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峰说是留沈浩说说话,其他人走了,他却没急着开口。
沈浩站在原地,看着烛火的光影在那些牌位上晃动,也没出声。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站了许久,各自满怀心事,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沈浩的腿有点撑不住了,稍微挪动了一下。
沈峰侧目,“去外面坐坐。”
沈浩微怔,这是祠堂!
沈峰先行转身,跨过门槛,一撩衣摆,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并不在乎身份和形象,也不在乎这环境合不合适。
沈浩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反常的举动,有些诧异。
站久了,他的腿有些受不住力,还隐隐作痛。迟疑少时,他拄着拐杖跟了出去。蜀南文学
刚一出门,寒风呼啸而过,吹的他打了个激灵,人也清醒了些。
沈浩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没敢上前,恭敬问道:“大哥,你特意留下我,有事?”
听到拐杖声停在身后,沈峰没有回头,淡声邀请,“坐。”
沈浩瞧了一眼他旁边的位置,有些踌躇。
他们俩这个年纪,这样坐在这,似乎不大合适。
沈峰望向天边,寒夜无星也无月。
现在外面也安静下来,坐在这里,一点也感受不到过年的喜悦。
他感慨道:“岁聿云暮,昨日如云烟。我们兄弟,好像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聊过天了。”
沈浩被他这感怀感染,只是心中疑惑,他们兄弟有这样坐在一起过吗?
“你可还记得,我们上次这样坐在一起聊天,是什么时候?”
沈浩没有作答,他的记忆里没有这种场景。
沈峰转头,“看来,你不记得了。”
沈浩回望着他,或许不是他不记得了,而是他记错了。
若是真的有人这样坐在他旁边,那也应该是沈鸿。
沈峰转正视线,“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也是坐在祠堂前面的台阶上,时间……也是腊月,应该和现在差不多。”
他感受了一下穿堂而过的冷风,“不过,那时候刮的是北疆的风,比这京都的风要冷多了。”
他这样一说,沈浩的脑中慢慢浮现了一幅画面,它从模糊到清晰,又从清晰到模糊。
他提起脚,拄着拐杖挪到了他旁边,缓慢地坐在了台阶上,坐在了他的旁边,将拐杖放在一旁。
坐好之后,他开了口。
“大哥,记错了。”
沈峰闻言,稍微偏了视线。
沈浩看着祠堂门口挂着的灯笼,眼神专注又飘忽,显得有点矛盾,他的声音依旧很轻,“那日,是廿九,还未进入腊月。”
沈峰仔细回想,想不起具体的日期了,他收回目光,也看向大门口,“是吗?那的确是我记错了。”
“是的。”沈浩不大的声音中透着肯定,“不过,那日的确很冷。天上有些许阳光,照射下来,却没有一丝热意,还不如下雪的天气。”
沈峰记得没有他这么细致,听他说着,没有出声。
沈浩仿佛一下子被他这个话题打开了话匣子,又道:“还有一点,你也记错了。”
还有?
“什么?”
沈浩纠正道:“……那日,你坐在台阶上,我,跪在祠堂前。”
沈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随风摇曳的灯笼上,没有挪动,他的情绪也未有变化。
“后来,你将我拽了起来,硬让我和你坐在一起。”
当时的情景,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那一年,他十四,他十三。
那日地上都结冰了,瘦弱的他跪在冷风之中。他回去的时候,他听沈鸿说,他被母亲罚跪,已经在那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他让他起来,他不肯。
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想借着这种做法,让他放松些。
可似乎没有起到效果,无论他怎么劝,他都没起来。
他没办法,只能动手将他拉了起来。看着他因为跪太久,双腿支撑不起身体,索性拽着他一起坐下来了。
坐下来后,他和他闲聊起来,母亲那边,他让他不要担心,他会去和她说得。
他不说话,和以往一样,沉默寡言。
沈浩的回忆变多,“你还给了我两块糕点,让我趁热吃。”
不止是糕点,他还看了他的膝盖,发现都发青了,就给他揉了揉。
血被揉开后,膝盖更疼了。
沈峰也记起了这个场景,接话道:“你没吃,甚至不愿意接。”
沈浩嘴角漏出一声轻笑。
笑过之后,他告诉他,“其实,当时,我是想吃的。”
沈峰偏头望向他。
他没看他,“那是我那日看到的唯一一样吃的。”
他看着门口的灯笼摇晃,觉得很有意思,停顿须臾,继续道:“但是我不敢,我不敢接,更不敢吃。”
他嘴角的弧度转移到了他的眼里,“因为那日,我就是因为一碟糕点,才会被母亲罚跪在那儿。”
笑容一直在他眼里,未曾散去。
他用轻松随意的口吻,聊着那些久远的旧事,“早上刚出院子,我遇到了三弟,他突然就从身后抱出一条狗,想让我帮他养着。那狗又脏又丑,还凶。我没有准备,被它的叫唤声吓到了,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后面路过的侍女手里的糕点。那是母亲一早吩咐厨房新做的,父亲最喜欢的一款糕点。母亲知道后,认为我是故意的,让我去祠堂前面跪着。”
沈峰清楚大致的经过,但是没想到,他会因为此事,不敢去接他给的东西。
沈浩没等他出声,又道:“你给我糕点时,我很饿,但我担心,我若是吃了你给的糕点,我就要在那里多跪几个时辰。”
他的声音里有的是揶揄,沈峰却仿佛看到了少年的小心翼翼。
然而,当时,他没有注意到。
“事实上。”沈浩眼里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我没有吃,也不影响母亲的决定。那日父亲没回来,她知道你去找过我,知道我和你坐在一起,你走之后,她又让我在那里跪了三个时辰。”
他拉着他坐下的那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付出了跪三个时辰的代价。
回去之后,他发了热,不严重却也难受,陆陆续续过了半个月才好。
这样的一日,他不想印象深刻,都不行。
他说得这个后续,沈峰的确不知。
他离开之后,就去找了自己母亲,告诉她,他让他回去了,让她不要责怪他。
她没有反对,他就当她答应了。那时,他已在军中锻炼,处理完这件事后,他就回了军营。这个事情,不管是沈浩自己还是其他人,后来都没和他说过。
在那之后,他也没再有机会,可以和他那样随意地坐在一起闲聊。
虽然有些迟了,但他还是为自己的无心办坏事,给他道歉,“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
沈浩不在意,“没事,我没怪你。”
他的出现,让他的境地变得更糟。
但他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好心。
他们的母亲不喜欢狗,沈鸿当时,也就是害怕她不允许他养那条流浪狗,才想找他帮忙,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后来,沈鸿也和他们母亲解释过,那事不怪他。
他也没有怪他。
沈峰听不出他话语的真假,但是他从这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但是,你记恨上了母亲。”
沈浩眼神微滞,眼角上扬的弧度定住。
半晌过后,他再次出声,“那时候,我对她还谈不上恨。”
他诚实道:“就是有点不喜,当然,她也轮不到我去喜她,亲近她。”
沈峰注意到了他的措辞,“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她的?”
沈浩没有立即作答。
他望着灯笼发了会呆,扭头望向后面的祠堂,一眼看到里面摆着的那些牌位。
祠堂里点了很多烛火,照在那些牌位上,使得这祠堂里面又亮堂又诡异。
沈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似有所悟,“她拒绝让你娘进入沈家祠堂的时候。”
祠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沈浩隔着这么一段距离看那些牌位,眼前慢慢花了起来,使得他无法看清那些牌位上面的字。
他的沉默,也相当于一种答案。
沈峰看着尽头,也沉默了下来。
沈家有一个默认的规矩,沈家的男人不纳妾。
一直以来,沈家的男人也都是这样做的。
沈峰几人的父亲,沈老将军,也没有纳妾。
但是,沈峰两岁那年,有一农妇受人所托,往沈家送了一个孩子和一封信,说孩子是沈老将军的儿子。
沈老夫人难以置信,沈老将军看了信后,承认了那个孩子的身份。
沈老夫人这才知道,他在外面有个相好的。
她受到了欺骗,难过不已,最后为了丈夫和夫家的颜面,还不得不将这个儿子认下来。
从此,沈家又多了一位小少爷。
沈家将这件事处理的很好,没什么人知道沈浩的身世,不过,很多人都发现,沈老夫人,对这第二个儿子,过于严苛,似是很是不喜他。
沈老夫人不亲近沈浩,但在吃穿住行上,也没有亏待过他,于是,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是沈府他人眼里的沈夫人,沈峰自己也认为差不多是这样的。
十二岁时,他无意间听到了双亲的争吵,知道了这个秘密。
他觉得,母亲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可以了。
只有一件事,他的母亲反应激烈且坚决。
沈浩那位失踪的亲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病逝了,他自己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求证过后,知道他亲娘最后就草草葬在了无名之地,想让他们父亲给他亲娘一个名分,允许他娘进入沈家祠堂。
沈老夫人被那位不曾谋面的女子膈应了半辈子,在她眼里,这个女人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坚决反对此事。
她若进了沈家祠堂,那她算什么。
沈老将军还是尊重这位发妻的,沈浩的事,他也对她有愧,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也就没有答应沈浩,将此事按了下来。
沈浩不甘心,可这沈老将军和沈老夫人都不答应,这事他也办不了。
何况,在外人眼里,他是沈老夫人的儿子。
沈峰认为,他们的父亲没有同意此事,也是考虑到了沈浩。
若他执意将那个女人的牌位摆进沈家祠堂,他的母亲很大可能就不会提他隐瞒身世,他就会成为妾生的孩子,甚至还不如良妾生的。这样的身世,对他的以后,没有一点好处。他将他亲娘的牌位摆进沈家祠堂,等同于在毁了他自己。
过了一段时日,沈浩自己可能也想通了,没有再执着此事。
可惜,他可能运气不太好。
沈星耀出生的第二年,他出去打猎,不下心摔下了马,摔伤了腿。因为身体有缺,从此以后,无缘军旅,也无缘官途。
慢慢的,这件事从所有人眼前淡去。沈浩自己也不再和任何人提起此事,似乎也早已不在乎。
沈浩盯着祠堂里看了许久,才回神。
脖子扭的也有些酸痛了,他便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坐正,他讽笑轻问:“那些事情,你都知道?”
事情已经说到这儿了,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沈峰也不认为,这事还有遮掩的必要,“是的。”
除了他自己以前无意间听到的那些,后来他母亲临终前,也和她说起过这些秘密。
“母亲临终前,同我说过你的身世。”
沈浩低垂了视线,都知道,那挺好。
这样,他们聊起来,也就不会有太多顾忌,这天就好聊多了。
他重新抬起头,幅度不大,声音不大地反问,“那你知不知道,当时那个被送到沈家的孩子,就是我,实际上比你还大半岁。”
沈峰微愣,再次偏头看向他。
这个事情,他不知道。
他也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
他母亲临终的时候,和他说起过这些秘密,却也没有说起过此事。
那她是也不知道此事,还是她没有和他说呢?
沈浩感受到他震惊的注视,也将头偏向了他那边,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眼角的那抹弧度又向上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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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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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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