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不知从多久以前,他就预定了今日是他的死期,甚至提前处理好了自己的后事——因为在他死后没多久,他的尸身就开始了无声无息的消融。
仿佛被波浪给打碎了以后,逐渐往深海里下沉、消散的月影;等林三酒转过头去的时候,地上只剩了无穷无尽的血。
世上再也没有宫道一了。
她伸出一只颤颤的手,在冰凉黏厚的血里轻轻划了几下,除了路上石板,什么也没有摸到。
他的头发、身体、面孔,整个人,衣服与手杖等等东西,好像都化作了触目惊心的、大量的血,染得林三酒整个视野都是血红色的;她被血浸透了裤子,在夜风里冷得发颤,她好像不知不觉坐了很久,腿都麻了,在撑着地面站起来的时候,还趔趄了一下。
刚一站稳,林三酒突然一下扭回头去,看了看刚才自己坐着的地方。
怀着几分疑虑,她弯下腰,在地上摸索划摆了几下,又拍了拍自己的裤袋。
没有……她没有掉东西,她的东西一般都是收在卡片库里的,也不会因为站起身这一個动作而掉下去。
怎么总觉得好像掉落了什么东西似的……是错觉吧?地上明明什么也没有。
林三酒站在冷风里,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因为刚才哭得缺氧,脑海里充满了迷雾似的疲惫和混沌不清。玛瑟想要复原的人,却是自己已经忘记的、重要的朋友,也怪不得她会这么动情绪……
如今至少她算是为玛瑟复过仇了吧,以后有机会的时候,要把这件事告诉她。林三酒抹了一把脸,一时还有点茫然含混,怔怔往前走了几步——不知为什么,她又一次转过了身。
没有,这附近除了暗夜,风与无数的石头,她什么也没看见。
她没有在地上跌落东西,宫道一也消融干净了,附近只有她自己;她循着时间往前仔细回想梳理了一下,以确保自己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的事。
玛瑟刚刚走了,临走还恳请她杀死卢泽的身体——可是谁能说卢泽一定就没救了呢?——在那之前,当她空间跨越的时候,她先后碰见了斯巴安和余渊,而后者好像被大洪水给冲到这里来了……
想到礼包和清久留也在来的路上,朋友们就像是一块块碎片正在逐渐聚集补全的拼图,林三酒这才又稍稍安心了一些。
趁四下无人,她应该先把一身染了血的衣服换掉,免得让礼包担心。
林三酒将背心拽了上去,在它擦过后脑勺、彻底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不知牵动了什么,她忽然抽泣了一下——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整张脸都埋在背心里,已经呜咽了好几声了;这让她自己也是一惊。
怎么跟个装满了水的水缸一样,稍微一晃,眼泪就跌出来了?
这可不像自己啊。
当林三酒在裤子的时候,倒是在裤袋里感觉到了一点硬硬的东西;她伸手进去掏了掏,发现是一小块碎陶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破裂后剩下的碎片,还上着彩。
她想不起这是什么时候钻进裤袋的偶然东西,抬手想要扔,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将它卡片化收了起来。
在几分茫然里,林三酒意识到自己从未像此刻一样,迫切得近乎绝望地,想要看见礼包。就好像只要再次看见季山青,某件事就会有答案,一切都会变好,脑海深处那个不断吸走她注意力的空洞,就有可能再度被填满……
她也知道自己心理状态并不正常;只是这么严重偏离轨道的状态,却也是极少见的。林三酒苦笑了一下。
那么,接下来就去落石城的飞船停泊处等他们——
“他就是死在这儿的吗?”
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从身后问道。
那隐隐约约的几分熟悉感,令林三酒激灵一下,浑身皮肤都炸开了酥麻麻的电流;在同一时间里,她生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
那熟悉嗓音勾起了久远的、稀散的亲切感,说明来人她认识,还是一个朋友;不,那层熟悉感就像是一层纸,包在坚硬的冰块上,遮不住底下冰冷的真相——来人不是朋友。
等林三酒转过身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有答案了。
薄月不知何时从夜空里淡去了。她努力从昏暗夜色中分辨、勾画出了来人的面孔轮廓,又把他此时的模样,与不久之前玛瑟在【人生如戏】里展现给她看的少年,暗暗作了一番比较。
即使失去了主宰的人格,那一具空空的身体,原来也是会长大,会成熟的。
林三酒脑中仅有数个片刻组成的【人生如戏】的画面,将它笼在眼前男人身上时,就像是要把灵魂对应上身体似的,压不住、合不拢;那一点点相似之处,仿佛一根逐渐伸长断裂的绳索,就快要拉不住从岸边漂开的船了。
为什么?
他不应该躲在某个没人的地方,趁机把卢泽消化吸纳掉才对吗?
此时此刻的林三酒,早就没有力气愤怒,没有力气害怕了。
就好像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她给挖空了一大块;她只觉自己既空洞,又疲惫,提不起精神为自己担忧,更不愿意筹谋对策,于是把想法原封不动化成了问题:“你不应该躲在某个没人的地方,趁机把卢泽消化吸纳掉才对吗?”
枭西厄斯没有被她冒犯,但是似乎对她的平静生出了微微的惊讶。
“你以为我在刚刚获得卢泽身体的时候,就没有威胁力了吗?”他看着林三酒,有点好笑似的,摇了摇头。“是宫道一要求我,在我获得了卢泽身体后,来他死亡之处看一看的。”
宫道一如果以为,他可以借由枭西厄斯之手,在死后解决掉林三酒,那他就错了,她此时什么也不怕——等等,不对吧?宫道一人都死了,目的都达成了,何苦还费劲安排枭西厄斯来杀死自己?
“看什么?”林三酒冷冷地问道,“他只让你来‘看一看’?”
枭西厄斯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了血红的海面。
“对,确保他确实已经死了。”他对林三酒毫无顾忌,四下走了几步,鞋底在血液里踩出了啪啪的湿响。枭西厄斯垂下头,抬起一只脚,看了看被血溅红的裤脚和鞋子,忽然笑了。
“真奇怪,对不对?”他说,“宫道一可是帮了我大忙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有恩了。现在,我却正踩着恩人的血走来走去,作为对他的回报……真是有点好笑了。”
“有恩?”
难道枭西厄斯还不知道?
林三酒忍住了油然而生的冲动,一句也不提宫道一的行事风格,只是试探着问道:“仅此而已?”
“不然呢?”枭西厄斯耸耸肩膀,从血里走了出来。
他身后的血脚印一个接一个,把他慢慢地送到了林三酒的身边——卢泽个子并不太高,与林三酒差不多少,然而在他站住脚的时候,她却疑心有阴影投在了自己的身上。
“要知道,你和你的几个朋友……可真是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啊。”
枭西厄斯低下头,头顶,面孔和身体都沉浸在了阴影里。只有一个下巴,恰好被天光微微映亮了;随着他说话时的动作,那个下巴轻轻地一上一下,仿佛是一个独立于身体的机械部件。ΗtτPS://Www.sndswx.com/
“怎么发现的?大批杀死身体管家,会对我造成伤害……而且还真叫你们掌握了发现身体管家的办法。我没想到,我也有朝一日,会体验到这种附骨之疽一般的伤害和阴影……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身体管家倒下,就连其他世界里的也不能幸免;感受到我的力量一口一口地被蚕食,甚至说我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也不夸张……”
尽管这不是时候,但林三酒依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骄傲。
“因为不止有我。”她低声说,“我一个人的话,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枭西厄斯好像没听见。
“除了大海捞针一样寻找你们,我没有好的办法。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宫道一出现了。”那一个阴影中的下巴,慢慢地说:“直到他将我的目光引向了玛瑟,继而了解了卢泽,我才意识到,原来‘危机’二字中的‘机’,藏在这里。”
枭西厄斯笑了。
“一个灵魂,多个身体,与一个身体,多个灵魂……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搭配,是不是?”他叹了一口气,从卢泽的嘴巴里,伸出了一股幽幽的,漆黑的风,就像是从什么远古洞穴里慢慢探出的一只手。
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觉得枭西厄斯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了。在卢泽之前,他似乎是一个眼里没有人类的力量;在卢泽之后,她说不好——仿佛隐隐约约多了一丝“恶意”。
……难道是因为己方对他的追击,让这一个离人类很远的存在,也终于懂得了什么叫“恨”?
林三酒想要打个颤,但身体沉沉的,一动不动。
“你以为我不知道宫道一的行事习惯吗?”阴影里的下巴,缓缓地说:“但是他没有机会了。他拉了我一把,还没来得及‘推’,就意识到,死在你手下的机会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也将是他唯一一个机会。他为了自己的目的,终于破了一次规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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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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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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