太后身形未动,嘴唇逐渐抿紧。
与皇帝争执不欢而散在前,现又有兄长的求见,用头发丝都能知道兄长是为何而来。
从座位上渐渐坐直身体,太后示意宫人将人请进殿中。
在戚丞相进到殿中后,殿中侍奉的宫人鱼贯而出。
太后端坐在殿中主位,逆着光瞧着由远及近的身影,心中泛起五味杂陈,“兄长难得进宫探望,难道也是来责怪哀家?”
戚丞相视线与之相对短暂停留,“太后不宜如此行事。”
“哀家无错。”
“……”
“若说哀家有错,那便是哀家先前对成王存了仁慈之心,没有在当初他离京时解决这祸患,致使如今被动,反倒要对他时时警惕防备。皇帝不肯做决断,哀家也不想皇帝担着不义不悌的名声,既然如此,事情由哀家有何不可?哀家只一介妇人,不在乎史官笔触,亦不怕后人议论责骂。”
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中,可最终却让宇文景逃过一劫。
京兆府……若京兆府的人能稍迟些,今日就无需再有这般状况。
“后宫不得干政。”
太后听到这话一笑,笑得很是讥讽。
明明她选择的是最便捷的方法,为何她的选择不能被接受?
为什么他们都要反对?
她从座位上起身,朝着戚丞相走来,反问,“后宫不得干政?确是如此,可前朝和后宫何时分得清干系?权势盘根错节,如何能理得清?”
她张开了手,道,“没错,如今,这是北虞的天下,是宇文氏的江山!可这江山中何曾没有填进我戚氏的鲜血?如今成王虎视眈眈,若不除他,他日若真易地而处,哀家该如何自处?戚家又该如何?胜败事关一族生死荣耀,当日林氏落得如何结果,兄长看得清楚,若成王得势,焉知他不会报复?”
提及曾经,太后眼中不禁染上了寂寥神色。
明明只是早几年前的事,却仿若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催人心寒。
呼吸微滞,叹息着出声,“林氏也曾是显赫名门,却因先帝打压,如今只剩末系残支,哀家怎能看到戚氏也落得那般境况?”
虽说先帝心意难测,但若不是这份诡异的难测,她到不了如今的位置。
当初,元妃林氏的下场她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让宇文景得势,只怕她连元妃的下场都不如。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到那一步!
手从袖口探出,落在御座的扶手,紫檀木精制而成的黑漆描金宝座,雕饰缠枝纹,还镶嵌了冰冷却耀眼夺目的宝石,配着明黄色绒堆,精美的刺绣。
这宫殿中的每一处布置都是权力的积累,象征。
走到这里的每一步都是无比艰辛。
她道,“哀家从前是嫔妃,如今是太后,这是哀家的荣耀,亦是戚家的荣耀。”
身在高位,得到的太多,害怕失去的就会越多。
戚丞相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可您不只是戚氏的太后,更是天下人的太后。”
“……”
“璟凝,这些不该只由你来承担。”
太后身形一僵,错愕间,良久未能出声。
她先是听人唤她荣嫔,后听人唤她荣妃,如今听人唤她太后。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旁人喊她的名字了。
璟凝。
不知不觉中,这已经是很陌生的名字。
孙嬷嬷进到殿中,看到太后的失神顿时慌了。
戚丞相在时她侯在殿外未能得知二人说了什么,等戚丞相走后就见太后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还从未见过太后有如此神伤的时候,快步走到太后的身边,试探地低唤了一声,“太后?”ΗtτPS://Www.sndswx.com/
太后抬起眼时,目光空洞,没有着力点,漠然问起,“哀家……哀家如今是不是心狠手辣的模样?”
“太后……”孙嬷嬷听着几乎要哭出来,她忍着泪,劝道,“太后,别人不懂您,可奴婢知道,奴婢知道您的苦衷……”
在宫中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是陪着太后一起熬过来的。
她懂,她都懂的。
太后身体向后仰,跌靠在御座上,疲惫地闭上眼,眼前陷入昏暗的一瞬就像面对突然涨潮的海水,迎面扑来,拍打在身上,让人丝毫喘不上气,没有丝毫可挣扎的能力,只能任由浮沉溺毙其中,而那些经年的压抑亦在这一瞬间全都涌现出来。
“其实……如果……如果哀家未在如今的位置,有些事,哀家也是不愿做的……”
谁愿意手上沾杀戮?
谁不想手上干干净净?
她曾经也是十指不沾阳春的世家千金。
可是,沾上了权位,生死,似乎成了一件无需计较的事。
精神一旦脆弱,疲惫脆弱便肆意生长,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席卷全身,让人毫无防备地神伤。
如果……如果没有成为先帝的妃嫔,她也能有和美一生。
青春年少时谁不想与一生一世一双人?谁不想与心爱之人白头到老?谁不想儿女绕膝享天伦之乐?
可是,入宫的旨意到了戚府,她梦想,她的人生就终结在了那一日。
明明要她进宫的人是他,可他却并没有善待她。
在这宫中,她将自己的一生填了进去。
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见高踩底是常态。
母族权势强些的,情况还能好些。
母族微末,又不受宠的,便是人人践踏的结局。
明明宫中有太多太多的人,而她连一点真心都得不到。
不仅感受不到真心,还要担心旁人的嫉妒,迫害。
更甚者,还要担心枕边人的忌惮猜忌。
伴君如伴虎,她需要步步为营,战战兢兢。
于是,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她渐渐在宫里活成了她所陌生的样子。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熬了出来,实在不能不为之思虑周全。
因为这条路实在走得太艰难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在先帝的权势迭代中,她不过是充当了一颗稳固局势的棋子。
她是牺牲品。
她被迫入局。
在皇权面前,任何人都没有选择余地。
而如今名义上太后的尊位是以她一生为代价。
戚氏一族的荣耀也是数代人的生命为之积淀。
一如数年前在海战中丧生的二哥。
自古以来,哪有所谓恩赐的荣耀权势,昌荣家族?
光鲜的荣耀分明是用了几代人,用了数条生命,人生填进去的。
身在政局的风波最中心,只有得到权势,才能有话语权,才能有决定权,才能保证身边人的性命。
权势向来都是残忍的。
各朝各代都是如此。
皇子有很多,但皇位只有一个,只能属于一个人。
在天家,亲情太难能可贵。
因为,从皇位选定的那一刻,就注定其他人都只是陪衬的附属品。
而只一步之遥的权势,太有诱惑力。
得到的越多,就会担心会有失去的一天。
她总想着,既然如今的一切是以牺牲为代价,难道不该继续守住?
可如今看来,竟是她过分执拗了……
太后缓缓睁开眼,回忆太黑太冷,她不想让那无尽又冰冷的黑暗再将她吞噬。
她能明白兄长的意思,只是……她怕了。
害怕登高跌重,所以忍不住步步为营,忍不住先下手为强。
兄长说的对,既然戚氏选择了扶持皇帝,她便应该对皇帝多些信任,可她害怕……
她害怕事情会落到最惨败的局面。
万事关心则乱。
如今想想,兄长提醒的对,她能得知的消息,皇帝必然也能得知。
只怕还会比她更先得知事情情况。
既然皇帝胸有成竹,她又何必咄咄逼人再度出手?
孙嬷嬷见人不言语只觉得心疼,劝着,“太后,您若是难过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眼下听到这尊贵至极的称谓,她只觉得深深疲惫,苦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摆了摆,道,“你暂且退下,哀家想想歇。”
孙嬷嬷忧心,“太后要保重身体。”
点了点头,想到先前做出的决定,再次开口,“至于成王……算了……”
孙嬷嬷:“……”
“既然他们早有应对,哀家又何必再多事,且都交给他们罢,哀家是真的累了……”
**
彼时成王府。
林泽来时将在府外探知的消息一并带来,养伤的宇文景得知京兆尹领命全程搜捕刺客消息时,冷嘲讥讽,“真是一招好计,用这样的方法便想搪塞。”
对此,林泽也有疑惑,说起,“似乎……他们将宣德门走水与昨晚的刺杀视为同一波人作为。”
俨然是想大事化小的态度。
宇文景对此不屑一顾,轻蔑道,“这不过是他们相互包庇找补的面子的手段而已,将一切撇清,随便往死牢里找个人冒充刺客顶罪,省事不说,也不会污了他皇帝的圣名。”
“那接下来……”
身上的毒素已经去除,伤口却因为过深一直未能愈合,以至于稍稍动身便是痛不堪言。
也是这份痛,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要做的事。
嗤了一气,“他想了结便了结?他想省事,我偏不让他如意。”
此时,唱报声传来,“皇上驾到——”
宇文景与林泽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宇文景未起身,仍旧是傲慢轻狂姿态,见殿中有越来越多的脚步声,眼角余光斜过一眼,瞥见站在最中央的玄色声影,扯了扯一侧的唇角,懒洋洋道,“本王当是谁,原来是皇上大驾光临。”
“不知皇上为何会莅临本王府邸,难道是看本王死没死?若真是如此,只怕要让皇上失望了。”
宇文宸未出声,身旁的李公公已然呵斥,“放肆。”
宇文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幽幽扫过,极具挑衅,“本王生性如此,还以为皇上已经习惯了。”
宇文宸不理会他的挑衅,唤人,“李弜。”
“是。”一声令下,李公公已然明白过来,宣读拟好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成王景,赐封地岭南,加食邑千户,食实封四百户,永袭勿替,着三日后离京,无诏不得回京,钦哉。”
圣旨令下,除却宇文景之外,林泽也是震惊不已。
宇文景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宇文宸,你想我就藩!”
就藩!说得好听!
什么加食邑!封百户!一句无诏不得回京,不就是变相圈禁!
岭南!呵,蛮荒之地,宇文宸居然要把他那种地方去!做梦!
李公公在宣读完圣旨后,面上带着挑不出错处的微笑,提醒,“王爷,您该接旨了。”
宇文景看都不看,视线直逼宇文宸,“父皇在时说过,本王可久居京城。”
宇文宸四两拨千斤,淡然应对,“父王未曾有遗诏。”
“你——”
宇文宸负手而立,音色清冷,未着激动神色却是不怒自威。
“宇文宸!”
宇文宸侧眸过来。
一时起身太快,伤口裂开,身前衣襟一点点被鲜血浸透,脸色痛到失去血色,对上宇文宸微颦的神色,他忽的咧唇一笑,上前两步,挑衅逼问,“宇文宸,你对我如此厌恶,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宇文宸收回目光,不欲做纠缠,只道,“既然有伤,成王还是专心养伤罢。”
宇文景见状笑了,“宇文宸,你不敢是不是?”
“该不会是怕应什么誓吧。”宇文景笑着,慢慢地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半真半假地说,“真是没想到,堂堂一个皇帝居然会受我掣肘。若是父皇泉下有知,只怕也瞧不起你这副窝囊相。”
宇文宸冷眼,“既然你还提到父皇,就理应知道,你这条命,留或不留,权不在你。”
听到这,宇文景笑不出了,视线越来越冷,随后变成彻头彻尾的恨。
“朕身为皇帝,对你处处优容,只因你是父皇子嗣。父皇子嗣不多,朕顾念人伦,是以,虽然朕与你并未有甚兄弟情分,却仍留你至今。”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若再生事端,朕会削你王位,除你宗籍,贬你为庶人。你若不信,尽可一试。”
宇文景一双怒目,紧紧攥着的拳头最终松开。
除宗籍,贬为庶人!
宇文宸,算你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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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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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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