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即将跨出殿门的脚顿了一瞬,她回过头去看霍元乐,烛光之中他垂着眼睫,眉间有刃深刻的刻痕,他面上仍旧是那副冷淡稳重的模样,看不出半点不对。
霍元乐......是在想韩娅吗?
祝凌作为局外人,反而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变化,他们之前总是会看着她失神,好像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但相处之后,她便很少再见到他们那样怀念又恍惚的神色了,在他们眼里,她已经逐渐和韩娅分开了。
她不是韩娅,韩娅也不是她。
即使她们身上有着许多共性,但她们始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祝凌的存在,就好像在一遍一遍地提醒他们,你想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的生命停止在六年前,永永远远地不在了。
———这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凌迟。
祝凌在那短暂的停顿之后还是选择了离开,给霍元乐留下了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空间。外面的一切只是大致的收拾了一番,鼻尖还是能闻到未散去的血腥味,祝凌站在巍峨的殿宇前,看着那渐渐井然有序的一切,恍惚惊觉一切都结束了。
从她坠河被救到滳洛城的归节,从一路同行到九重的花灯,从摄政王府里的斩首到韩王宫西门的力挽狂澜......时间不到半月,她竟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
“这位......”不知她在角落里站了多久,突然有人走到祝凌的身边,行了一个宫廷礼仪,他张口欲与祝凌搭话,却在称呼上犯了难,最后顿了顿,才道,“这位阁下,太后有请。”
韩妙找她?
祝凌心中涌起几丝不解,却还是跟着她面前的人去了。这人带着她在内殿里绕过两间损毁严重的宫室,停在了一间明显被收拾过的殿宇前。那引路的人在门前又对她行了一礼,便打算告退离开:“太后说您今日太过劳累,特意嘱咐我们先将安静的宫室腾出来供您休息。如今既已将您带到,我便先告辞了。”
祝凌推门进去,却没看到韩妙,只有靠窗的美人榻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听见响动后兴奋地扭头看过来———是小韩王。
“丹阙姐姐!”小韩王抱着怀里那个与当今市面上流行的瓷枕玉枕截然不同的棉花枕头,兴高采烈地和她打招呼,“我悄悄过来的!”
祝凌:“......”
她叹了一口气。
在这种动乱刚结束的情况下,小韩王身边的防守恐怕已经达到了顶峰,一个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绕过那般严密的安排,溜到偏僻的殿宇里来呢?无非就是有人悄悄给他放水罢了。
不过......看着小韩王亮晶晶犹带兴奋的眼睛,祝凌还是没有选择戳破。
“这里可没有给你睡的床———”祝凌故意逗他,“你是过来打地铺的?”
“才不会呢!”小韩王拍了拍身下的美人榻,满脸骄傲地说,“我人小,睡这里就够了!里面有床,姐姐你去那儿睡,如果、如果......”
他脸上飞起一丝薄红,带着婴儿肥的脸显得圆嘟嘟的:“如果你害怕的话,记得喊我哦!”
他没有具体看到宫殿外面的景象,但从他的母后抱着丹阙姐姐哭来看,外面一定很可怕很可怕,因为他的母后是很少哭的。
丹阙姐姐过来找他们肯定也很害怕,所以现在轮到他保护丹阙姐姐了!他可厉害了,他可是韩国未来的韩王呢!
祝凌终于明白了他溜过来的原因,她笑了笑,还没说话,小韩王便拉起美人榻角落厚实的被子捂住自己,卷成了一个小被包。
小被包里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我先睡啦!”
反正他就是要赖在这里啦!
*
绕过外间的“小被包”,祝凌走过屏风和隔门,躺在了那张特意为她准备的床上,她闭上眼睛,调出了[剧情人物生平]板块,点进了韩国,韩国的名录后,属于霍元乐的名字已经被点亮了,祝凌点击了观看。
这段视频与燕轻歌的《观棋不语》很不一样,它起先没有人物,没有场景,只有无边无际蔓延开的黑暗,然后在许久的黑暗里,渐渐有了一点光———
这点光微弱,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中,而后它亮起来,照出灯笼的轮廓、灯笼的提杆、执着灯笼的那双手,还有......那双手的主人。
那双手的主人眉眼从容,声音温和:
“跟紧我啊,莫要走错了路。”
夜风拂过她的衣摆,她慢慢地向前走着,一个有些胖的少年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追逐着她的背影。
她提着灯笼一直向前,身影越走越远,身形越来越小,两者的差距越来越大......
最后,镜头里只剩下那个胖胖的、满脸茫然的少年。
“......将军?”他喃喃自语道,“将军?”
他身前都是全然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你在哪里啊.......”他问。
“我好像......找不到你了......”他悲鸣。
他跑起来,又因为黑暗而摔倒,手掌在地面擦破了,流出赤红的血珠,那些红得刺眼的血珠滴落、像是有无形的笔沾着那些血珠,在虚空中写了三个字———
[苦相思]
这三个字在虚空中浮沉着,忽然再次碎裂,血珠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化成圆圆的红豆,像是散落了一地的相思。
镜头随着其中的一颗红豆下坠,那颗红豆穿过沉沉的黑暗,坠到一片温柔的明光之中。
“啊!”
随着这一声惊呼,模糊的明光中开始出现画面,轻柔的音乐流淌而出,渲染出秋日街道蔓延的暖色。
有快马过闹市,险些踏到孩童,微胖的少年从马蹄下将幼童险险抢出,灰头土脸地滚倒在路边。
骑马的人被从马上踹下,有人制住受惊的快马,姿态从容,眉目温和。
她自马上俯首,目光落在少年和幼童身上:
“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能。”少年抱着哇哇大哭的幼童,眼里映出马背上的人影,他们第一次在太学相见的画面以蒙太奇的形式飞快闪过。
少年白皙的脸颊沾着灰,他脸上笑着,耳根却泛起一丝微红:“多谢将军。”
镜头进入第二颗红豆,是少年被人堵在巷道的角落,少年蹲下/身,双手抱着头,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只是这一次,没有拳脚再落到他身上。
“我怎么每次见你,你不是遇到了危险,就是在被欺负?”
少年循着声源的方向望过去,巷道尽头的屋檐上仰躺着一个人,半支着身体,看着他的方向。那些往常欺负他的人此刻抖如鹌鹑,恨不得就此作鸟兽散。
那人从屋檐上跳下来,轻巧地像一只狸猫,她落在少年的身前,眉一挑,素来温和的脸上露出一点痞气来:“怎么,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你们又在这儿欺负同窗?”
被盯着的一群人疯狂摇头。
“看来和各位府上的大人谈得还不够。”她侧过头来,对着少年招手,“过来。”
少年站到了她的身边。
“遇到这种情况要反击———”她按住少年的肩膀,温和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要有他们敢对付你,你就咬下他们一块肉的觉悟,只有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时,人才会怕,才会恐惧,才会对你有敬畏之心,克服恃强凌弱的本性。”
镜头撞向第三颗红豆,进入一个倾盆大雨的白天。
少年被淋得浑身湿透,在雨中跌跌撞撞地走着,他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眶红红的,只是呜咽。
忽然有把伞出现在他的头顶,替他隔绝出一方安稳的天地。
耳边有一声叹息:“......怎么又是你?”
“将军......”少年的喉咙里挤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响,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狗,拖着一身狼狈的皮毛。
“你这是离家出走了?”
少年不吭声,只是站着,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划过他的脸颊,又滴到湿透的衣衫上。
“阿嚏———”
少年打了喷嚏。
一样暖暖的东西忽然被扔到了他怀里———是刚出炉的山楂糕,带着酸酸甜甜的香气,热气透过湿透的衣衫,一直暖到他的心口。
“要不要和我走?”他听到温和中带了点无奈的声音,“收留你一个白天。”
镜头撞向第四颗红豆,是少年文会赋诗,一举成名。
瘦下来初见俊朗的少年头上簪着几枝花,穿过亭台水榭,逮到了忙里偷闲的人。
“将军!”他弯着眉眼,露出了一对小虎牙,“我是文会的第一名!”
“恭喜。”将军脸上露出一丝笑,调侃道,“得了第一这么高兴?”
“不是得了第一高兴———”他笑着说,“是和将军分享高兴!”
镜头进入第五颗红豆,是少年在看将军射箭,箭无虚发,正中靶心。
将军一回头,便是少年的笑脸。
......
镜头撞入一颗又一颗红豆中,一地的红豆渐渐散发着微光消失,少年追逐着将军的背影,数载春秋如白驹过隙。
最后,红豆只剩下三颗。
倒数第三颗红豆中,少年的声音混杂在音乐声里,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将军!”少年满脸通红,他站在女将军的身前,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我、我我、我想娶您!”
“为什么要娶我?”
将军没有因为这句话惊讶,没有因为这句话欣喜,也没有因为这句话愤怒,她的眉眼像是云雾中巍峨沉静的青山,永远温和从容。
“我想成为将军与世俗的屏障。”少年的声音很小,细听甚至在颤抖,但他很坚定很坚定地继续,“您不应该被困在后宅,我希望、希望......希望您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人,能无拘无束,能自由自在......”
在温柔而羞涩的音乐声中,少年的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他终于抬起一直不敢抬起的头,有些湿漉漉的目光直视着面前的人:
“我想您能快乐地活一辈子,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愿望应该是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少年的怀里忽然被塞入一包刚出炉的山楂糕,酸酸甜甜的气息蔓延开来,“小傻子。”
镜头里的画面虚化,山楂糕袅娜的热气变成一首如烟如雾的诗———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镜头没入倒数第二颗红豆里,这一次,是花灯盛会。
音乐也在此时变得应景,丝竹管弦声流淌而出。少年在人流如织的街道里闲逛着,四处张灯结彩,笑语欢声。
他走到一处拱桥前,这是花灯盛会最有名的姻缘桥,桥的两侧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线,只有中间留出了供一人行走的窄路,桥的栏杆上悬满了灯笼,将水面照得亮如白昼。
少年弯下腰,从右侧的红线堆里随意挑了一根卷在指尖,一边登桥一边缓慢地收拢,忽然,红线的另一端传来了阻力,少年睁大了眼睛。
他慢慢地走着,在夜色中、在花灯里,登上了拱桥的最高点———
他看清了从拱桥另一端走上来的人。
“将军。”他轻声。
他和将军抽中了同一根红线。
传说韩国花灯节这天,未婚的男女从桥面上拾一根红线,若是红线能被抽出,则今年姻缘未至,若是红线另一端同样有人,那便是月下老人赐予的天定姻缘。
注定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将军。”少年笑起来,露出了一对小虎牙,红线缠绕在他的指尖,炽烈如血。
镜头撞入最后一颗红豆里,满城披甲,整装待发。
已经完全瘦下来的少年在街上奋力奔跑,怀里护着一包刚刚出炉的山楂糕,他跑到城门口,军队却已经出发了,他站在城门口,满脸都是茫然。
要是再快一点,要是他再快一点......是不是就来得及......
“将军———”
远去的军队在视野中渐渐变成遥远的黑点,他高声呼喊,声音淹没在马蹄之中,不能被人听见,那个骑在马上的领头人,自始至终也没回头。
他勾着山楂糕上的细绳,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对着远方:
“等回来,等回来就好了。”
他微不可闻的声音散在风里,音乐又响起来,温柔且哀伤。
镜头里的画面就此定格,然后如同水墨晕染,变成模糊的颜色,这些颜色聚拢着、扩散着,像是天地间朝生暮死的蜉蝣。它们组成了一群少年的剪影,这些剪影身着士子的服饰,即使只有轮廓,也能看出朝气蓬勃来,他们相伴走着,有人在笑,有人在闹,有人拿着书卷在诵读,有人弯弓在射雕......
从矮小的轮廓渐渐长高,从士子的衣衫变成官袍,只是相伴的剪影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唯一一个,他在不停地奔跑,只是路始终没有尽头。
画面渐渐暗下来,无边的黑暗汹涌而去,渐渐覆盖了那道奔跑的剪影。
他被黑暗完全吞噬。
过了几息,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这点光从微弱到透亮———照出灯笼的轮廓、灯笼的提杆、执着灯笼的那双手,还有手腕上缠着数圈的红绳,那红绳慢慢从手腕上脱落,落在地上。
清俊挺拔的青年提着灯笼向前走,他每走一步,灯笼便照亮一寸,直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没入到黑暗里。
唯有被留在地上的红绳赤艳如血,它如同有生命似的流动着,碎成一地相思的红豆。
【我将秉承您的遗愿,直到此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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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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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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