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住的洋楼在一片森林里。养母是这片土地出了名的贵族,这里看守森严。
外面的世界日夜飞速进步,而他们这栋古老的洋楼,仍保持着它这个世界的古老秩序。
他曾数次追问洋房里的佣人,问他们有没有在这里看见过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
他是这样描述他的精灵教母的。
“卷发,红裙子,像洋娃娃的女孩。”
这里佣人早已对他的追问习以为常。常年的劳累苦活让他们的心智衰老,他们平凡的脸上出现了麻木得近乎冷漠的神情。
她们摇摇头,便抱着怀里需要洗的碗碟离开,她们衣裙的颜色也是沉闷的,闷得像伦敦的阴天。
像伦敦打落在玻璃窗上的雨水,它既模糊了景色,也像一层潮湿冰冷的阴影,罩在人的心头。
所以,她似乎真的是书里所说的精灵教母。
费滋夫人强迫他每天要读几篇深奥冗长的英文文章。
可他一个人呆在书房,靠着冰冷的墙,听着雨声的时候,更喜欢去翻看那些字词华丽意境优美的童话故事。
他双手捧着那本书,再次轻声念着关于精灵教母的那一段描述。
在伦敦的阴雨天里,连他念着英文的声音都沾着浓稠的潮。雨天久了,洋楼也弥散着阴魂不散的潮湿气味。
“她从浓雾中来,精灵教母只在阴雨天的傍晚出现,如果你有幸在傍晚的时候见到了她,说明你此生都受到了她的庇护。”
后来他就再也没见到过他的精灵教母,但他还是会时常翻开那本书,温习精灵教母的那则童话故事。
伦敦连续下了几年的雨,一直下到了他养育他的费滋夫人生命的尽头。
那是他呆在伦敦的最后一个冬天。
迂腐刻板了一辈子的费滋夫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像是巨大裙撑上一片死去的华美绸缎。
这个就算临死之前也要保持最得体的优雅的女人,正躺在她那巨大华美的床上,那个每日都要保持清洁的寝室,像遮天蔽日,窗帘紧紧地拉着,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压抑的灰暗。
费滋夫人的卧室总有人进进出出,上一批刚去,又出现新的一批,他们身上华丽衣裳的沉闷颜色,像巨大的阴影罩在洋房的各个角落。
而他站在角落里,穿着萨维尔街最顶级裁缝手工制作的西装,领口的墨绿领结被打得板板正正的,精致可爱的男娃娃脸透露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冰冷淡漠。
旁边时不时有人走过来惋惜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抚摸一下他的头,再有比较感性的女人就会蹲下身,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并且用温柔的言语安慰着他。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站在他身边道。
“你不必感到伤心,费滋夫人走了后,你就是她爵位和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可他还是面无表情。
这些光鲜亮丽的人好似是过来参加一个华丽的晚宴,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走了。
小边纪琛又独自走到了费滋夫人的床边,屋里头的女佣做完最后一件事后,便退了出去,轻轻地将门合上。
屋里头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个常年用威严与权利震慑他人的女人,此时正躺在床上,死亡的冥钟在她的头顶上分秒必争地倒计时,在生命最后的几分钟里,她身上散发着一股快死去的潮湿味道,像院子里雨天腐烂发臭的木头。
她全身僵硬,双手戴满华丽的宝石戒指,现在却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她全身上下只有她的眼睛能动。
她好似对这个世界仍抱有留恋,又或者是惧怕前来收她性命的地狱使者,那双灰暗下去的蓝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死死地看着他,她瞪得双眼通红,怎么也不肯闭上。
这个永远是对他严厉苛刻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里,头一次表现出了她最脆弱无能的一面。
这个没留给他多少快乐回忆的女人,就连生命的尽头,给他留下的还是腐烂的死亡气息。
她那目眦欲裂的狰狞的苍老面容,在他接下来的人生里,每次都会在他的梦里以各种形式反复出现,像是某种古老庄重的仪式,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冰冷的月光下惊醒。
再那漫长的十几秒里,他好像释怀了。
他释怀了她将他带到身边却将他当个工具人一样来教养,他释怀了她对一个几岁孩子无缘由的冷漠,释怀了她将他锁在洋房里不给他一点阳光。
小边纪琛的眼睛静得就像冬夜里结冰的湖泊,他轻轻地握住了她那苍老得像干枯树枝的手。
她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努力伸长爬满皱纹的脖颈,死死地瞪着天花板。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在人世间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暖并不来源于亲人,而是来自于跟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小边纪琛。
她死死地瞪着天花板,他就这样轻轻拍着她的手,他好像在安慰她,好像在跟平时一样在跟她说说话。
一滴眼泪从她满是细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她眼中的最后一点亮光也随之消失了。
没人知道她最后是不是悔恨了之前对他做过的事,没人知道她坚硬冰冷的心那一刻是不是被他选择的原谅与和解而变得柔软。
他最后帮她合上了眼睛。
女人的睡容第一次这么的宁静安详,在这个伦敦的冬天,沉沉地入睡了。
也是在那一天,那个早已抛弃他不顾飞回祖国的亲生母亲,是在费滋夫人的尸体开始变冷的时候推开了那扇大门,走进洋房的。
她抛弃了他五年之久。
他是她为了满足私欲跟一个男人在英国诞下的罪果,他一出生,就是个错误的存在。
无人知晓,无人歌颂,无人怜爱。
就连她,也恐惧他的存在。
所以才会在他五岁生日的那一天,将他抛弃在了伦敦,而自己继续选择当个没有母亲责任的女孩,飞回了祖国,继续实现自己的女强人梦想。
只是可笑的是,兜兜转转的,她这个所谓的女强人最终只能牺牲埋葬掉自己的幸福,为了利益,成为家族的一枚可怜的棋子。
她同那个男人,也就是跟他从未谋过面的亲生父亲,进行了一场体面的商业联姻。
于是,这个骄傲的女人终于回想起了她远在海外,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于是她回来了。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抛弃背叛而感到有任何不妥,她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他像寻常母子一样进行对话,已图弥补这五年的伤痕。
对她的到来,孤独地长到了十岁并且变成了小小绅士的他既不感到惊喜,也不感到憎恨。
他感到平静,并且顺从而麻木。
他短暂的十岁人生里,都在反复经历着抛弃、再被抛弃的过程。
他只是早已习惯了从这个地方被抛弃,又辗转到下一个地方等待被抛弃的命运。
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抛弃了。
五岁生日,亲生母亲坐上了归国的飞机,将他抛弃在了8800公里之外的英国。蜀南文学
十岁的冬天,那个从来没有给过他一点温柔的外国女人永久长眠,同样没有任何留念地将他抛弃。
“你不必怨我。”
他那位在商业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母亲习惯了跟人谈判,所以并不觉用自己这样冷漠的语气对一个年仅10岁光被她抛弃就被抛弃了十年时间一半的孩子这么说话有什么不对的。
“费滋夫人是个可信赖的人,并且是个优雅的上流社会的贵族。你陪了她五年,你得到了她的爵位,丰厚财产。从某种程度上,你也要感谢我。”
可能这个社会太凉薄了,凉薄得她对一个亲眼目睹费滋夫人死亡的小男孩,将这个外国女人死去的价值称之为“地位”、“财产”,称为“名利”。
小边纪琛没说话。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如果费滋夫人没有去世他不是没有监护人了的话,那她还会回来找他这个被抛弃的不被需要的孩子吗?
如果不是需要他让他成为维持这段婚姻的血缘纽带,那她还会来找他吗?
他从来就没有问过。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每次都会反复复盘、剖析,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
后来他渐渐知道了,或许是早已猜到了事实的真相,所以不敢问,也没必要再问。
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怨恨过她。
或许错误的从此至终就只有他。
他让一个刚二十出头尚且年轻的女孩一个人远在异国他乡,独自承担了未知的恐惧和生育的痛苦,让在青春年华的她没有准备好便担负了母亲的责任,断送了她的青春,埋葬了她的幸福。
他是欲望种下长出的罪果,她的不幸福都来源于不幸福的他。
他理解,所以他从来就没有恨过她。
他讨厌的永远都只有他。
他一遍一遍地剖析自己,觉得自己是这段罪恶的开端。
她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参加了费滋夫人的葬礼。
那天的伦敦不再是下连绵潮湿的小雨了,而是下的雪。
他的世界悄然落下了细细密密的盐。
雪太洁白了,白得能洗净一切,所有的往事仿佛都会在这个纯白的世界得到净化而释怀。
处理完后事后,母亲叫来了搬家公司的人,这栋有两百年历史的精致洋房一步步地被搬空。
书房早已被搬空了。
可当时的他,任由被母亲用力地牵着他的手,他还是不愿意离开那个书房。
那个关了他五年的书房。
这间书房明明关押了他痛苦而孤独的回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真要离开的那一天,他突然间就舍不得了。
他看着窗。
就在那时,天边传来了轰鸣的雷声。
那一刻的轰鸣,直击灵魂,身上的细胞仿佛都被呼唤了起来,记忆被唤醒,让人仿佛置身于当时的情景,肌肤像会呼吸一样感受到了那一天的潮湿,耳边仿佛听到了呼啸的风雨声。
他突然想起了他的精灵教母。
过去三年里,他总会站在窗前,冰冷的心悄悄期待着精灵教母的出现。
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问过很多人,他们从未看见过这片森林里,在浓雾漫上的傍晚时分,出现什么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他在伦敦剩下的岁月里,一半靠自己治愈,而另一半,是他的精灵教母治愈的。
从此那扇可以看阴雨连绵看月亮看雪看花看森林看浓雾的窗,成为了他剩余孤单日子里的慰藉与期待。
所以,真的要离开锁了他半个人生的这栋洋房的时候,他还是跟平时一样,期待地看着那扇窗,期待着有没有可能,精灵教母来同他告别。
然而,那一天,他没有等到精灵教母,他的母亲便冷漠地带走了他。
他坐上了前往希思罗机场的轿车。
那一天,他坐在车上,看着车外因为被窗玻璃隔着而变得灰蒙蒙的古老洋楼。
从某种程度上,洋房也被他抛弃了。
他只认为它是一栋华丽的房子,却从来没有问过它会不会伤心。
发生了太多故事,岁月在他十岁稚嫩的身上留下伤痕,以至于他的心变得冷锐而苍老。
他跟母亲坐在机场的座位上候机。
这是趟回国的飞机。
被抛弃了五年,他的母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会念自己的名字,会写自己的中文名。还有简单的中文句子,他能听懂一些。
就连他母亲现在跟他对话,也要用全英文才能沟通。
周围都是华人,都在说着他感觉又熟悉又陌生的母语。
小边纪琛没什么反应。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机场干净的地板。
突然,一道清晰又娇蛮的小女孩声音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小边纪琛怔了怔,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当时是北半球的深冬,机场外面仍在飘着冰冷纯白的雪花。
他抬起那双乌沉的眼的时候,就见到了对面的座椅旁边,站着一个穿红色裙子踩着圆头小皮鞋的女孩。
他看见的虽然是她的侧脸,但长大后的她跟三年前的精灵教母毫无二致,卷长的浓密睫毛,像是一片森林。鼻头尖尖的,粉红的樱桃唇,一头漂亮的卷发。
就像一个橱窗里的洋娃娃。
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像极了伦敦的那次雨天。因为下雪,天气有点冷,在这满是灰白调的世界里,她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围脖,那围脖看起来很柔软,像是狐狸毛。
她巴掌大的小脸就陷进在这圈白色的绒毛里,衬得她愈发的精致。
他就坐在她对面,又紧张,又装大人,想要成熟想要一本正经,他捏紧着手,小小的脸蛋努力平静着,偷偷看了她很久。
他在想,他要以什么样的开场白来跟她打招呼。
他那颗冷漠已久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着。
他紧张得手心出了点汗水。
他将唇抿着,努力冷着一张脸来掩盖自己笨拙破绽百出的紧张和害羞。
他今天穿的这套西装会不会不好看?
他今天的领结也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呢?
她会不会不喜欢太孤僻不爱笑的男生?
小小的十岁的边纪琛就这样怀揣着百般心情,坐在机场里,那颗心是鲜活的,他又紧张担心,又感到羞涩和喜悦。
他就一直偷偷看她,那眼睛亮亮的,就像星星。
在那时,他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就像冰封多年的冰河遇到春天里的晨曦而变得柔软,开始悄悄融化。
他突然鼓起了巨大的勇气。
他突然间就从座椅上下来,然后捏紧手,鼓着勇气,一步步地朝她靠近。
他用了毕生的所有勇气,才走到了她的面前,在她跟前停下的时候,那张冰冷严肃的帅气可爱脸蛋微微通红,一颗心因为吸饱了太多的紧张和胆怯,而像个气球一样鼓胀着,被撑大得有些难受。
他很想问问她,很想轻轻地说,你还记得我吗?
结果,眼前这个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女孩回过头来,眼里还残留着未爆发的怒火,她用着完全陌生的眼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谁?”
“我认识你吗?”
她甜美的声音就像一把盐撒在他未愈合的伤口上。
小边纪琛眼底那亮亮的眸光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小女孩说完,便继续转过脸,眼高于顶地抬着下巴,满脸的对穷人的嫌恶,对着身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继续恶毒地发着大小姐的脾气。
“我都说了我要买Prada的那款包,你这老东西给我听哪去了!你这让我回去回到学校,让我那几个同学怎么看我?!”
“你等着,我回去就让我爸把你给炒了!你这老东西别想着供你那宝贝孙女读名牌大学了!”
她天使般的可爱脸蛋露出了最丑陋残忍的笑容。
他心里那颗紧张又羞涩的气球突然啪地一声,就这样被残忍地戳破了。
这是他童年的第四次被抛弃。
第一次是还未出生,他的亲生父亲就将他抛弃在了国外。他的满月,他的百岁,他的第一个生日,他都没有抽出时间来见他。
第二次是五岁,亲生母亲不顾他的哭喊,不顾他追着她坐的那辆车追了好几条街,不顾他哭着摔倒在地上,抛弃了他。他在伦敦的雨夜哭着度过了一个最孤独的生日。
第三次是在他十岁,照顾了他五年的外国女人去了天国,将他抛弃。
第四次是,像宿命一般,他最喜欢的精灵教母在他十岁的那个伦敦深冬,像角落里最不起眼的玩偶,被她抛弃了,随手丢在了路边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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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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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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