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数里处。
那匹精健的骏马,经过两天的奔袭,早已超过了极限,可马背上的乘客不断催促鞭打,它也只有舍了命的跑下去。
“嘣——”骏马踩到了一块小石子,若是在平日,这区区一颗石子,自是不在话下,可此时,骏马却像是被拆掉机括的木人,瞬间散架。
“噫尔……”骏马痛苦的长嘶一声,随后马失前蹄,瞬间跪倒下去,马上一男一女两名乘客也从马背摔落,那女子顾不得身上疼痛,扶起男子,随后转头便想要再上马去。
可转过头,她却呆住——只见骏马口边吐满了白沫,这匹肩高八尺的良驹,在这一刻竟缩成了一团,如同一个皮球,全身抽搐,那干瘪的马肚子极速的上下起伏,可喷出的气却衰微得几不可闻。
这是这两日来,跑死的第四匹马,而一旁颓然坐倒的两名乘客,自然便是江笑书、小鱼二人了。
在武陵郡城外击杀数名江岳帮高手时,江笑书说了一句话:
“想逃!做梦!看我杀光你们这帮狗贼……”
他难道不知道,这句话非但无法震慑,反倒会提醒敌人逃跑?他不是想杀光这群高手以绝后患么?
江笑书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他却知道另一点——原来他偷学而来的“祸福相依”,有着极大的副作用。
在飞身而起,斩碎那个黑带长枪高手的头颅时,江笑书落下地,突然发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丹田中看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内力,正在迅速的衰减,就好像是一个华美奢华的空中楼阁,轻轻一碰,便在转瞬间烟消云散,先前所有的威势与强大,都如同一场梦境。
丹田内力已不可逆转的趋势快速消失,与此同时,江笑书也发觉自己全身发软,手脚脱力,身体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就连怀中不过七八十斤的小鱼,在这一刻竟沉重无比,险些承托不住。
因此江笑书刻意攻击最远的那个敌人,留出充分的时间与空间,让敌人逃离,果然,被骇得胆寒的敌人纷纷夺路而逃,连头都不敢回。
江笑书用最后的力量将自己和小鱼带上马背,随后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明明全身脱力,理应疲惫不堪,该陷入昏迷或沉睡才对,可偏偏一闭上眼,就觉得头皮胀痛,心乱如麻,半刻也睡不下去。
这种状况,后世称之为精神衰弱,不过江笑书却不知道,只能在略微恢复些精神后,对小鱼解释道:
“我现在好像一只刚刚从坟里刨出来的僵尸,然后被拖到了太阳底下——又死又活,又精神又没劲,又软又硬……总之哪哪儿都不对头。”蜀南文学
江笑书眼睛瞪得老大,可却常常看不清东西,明明路就在前方,他看过去却是一片黑暗。
他开始耳鸣,出现幻觉,明明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这样是逃不掉的,快想个法子。”可真正让他想个点子,他却头脑空空,除了头痛欲裂,什么也没有。
这一路上,江笑书只想明白了两个道理
第一个,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想要有绝世武功,用秘术奇功是不管用的,一点一滴磨炼出来的功夫才是自己的,其他的外力帮助,一定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第二个,我和小鱼总算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想明白这两件事后,江笑书又落入了那精神衰弱的困境中,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循环——耳边的马蹄声、头顶的天空、刮在脸上的疾风、小鱼喂到嘴边的食物……这些东西在他的记忆中不断重复再重复,似乎永远没个尽头。
江笑书,出身将种世家,十五岁前,顽劣不堪、飞扬跋扈、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得诨号“天下第一纨绔”。十五岁时年,险害一女子丧命,大彻大悟(此条与被其父痛殴没有关系)……随后入天绝门学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为师尊同门所不齿。五年后京城武举,位居末座,蒙皇帝授天绝令行走江湖。弱冠之年入江湖,识红颜知己黎慕江,蠢夫盛于烬,拖油瓶柳伶薇等人,大闹江湖,好不快哉……后入湘州,见官匪勾结之举,怒发冲冠为红颜(此条待商榷),所谓“陨雹飞霜冤难诉,赴汤蹈火义当为”,与江岳贼人大战一场,奈何技不如人,一命呜呼,苦也,苦也。
江笑书觉得自己已命不久矣,早早的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他兴冲冲的拍拍小鱼,可小鱼扭过头时,他却黯然——我若身死,小鱼又哪里能得幸免?我这墓志铭,又有谁来替我刻?
江笑书长叹一声,随后摸了摸怀中的东西,闭上了眼,等待最终一刻的到来。
…………
小鱼不明白江笑书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拉住江笑书免得他坠下马去,然后便是不断的挥舞马鞭,向南面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大路狂奔。
她不会那些杀手刺客的隐匿之道,因此她选择了最笨的法子——一力降十会。
不断的拉远距离,靠距离的累积,来抵消对方极强的跟踪能力。
小鱼不敢休息,两天两夜,她连一刻都不敢闭眼,生怕一闭上再睁开,前路就已经被暗处的敌人拦住,而后落入敌手,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跑死了三匹马,小鱼扶着江笑书上第四匹马时,江笑书忽然大笑起来。
“怎么了?”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后方始终不见追兵了。”
“怎么呢?”
“你一路直行向南,不对自己的行迹作丝毫掩饰,看似粗心大意,可殊不知这一着,误打误撞,竟反倒起了极大的作用。”
“怎么会?”
“后方的追兵,自然一眼就能探查到我们二人的逃跑路线,可是别说那个始终在暗中隐藏的枯骨殿刺客,就连剩余的几个高手,都心下不由得暗暗起疑——江笑书那小贼何等狡猾,怎么可能在撤退时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这一定是他使的障眼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错,追兵们当然只能不断的反复排查,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我猜,就连那枯骨殿刺客,都开始大起疑心了。无奈,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南直行,但这时,我俩已纵马狂奔跑出上百里,把他们远远甩在屁股后面啦……哈哈哈哈。”
“这,这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能骗过这群狡诈似鬼的王八蛋,我看啊,你才是最聪明的呢。”
“这么说,我们能逃得掉?”
“当然逃不掉,不过呢,可以多出点机会。”
“什么机会?”
“挑选风水宝地的机会。”
“……”
“怎么不说话了。”
“可我们还是该继续跑下去。”
“哈,原来你不信这句话?”
“第一,我们还活着,活着就会有希望。第二,这条黑漆漆的大路,绝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可不想当个孤魂野鬼,所以要好好挑一挑。”
“哈哈哈……”江笑书大笑,随后按住小鱼肩膀:
“那就劳烦你,也替我挑一个吧。”
小鱼没有回答,可江笑书分明感到,自己的脸被打湿了,那一串泪珠自前方飞来,掠过自己脸上,随后又落在后方的尘土中,转瞬间被掩埋吞噬。
…………
说回零陵郡城外,第四匹马倒毙于地,二人被摔得灰头土脸,小鱼顾不得疼痛,扶起江笑书,随后不由得抽抽鼻子:
“笑书公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江笑书嘿嘿一笑,耸耸肩:
“都说臭男人臭男人,我好几天没洗澡,身上的泥搓下来能成球,有点味道,也是正常得紧……不过你却比我好得多,干干净净的,身上也始终香得紧。”
小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手掌雪白,手腕漆黑,分明截然两色,连手都如此,别的地方又能好到哪里去了?和江笑书说的“干干净净”根本毫不沾边。
小鱼素来爱干净,此时不由得脸上一红,随后摇头道:
“可你身上的味道,却是一种很腥的味道,很像,很像……”
“很像进了菜市场,夹在鱼摊和肉铺中间,对么?”江笑书续道。
小鱼连连点头,随后问道:
“是什么?”
江笑书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是你听了会做噩梦的东西。”
小鱼嗔道:
“明知我胆小,偏生要吓我。”
江笑书不置可否,随后道:
“小鱼,现在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去后面的零陵郡城……”
“我选二。”小鱼打断了他。
江笑书微微动容,随后郑重点头,朝远处那座山一指:
“那座山叫阳明山,虽然跟那位圣贤阳明先生没关系,但我突然想到那儿去。”
“走吧。”小鱼的语气平常,好像正在商量一次普通的出游,后方的追兵与即将降临在头上的灾难,在这一刻被她遗忘。
二人相携朝阳明山走去,步伐不紧不慢,用了许久才踱到山脚,江笑书抬头望了望,随后道:
“看见山顶那个悬崖了么?”
“看见了,那里真险。”
“虽然险,风水却很好,不是么?”
“的确很好。”
“嗯,你去那上面等我。”
“你呢?”
“他们已经到了,”江笑书说着转过头,朝远处的大道上望去:
“他们追了一路,一定辛苦得很,我要好好地招待一番。”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你骗了我,我也绝无活路,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江笑书苦笑道:
“所以我希望你选一,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可能听劝的,首先我不希望强迫别人,再来我的确需要一个人扶我到这里。”
“那我上去了。”
“如果可以,替我唱支曲,不过别再是湘君湘夫人的情爱之曲……唔,请你唱一首李太白的《侠客行》。”
“好。”
小鱼快步上山,江笑书目送她离开后,盘膝坐下,随后他眼神四顾,视线锁定了头顶的那块石碑。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袋,袋口布满盐粒,似乎腌渍了什么东西。
江笑书打开小袋,摸出被粗盐浸满的一样物件,犹豫良久后,他眼神一凝,张开嘴朝那东西一口咬下。
吃了一口后,江笑书便干呕不止,掐住自己喉咙,泪水不由自主的流出,他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喉头涌动,似乎马上便要呕吐出来。
可江笑书非但没有吐出来,反倒双手齐出,猛的将手中的东西往嘴里塞,下巴因为强烈的不适和恶心已经抽搐痉挛,江笑书便用手按压自己的下巴,强迫将那东西嚼烂,吞入腹中,血水流了满嘴满身。
吃完第一颗,江笑书又伸手入袋,吃下了剩下几颗,随后他一头栽倒在地,身子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表情狰狞如同恶鬼,而后又涌起诡异的血红。
“咯咯咯……”江笑书喉中不由自主的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叫声,越发尖锐,令人毛骨悚然。
…………
一盏茶后,大道上马蹄声接近,四五名黑带高手翻身下马,查视一番后,便朝阳明山直奔而来,片刻便抵达了山脚。
突然,头顶传来了一道神秘幽远的歌声,歌声虽然平静,却隐隐藏着肃杀之气: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众高手顿时激动起来:
“他们在上面!”“追!”“真他奶奶的能跑!杀啊!”
众高手发力狂奔,斜刺里却一道暗器打出,恰好挡住了众高手的去路。
众高手立刻停步,低头看清地上暗器的模样后,几人脸色一变,连忙问道:
“高人,有情况?”
“看神钉的位置。”暗处,一道女声响起。
众人视线掠过那形态骇人的蚀骨丧魂钉,看向地面,只见地上有不少血污,同时还洒了不少盐粒。众高手不明所以:
“这是……”
“我也不知。”女子声音停了一下,随后道:
“可我知道一点——江笑书曾经在此处停留过。”
“为何停留?”
“偷袭。”
众杀手一惊,纷纷背靠背站在一处,全身戒备,然后问道:
“在哪儿?”
静默片刻后,那女子道:
“我若是他,我会选那个石碑。”
话音刚落,众高手便同时一散,围住了那块石碑,可几人上看下看,石碑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也许在碑下的泥土里?众高手心思一动,随后便乱刀在石碑周围土地挥砍,却仍是一无所获。
“不在啊,高人。”
“会在哪里?难道又是障眼法?”女子自言自语,随后道:
“他中了我的神钉,受伤不轻,又不计代价的奔袭,而且,他先前似乎用了秘术提升实力,应当是受了反噬……你们保持戒备,不要给他可乘之机。”
“明白。”
…………
此时,小鱼的歌声恰好一转,忽高忽低,乐声铿锵,如同剑气寒光: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所有人都没注意,就在他们的头顶,江笑书正如一只蝙蝠般倒挂于树,没有做任何伪装,任何人一抬头,便能发现他的踪迹。
聪明反被聪明误。江笑书再一次让对方踏入了自己的陷阱。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清了那枯骨殿刺客的真容——那是一个女子,与自己年龄相仿,容貌甚美,表情却如僵尸般木然,后腰别着一把峨眉刺,浑身没有流露出半点气息,可江笑书却知道,她压制在体内的杀气,一经爆发,便是石破天惊。
江笑书还知道,这个女人叫覃栀芊,人称“绝煞妖女”,龙门十鲤之二。
当日在芷江客栈之时,江笑书和李光昴畅谈龙门十鲤,李光昴曾说过,覃栀芊虽排名第二,但遇上鬼道传人江笑书,两个年轻一辈最强大的刺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现在,就是揭晓答案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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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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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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