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维持着一个皇帝的尊严,坐直了身体,看向陈良。
可是,好冷,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冷?为什么连风都似乎在哭泣?为什么似乎连云都在伤心?
是因为怜惜我吗?
我不要怜惜!
我不要迟来的怜惜!
父皇,我想,我快要来见你了。我想,我不得不承认,我做的不好!
可是,父皇,你能不能像看赵岦那样看我一眼呢?
哈哈哈,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那样看我的!
罢了!我就和你作对到底了!
可我又不甘心啊!为什么是陈良呢?
哪怕是赵昕也好啊!如果是赵昕,我还能高兴一点,至少,我没有毁了赵家基业,可惜,是陈良啊!
我成也因着陈良,败,也因着陈良!
罢了!终究,这些锦绣江山、流芳百年,都不会是我的了。
阿紫,我输了。
我说过,这世上,只要有手段,我一定可以坐拥天下的,你说我丧心病狂、弑兄杀妻、不得好死,你,赢了!
不过,我还是把皇位传给了你的儿子,这是我以前从未想过的事。
其实,我知道,我就是因为你的儿子也终将得不到这一切,我才传位给他的。
陈良来了,他不会让你的儿子当皇帝的,你的儿子便没有安宁,他不得安宁,你便不得安宁,那,你又得好死了么?
哈哈哈!
阿紫,我曾见过,你对着一个侍卫展颜而笑,那样纯粹的笑容,你从未给过我!
阿紫,你看不起我!
连你……也看不起我!
冷,好冷,陈良透过雨雾,看着高坐龙椅上的赵嵩,却忽然冷寒得抖了抖。
风呼呼的吹着,四周有黑沉沉的雾,天色暗沉的不像白昼。
哎,终究是老了啊,七月里都让我觉得冷了,不能再等了啊!
无毒不丈夫!
定北侯府不是天下,北边防线不是天下,九川以北亦不是天下,只有这里,咫尺之后,那才是天下!
我知道,我陈良的脚下是无数白骨,我知道,我陈良的双手满是洗不尽的鲜血,可自明日起,史书便会从我这里重新记载!
万世千秋,必然只记我陈良的丰功伟绩,其他的都不复存在!
既然后世的历史尽在我手,那眼前面临的这一切,都是必需的!
不能再等了!
陈良慢慢地举起了手,却重重地挥下,他身后那些血红着眼睛的兵勇们,高昂着情绪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和羽林军们进行了最后的拚杀。
不,确切来说,应该说是绞杀!
这些兵勇是陈良计谋中最后的一环,他们不会因为手刃的是同胞骨血而行动缓慢,他们不会为对面是皇帝而生出君臣之道的迟疑,他们只是杀人机器。
在真正的杀手面前,吃皇粮的羽林卫反而处处是破绽,那华丽的盔甲是破绽,那长过三尺的剑是破绽,那面对同胞的稍稍迟疑是破绽,神色惊惶更是破绽……
既然有这么多的破绽露给敌人,羽林卫还能活么?
皇宫最为强劲的护卫们,便这么如稻草般地倒了下去,景和帝赵嵩便这么孤零零地显现了出来。
那高高的龙椅上,雨水淡漠了那抹代表皇家的明黄,鲜血灼红了赵嵩的眼,他微垂着眉眼,在苍茫雨雾中,竟然给了陈良一个异常清晰的微笑:“爱卿,你无法否认,你这的的确确是谋反!想要龙椅,那你便来杀了朕!”
隔着黑呼呼的雾气,城楼上是无处不在的冰冷的风,赵嵩的笑,在风雾里是那般的诡异,令得陈良凝神注目着他,定步在龙椅的咫尺。
老恪王在空中盘旋着,那团黑色的雾气努力地幻化成了一个怀抱,他越靠越低,呼啸的风是他喊着母妃的轻呼,阴寒的气是他靠近母妃的呢喃,可是,不管他如何地小心翼翼,他都给不了他那苦命的母妃,一个温暖的怀抱,却只有生死相隔的冰冷,人鬼殊途的虚幻!
雨水在雾气里没有半丝停留地下着,城楼边的楼梯被陈良的人阻断了,众人根本就下不去,即使下去了,城下也都是迷惑了身心的乱军,芒刀只好带着人坚守在这城楼一隅。
可是,老太妃本就腿有重疾,即便芒刀等人已经将外面的衣物都脱下来给她挡雨了,无遮无盖的城楼上,老太妃也早已经浑身湿透了,然而此时,随着阴寒之气不断地围绕在四周,老太妃再也支持不处,头一歪,晕倒在了云舒身上。
芒刀和云舒拼命地喊着,老恪王也惊慌地从人缝里挤了进去,拼命地嘶喊着。
一直陪伴在一旁的秦罡,实在看不下去了,靠近了些距离,淡淡地叹息着:“王爷,您……忘记了,我们都已经不再是人!不再是人子了……人鬼终究有别!”
“胡说!我是!我的娘亲在这里!我的母妃在这里!我是她的儿子,她亲生的儿子!
呜呜!母妃!为什么?为什么我连靠近您都不能?
若是母妃知道我在这里,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一定会的!
对了,莫离?莫离呢?我的乖儿媳妇呢?
快,快去叫她来!快,叫她来,我要和母妃说话!我要喊一声母妃!让母妃知道,她的岐儿就在这里!”
老恪王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吼叫,似乎怕惊动了老太妃一样,可惜,不管他怎么嘶吼,这里也没有人可以听得见,反而空气愈发的冷厉,风声里的啸叫也诡异得令人心里发毛。
老恪王急切想要见到的儿媳妇莫离,还停留在面对残酷战争最初的一瞬里,她的眼前只有尸山般的城墙,黑浪般的人海,各自狰狞着面目,在人间炼狱般的城楼处挣扎。
此时,大部分的兵勇已经涌入了城里,只有少数原属于赵昕的北军被周二驹等人劝阻了下来,相比前一刻的狂野战乱,此刻的城墙下安静了许多,反而是城内,各种厮杀声隔着城墙传出来,似乎来自遥远地狱的呐喊。
赵昕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一直面色急切地低喊着莫离:“离儿!你怎么了?你别怕,我在这里!看着我,离儿,看着我,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战争,战争就是这样子的!来,看看我,你说句话啊!不要吓我好不好?!”
然而,莫离的眼睛依然直勾勾的,面对赵昕的拍打呼喊竟是一丝反应也无,不说不动不笑,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
雨哗哗地下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几分,赵昕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他亦什么也顾不上了,乐珠和圆弓给他们举着那块在山里带下来的油布,努力地替他们遮挡着雨,那眼中的焦急之色远比这雨势更猛烈。
赵昕一直喊着,一直抱着莫离,只觉得自己胸口的压抑痛楚快要迸裂开来了,他又急又痛地抬手捂住胸口,当他的手指接触到黑玄玉时,才猛然发现,此时的黑玄玉竟然灼热非常。
赵昕忽然想到了黑玄玉的锁魂之能,他病急乱投医起来,一把将黑玄玉取了下来,径直挂到了莫离的颈上,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他慌乱着,凭着本能忍不住仰天大呼:“离儿,离儿,醒来,醒来!”
黑玄玉越来越灼热,捏在赵昕的指尖都有些烫手了,正在赵昕无计可施的时候,莫离的身子猛烈的摇了摇,忽然抬头看向了赵昕,嗓音沙哑地低低道:“我听见……你喊我了!刚才,好多好多……离魂,拉着我!他们的力气好大,我……我打不过他们!我好害怕,昕,我好害怕!”
赵昕满脸的水,也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紧紧地抱住莫离,用力地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按,乌黑泛紫的嘴唇张合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太过惊心动魄了,他对自己说,此生都不要再来一次了!
小两口紧紧相拥之时,尚未平复内心的害怕与激动,秦罡却在此刻为难地开口了:“小王妃,你可还好?方才,你一直神魂不醒的,我也好害怕啊!我看见那些刚死的离魂们在拉扯着你,可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还好小王爷用那颗玉救了你,你醒了!
小王妃,你能去城楼上吗?老太妃晕倒了,王爷很是伤心,可我觉得,那是因为王爷太靠近她了。
老太妃毕竟人老了,人阳也薄了,她受不住啊!
你也知道的,王爷他有时,别人劝不住啊!你……你能去帮帮他吗?”
“什么?老太妃在城楼上?这么个天气,她怎么能在城楼上呢?到底是谁干的?我去!”
莫离也顾不得自己浑身的不舒服了,而赵昕呢,尽管他再心痛怜惜莫离,也不会对老太妃三个字无动于衷的,一听莫离说这话,便已经猜到了几分。
他刚从差点失去所爱的恐惧中活过来,心中正有一股激昂的情绪想要发泄而出,便冷着脸冲圆弓等人做了几个手势,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柄大刀,只手抱起莫离,便往城墙边快速掠去。
城墙上,还残留着几个梯子,插在尸山里面。
赵昕将莫离的脸紧扣在自己怀里,轻声道:“别看,抱紧我!”便一手抓了梯子边缘,迅速地攀爬了上去。
赵昕借着木梯,速度奇快地攀了近一半的城墙,又紧一紧怀里的人,望着城楼飞身而起,瞬间便跃上了城头。
只是,赵昕也没想到,这上面也已然是人间炼狱了,目之所及,到处是死尸、断肢、鲜血,那靠近城楼楼梯的地方更甚。
城楼中间最为宽阔的地方,高高的龙椅上,明黄的皇帝正端坐着身子,似乎正在和一身黄白色铠甲的陈良在说着话儿,即便在雨雾中,他们也都是那么的明显而扎眼,可赵昕只瞄了他们一眼,便将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的一群人身上。蜀南文学
他抱着莫离冲着那人群飞奔过去,嘴里颤声喊着:“祖母!我们回来了!我和离儿回来了!”
芒刀闻言惊喜地回头,惨白的面上立刻如被点亮般,赶紧让出了身子。
听着熟悉的呼唤而来,云舒没有抬头去看,她颤抖着枯树皮般的两手,轻轻地理了理老太妃灰白的发丝,附唇凑到老太妃的耳边激动地说道:“老祖宗,清远大师没骗我们,王爷王妃……他们真的回来了!您快醒来看看他们啊!”
空中,老恪王兀自压抑而悲切地喊道:“莫离,你快,快告诉母妃,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面对这一幕,莫离真真是又急又心酸哪,老太妃的脸已然瘦得不能看了,这么大的风雨里,老人面色如灰,唇色发白,此时,更是了无声息。
莫离轻轻脱离赵昕的怀抱,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老太妃,两手更是紧紧地握住了老太妃无力而冷冰的手,一边轻轻地揉搓着,一边努力撑起笑容,如从前那般清脆而乖觉地喊道:“祖母!我是离儿,你快醒醒,你醒来,我就告诉你一个惊喜,比孙猴子还要好听,还让人高兴的惊喜!祖母,祖母……”
老太妃真的就在莫离的身边缓缓地张开了眼。
莫离顾不得和老太妃说话,却抬头冲着空中低低地骂道:“你真是太心急了!你快让你的随从们离远一点,或者去祸害坏人也好啊,别都挤在这里,老太妃她受不住的!”
“我知道我知道!滚,你们都滚!滚去给我杀了陈良的爪牙!快滚!
莫离,你快和我母妃说,说我很好,说我错了,当初我不该不听母妃的话,可是,可是我,我……呜呜……”
空中的老恪王,语无伦次地说着,伤感而焦急,彷徨而无助。
风卷起雨珠,向四周散开而去,黑雾涌动着,悄无声息地在城楼间游走,慢慢积压到了城楼的中心,那高高龙椅的地方。
老太妃的目光慢慢地聚起焦来,终于看清了身前立着的赵昕和莫离,她脸上的皱纹缓缓地推开,扬起了一抹慈祥的笑来,灰白的唇轻轻蠕动,似悲似喜地道:“昕儿!离儿!你们,回来了?还是,我们,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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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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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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