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婳是第一次来傅鸿远居住的疗养院,但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

  这些年,她虽人在国外,但南城发生的种种事,十之八九都远渡重洋,传到傅玉婳耳中。

  譬如傅鸿远和傅玉书父子。

  南城上下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傅鸿远在长子成年时,急流勇退,以旁人所没有的魄力,提前退休,毅然将傅家家业交到长子傅玉书手中,自己退居二线做起了傅家的太上皇。

  一开始,许多人都不看好傅玉书这个刚成年的毛头小子,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傅家长子在格局和手段上,比自己的父亲强了不止一点,短短几年内,用绝对的实力,稳固傅家地位的同时,还让傅家的实力进一步提升。

  乃至于有人以尧舜禅让作比,对傅家父子之间的家业传承高度赞誉。

  但傅玉婳知道不是这样。

  傅玉书的家主之位,不是傅鸿远主动让出,而是他不得不让出。

  正值壮年的傅鸿远,是被自己的儿子,生生从家主之位逼走的。

  -

  知道傅玉婳要来,傅鸿远早安排人在门口等着。

  “朱伯。”

  傅玉婳认清来人,是傅家当年的管家,比起记忆中苍老了不少。

  傅鸿远的特助,早在多年前就被傅玉书辞退,如今傅鸿远手中最得力的人,也就朱伯一个。

  “先生已经等您很久了,这些年来,他没有一个刻不在记挂小姐您。现在好了,小姐您回来了,还愿意回来看先生,先生一定很高兴。”朱伯领着傅玉婳进门的时候,还没忘记帮傅鸿远说好话。

  然而,傅玉婳并不吃这套。

  “我只是在他死之前,过来看一眼,免得到时候被指着鼻子骂不孝。你这些鬼话,去给六年前的傅玉婳听,她或许会相信你。”

  换言之,如今的傅玉婳,不为所动。

  傅鸿远若是真的记挂她,不用她开口,过去的六年里,有的是机会找到她,哪怕是见她一面也好。

  六年,足够消磨掉一个被家族丢弃的女孩子,对这份血脉最后的期待。

  对朱伯客气,只因为他是老人,不代表愿意接受他来做说客。

  疗养院不大,再加上碰了软钉子,朱伯没有再开口,很快领着人来到傅鸿远的院子。

  傅鸿远正在浇花。

  听到脚步,转过身来,一头黑发变得斑驳,夹杂着大片的白发,看上去灰扑扑雾蒙蒙,全然没有记忆中的意气风发,反而真有点命不久矣的样子。

  “玉婳,你来了?”

  傅鸿远有些惊喜地上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着花洒,连忙把铜壶花洒放到一边,又将沾染了泥土的双手在衣摆上蹭了蹭,带着些许忐忑上前,伸出手。

  傅玉婳退后一步。

  傅鸿远随之一僵。

  “我今天来,不是找你叙旧。”

  傅鸿远的眼神黯淡几分,不过很快,他便重新抬起头,一脸温和,支开朱伯,“你先出去。”

  花园里只剩下傅鸿远和傅玉婳父女俩。

  “当年的事,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傅鸿远这话,让傅玉婳笑出声,“怎么,我不该怨你吗?”

  当初,傅玉婳的母亲袁静怀胎七月,被傅玉书从楼梯上推落下来,当着傅玉婳的面一尸两命,那个未出世的弟弟,已经成型,却连看一眼这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两条人命的血债,傅鸿远却轻描淡写的将事情断为意外,变成袁静自己不小心踩空。

  傅玉婳不甘心,自己去报了警,结果警察就在傅家门口,被傅鸿远劝返。

  而傅玉婳自己,更是被傅鸿远直接遣送到国外留学。

  这一去,就是六年。

  在过去的六年里,那两千多个日夜,傅玉婳不止一次的问过为什么,不止一次的渴望能够得到曾经一直仰望着、崇拜着的所谓父亲的温情与公正。

  事实证明,在傅家,无谓血脉亲情,利益永远在第一位。

  这是生活教给她的第一课。

  “当年送走你,非是我本意。你知道的,因为当年程琳的死,玉书一直恨着我和你母亲,再加上你母亲怀的是男胎,程家担心我背信弃义,剥夺玉书和玉琪的继承权,把傅家的家业都给你还未出生的弟弟,所以这才怂恿着玉书下手,再后来……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傅家和程家休戚相关,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做到彻底甩开程家,为了避免你也惨遭毒手,我只能先送走你,然后再留下来,解决程家,再想办法为你母亲主持公道。

  “只是……”傅鸿远伸出手,望着自己已经长满皱纹,甚至生出褐色斑驳的掌心,“我怎么也没想到,玉书那孩子,竟然会联合程家,逼得我让出家主的位子……”

  傅鸿远叹了一口气,仿佛被抽去灵魂的支撑,从一个曾经披荆斩棘战无不胜的英雄,变成如今饱受摧残的、暮气沉沉的普通老人。

  傅玉婳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很难将他和曾今的样子对应起来。

  其实单从外在来看,傅鸿远的外表变化并不大。

  就算不再是傅家家主,他也依旧是傅玉书的父亲,优渥的生活和该有的体面,并没有被剥夺。

  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变了一个人。

  但不至于只有三个月可活。

  “这话,你曾经让人跟我说过。”傅玉婳冷漠地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我有些听腻了,还有什么新鲜的说辞吗?”

  傅鸿远一愣。

  显然没想到,傅玉婳是这样的反应。

  “还有十分钟。”傅玉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十分钟后,我另有别的约,傅先生,请珍惜你的时间。”

  “玉婳,你……”傅鸿远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你变了好多”,但十分钟的时间,由不得他感怀唏嘘女儿的变化,否则,下次不一定能这么轻易的见到傅玉婳。

  “那我就直接说了。”傅鸿远终于正了神色,“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为的是什么。当初是我的错,瞻前顾后,顾虑重重,这才让你们母女受尽委屈。这一次,玉婳,我会帮你。你是我的女儿,理应得到傅家的一切。”

  傅玉婳闻言,蓦得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小院中,背后是一排花架,她双手插在驼色排扣风衣的口袋里,一笑,原本挺得笔直的身子,便不由轻轻抖动起来。

  须臾之后,傅玉婳收起笑,唇角却还带着讥讽的弧度。

  “傅鸿远,我真是高看你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一如既往的利益至上。

  一如既往的机关算尽。

  不甘继续做被架空的太上皇,想要拉过她当枪使去对付傅玉书,大可直说。

  傅玉婳并不介意成为被利用的棋子——棋盘之上,不到最后,焉知谁才是执子之人?

  奈何傅鸿远又想得好处,还想要占据道德的高地,一副我大公无私,就完全是为了你好的模样。

  又当又立。

  “不过,我倒是愿意听听你的想法。”

  傅玉婳目光梭巡一眼,视线落在门里的仙人椅上。

  她抬脚走过去,伸出手,调整了一下椅子的高度,然后毫不客气的坐下来,“说说吧,你有什么计划。”

  傅鸿远说起自己的想法。

  正午的阳光洒下,在深秋,晒得人有些暖洋洋。傅玉婳望着花丛下的阴影随着阳光的推移一点一点发生偏转。

  按照傅鸿远的说法,傅家在傅玉书接管的家业和势力之外,另有一股潜藏的力量。傅玉书因为是强势夺权,所以对此并不知晓,而傅鸿远则在过去几年中,借着这股力量不断壮大,虽然一直在暗中,却逐渐成长为可以和傅玉书抗衡的力量。

  傅家如今只有傅玉书、傅玉棋还有傅玉婳三个孩子,前两者都是程琳所生,铁了心和他不对付,所以傅鸿远现在要把这股自己经营多年的力量,交托给傅玉婳这个自己唯一的女儿来继承。

  “玉婳,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我傅鸿远这辈子造了不少孽,但那些事,若是重来一遍,我依旧是原来的选择。唯有对你和你母亲的亏欠,是我一生的遗憾。好在你回来了,我也不奢望能得到你的原谅,只盼着能够尽我所能,补偿你哪怕是一星半点,也好让你过得不那么难。这样,我也能有脸去见你的母亲……”

  傅鸿远说得悲切,到最后动容,竟是掩面哭泣。

  傅玉婳没有说话,等到傅鸿远收拾好情绪,这才站起身,将风衣整理一番。

  “你的计划,我需要考虑考虑,才能决定是否接受加入。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傅玉婳没有半分留恋,看了一眼傅鸿远之后,转身离开。

  朱伯在外头候着,见小院的门从外面打开,当即看向傅玉婳,“小姐。”

  “说完了,送我出去。”

  朱伯于是带着傅玉婳往外走。

  路换了一条,不再是来时的路。

  不得不说,傅玉书虽然从家主之位踹走了傅鸿远,但对傅鸿远也还不错,就拿眼前这疗养院来说,院落虽小,却胜在精巧。

  走了一阵,疗养院的大门就在眼前。蜀南文学

  恰在这时,有车从大门口驶入,黑色的帕梅拉。

  是傅玉书的车。

  傅玉书今天就是将这辆车当做网约车,急急错上,不会认错。

  只是在傅玉书进门之后,后面还跟了另一辆车。

  里面是谁,傅玉婳没看清,但前面带路的朱伯却骤然顿住脚步,拉着她往旁边的竹林后藏了藏。

  “怎么?”

  “小姐,出口就在前面,一会儿等那两辆车进了车库,您从大门口直接出去就行。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些事得和先生交代,可能没法送您出门……”

  “好,你去忙吧,我自己走。”

  得到傅玉婳的承诺,朱伯连忙原路返回,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小院。

  傅玉婳站在竹林后,望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最后,傅玉婳视线落在那两辆车上,直到它们消失在视野中,折身走到旁边的假山后,没有如承诺的那般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两粒蓝牙耳机,戴上。

  不多时,朱伯和傅鸿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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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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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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