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崇飞不知哪里来的怨气,堵在喉咙里横冲直撞,过了好半天才嘟囔道:“为什么不休息?”
“我不是正在休息么?”华景昂说。
言崇飞按在床沿的手猛然加重力道,凝视变成了审视。华景昂没有继续说笑,默默掏出手机扔给言崇飞。
屏幕上显示的是各种退役审批消息,言崇飞不明所以地翻了翻,页面越拉越长,他的眉头也越拧越紧:“这……凭什么不给批?”hΤTpS://WWω.sndswx.com/
华景昂倚在床头,虚弱的面色倒是让他精刻般的五官多了几分平易近人。以往他总是习惯性陷入思考,不管是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浓睫底下那双眸子都会将光深藏一寸,瞬息之间就能过滤掉无数种假想,让人琢磨不透。今天偏偏水清池浅,眼神格外纯粹,问什么就答什么,几乎没有犹豫:“集团现在正是转型的关键时期,从开始考虑延迟战士退役年龄的事就能看出,他们要的是透支一切来调控全局,个体的境况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言崇飞张了张嘴,差点没接上话:“你管他们呢!你退你的就是了,难不成他们还能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你啊?”
华景昂的视线悄然落在自己手上那枚尾戒:“集团当然只是一方面的原因,除此之外,也有我自作自受的成分在——”
他出身于体系家庭,这一点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这样的家庭究竟意味着什么,却是局外人没法三言两语概括清楚的。从小到大,他就有很多“爸爸妈妈”,而这些疼他护他的人都与体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他生下来就有一种“使命感”,天然与体系不可分割,并要为之奋进,这样长大之后才能跟上长辈们的步伐,实现人生应有的价值。
恍惚中翻起海浪的声响,从渺远的记忆里扑来,华景昂久违地回想起一些陈旧的事实,比如,自己确实也曾钟爱战斗,也曾享受高速和飞跃的快感,仿佛是某种契机,让他可以实实在在看到自己的成长,直到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即便这一切都已被现在的他所厌恶和抗拒,但他从未想过自欺欺人地全盘否认。
所以华景昂始终没有和集团翻脸,因为他想让这段过往有个体面的收尾。不曾想,体面来得太迟,还险些将他逼上了不体面的绝路。
“……或许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自我安慰和自我麻痹,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华景昂说了很长一番话,但言崇飞依然觉得太少了,和字里行间那些切身煎熬的岁月相比,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言崇飞顿时愁绪交织:“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言崇飞只是凭借自己与他短暂的相识,还有网上那些视频里记录下的华景昂前十几年的人生,下意识发出了这样的疑问,然而华景昂的脸色骤然凝结了。
言崇飞眼里的求知欲带着一点小心翼翼,见他犹豫不决,又立马改了口,就怕显得尴尬:“呃……你当我没问……”
“我爸离开我是在十三年前——”华景昂很快接过话来。
言崇飞不由得连呼吸都变轻了,全神贯注守在他身前聆听着。
“那时候我刚上高中,正好是一节体育课,我和同学在操场训练,突然看见入口处涌进一帮穿着制服的人,我一眼就认出了特英局的标志,还满心欢喜地以为,是我爸执行公务回来了,结果他们只是来告诉我死讯的,还强行将我带去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来的灵堂。”
噩耗猝然降临的速度比晴天霹雳还要凶猛。仔细想想也是,不过短短离家几个月,回家的时候怎么会兴师动众跑来孩子学校宣扬。
穿着校服的少年就这样踉踉跄跄去到一个森冷的地方,在冰棺之中看见了沉眠不醒的父亲。
面容十分安详,可陌生得让人战栗。
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父子俩上次见面的时候,父亲还意气风发地同他说,自己要去做一件秘密的事,如果顺利,可以帮到很多人。少年听了也很欢喜,同时向父亲承诺,升入高中之后会继续努力向前。
不过是男子汉交换豪言壮语,一丁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在莫大的哀恸中跪了下去,眼和心都空了,直到母亲姗姗来迟,连脚上的鞋掉了都无动于衷,只为亲自确认上一眼。
只一眼,母亲当即扭开视线,顺手拉走了心如死灰的少年。
在场质问最多的人、哭得最伤的人,都不是这母子俩,他们就像局外人一样早早离去了。
几天后举行告别仪式,天空不合时宜地飘起小雨,母子俩依然如此格格不入,在外人不解的目光中独自去到海边,寂静行走了好几个小时。
“网上那张照片……”言崇飞对华景昂撑伞的背影一直很有印象。
华景昂缓缓点头:“我母亲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对生死看得很淡,她只是有些责怪我爸没有信守相伴的承诺,但都无所谓了,我或许是受了影响,后来也很快从悲痛中振作起来,发誓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可以让爸爸骄傲。”
言崇飞想起他早年的比赛视频,确实耀眼夺目,很难不让人心向往之,只是从前几年开始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后呢?”
“其实当我知道我爸是因公殉职的时候,有一瞬间竟然觉得理所应当,好像每个勇敢又不幸的英雄都会那样,但仅仅只是一瞬,其他时候我更希望他是个普通人,”华景昂说得直白,连语气都不加修饰,“这种矛盾的心情陪了我很久,可又不得不承认,悲壮确实可以给人力量,如果没有强大的信念,两年前的伊力茨大赛我不可能拿到那个成绩。”
二次蝉联冠军,创造行业历史,言崇飞记得一清二楚,那是华景昂职业生涯的巅峰,而转折也是在那之后。
“伊力茨结束没过多久,我干妈回国了,就是统管战士大厦的那位,她也算是我的半个教练,很多作战技术都是她手把手教我的,但她是一个常年满世界奔走的人,要见她一面并不容易,所以她回来那天,我特地提前去见她——”
主厦顶楼一向封闭感十足,照明又亮得不真实,华景昂走在里面,总会想起虚拟装置初始化的那片白色空间。
他其实难掩欣喜,既想聊聊伊力茨夺冠的事,也想好好过问家常。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自己还很幼稚。
华景昂自顾自酝酿着,一路直奔司令室,还没来得及想好自己是要站在外面等,还是悄悄溜进去等,就看见门口的指示灯显示室内有人。
已经回来了?
华景昂分明确认过时间,他现在一度陷入茫然,正打算按下门铃,忽然听见门内传来模糊的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是干妈,他绝对不会听错:“……我本来以为,我在体系干了这么多年,已经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可我还是太低估他们了。”
另一个声音同样熟悉,是父亲当年的副手,后来补上特英局局长之位的向冲叔叔,语气里竟带了些哭腔:“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华局一个人去的……”
提及父亲,华景昂十分警觉,丝毫不顾头顶两个明晃晃的监控探头,执着地凑近细听。
千贺沉声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就算你也参与其中,说不定摔下去的人就不止一个了。”
华景昂莫名有些忐忑,什么摔下去?
“我、我哪里想得到,”向冲几乎悔不当初,“华局当初只说孟博士有个实验内测,需要他帮一下忙,我还心想孟文彬那家伙一不沾化学品,二不动刀动枪,压根没什么危险,结果……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毫无防备地摔了下去!孟文彬他找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找华局……那、那可是华局啊!”
那一刻,空气好像突然变得稀薄,窒息得让人快要五感尽失。
华景昂难以置信地在脑海里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又反复和他笃信了十年多的理由相互对比,让光荣殉职一词彻底四分五裂。
天崩地陷般,将身心一并清空殆尽。
“那时候的虚拟技术在国内太不成熟,贸然用活人参与虚拟装置的内测,还没有做好任何安全措施,导致视觉受到干扰的情况下踩空坠落致死,如此胆大包天害了一条性命,体系那边竟然还配合着在我们一家人面前演了一出好戏,用执行公务被歹人重击后脑的借口敷衍过去,看来是非要保孟文彬到底了。”千贺言辞凛冽。
向冲越想越愤愤不平:“他们当然不会认错,这破装置前几年上市取得了那么大的成功,集团赚得盆满钵满,良心早被铜臭给腐蚀干净了!”
“我其实从不怀疑孟文彬的专业能力,他们要攻克技术难关确实不会太过一帆风顺。平心而论,这本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事故,无奈有人非要强行粉饰太平,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些,留在体系必成祸害。总之,此事一定要追究到底,只是还有一些疑点……”
“我马上回去继续查!我就不信查不明白了!”向冲急冲冲担起责任,但转念又想到一件事,神情倏然萎靡下来,“对了,简教授和小昂那边……”
千贺陷入片刻沉默,过了一会儿,她看了眼现在的时间,默默将目光投向那扇迟迟没有动静的门,继续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不急于一时,等一切查清楚了再说,阿槐那边我会负责,至于小昂……要靠他自己了。”
华景昂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里的。
当他回到精英基地,看见崭新前卫的训练室和那些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升级改造的仪器,他只觉得胃里一股翻江倒海,要将五脏六腑都冲毁。
他的父亲,平生最亲的父亲,不是战死的,是摔死的,就在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虚拟装置里。
他日日夜夜刻苦训练过的地方,原来是一座巨大的杀人坟冢,而这里如今那么强大华丽,那么流畅稳固,竟然都是父亲用命换来的。
技术进化了,却无比残忍地染上了鲜血。
至此,所有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信念都成了巨大的笑话。
而他还要继续带着笑话回归训练,每每腾空飞跃,都会感到有根神经在狠狠抽动,让身体的每一寸都陷入极大的恐慌。
下坠会是什么感觉呢?
那时又会在想什么呢?
华景昂不觉已是满眼通红,苍白的面容因此显得狰狞,瞳孔里有一种深深的恨,还有悔。
“尽管理智告诉我,十几年过去了,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可我……”华景昂忽然说不下去。
言崇飞下意识抓住他急遽颤抖的手,直面着他的痛苦,而眼底也早是一片濡湿。
“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华景昂亦是牢牢攥着他的手,就像攥着最后一丝喘息的机会。
言崇飞终于明白了所有曾经一无所知的事情,可他根本无法想象华景昂在得知真相之后是怎么度过这两年的——每天依然与那些伤他最深的东西相依相伴,顾虑这个,又顾虑那个,就是从没顾虑过自己,到最后憋出病来也不肯求饶半句。
“你这个人真是……”言崇飞小声埋怨。
倾诉的夜格外漫长,两人只剩咫尺之距,全心全意感受着彼此。
不知是受了情绪波动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药效翻倍地涌了上来,华景昂陷入沉睡,眼角极淡的泪痕反倒让睫毛看起来更浓了。
言崇飞反复变换角度,在灯光下静静观赏,目光往下一滑,两人的手还紧紧扣在一起。
言崇飞大胆用指尖轻抚了几下,倒也没有想要松开的意思,于是赶紧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给邵轻志发了一条通宵加班不回家的消息。
大概是家里装了地暖,即便是冬天也足够温暖,言崇飞转眼也感到被烘得有些困了。
他环视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向窗外,与客厅有所不同,外面几乎没有一丝光亮,所以室内的投影在窗户上映得格外清晰。
原来,华景昂每晚透过窗户看到的景色和自己一模一样,不管外面是大海还是小巷,都是那么暗,暗到只看得见自己。
那一刻,他不觉得同病相怜,只觉得相知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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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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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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