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杜回说得口干舌燥、修得肩背酸疼,胥姜才回神,将活儿接了过来。
看着这套诗册,杜回又心痒了,便道:“我瞧着这套集子有趣,不如一并出给我,也不要你修,我拿回去自己修,如何?”
胥姜笑容可掬,“先生若喜欢这套集子的批注,待儿修补停当,亲手誊抄一份给您。若只是想闲暇之时有个消遣,喏,儿那一摊子书等着修呢,您随意挑选,不算钱。”
杜回直叹,“这话里话外不答应的,还让人挑不出刺,又懂得磋磨人心,又会拿捏人喜好,胥掌柜躲在这小小书肆,倒是屈才。若为儿郎,合该混官场才对。”
“先生谬赞,儿如何当得起?”
杜回盯着她手上的活儿,见她下手稳准又利落,不禁又想到自己书房里那幅画儿,裱得也十分不错,至今还透着淡淡梅香。
又记起老友曾托自己找个稳妥的裱画师替他裱几幅字画,便问道:“不知胥掌柜可接这框裱的外活?”
“接。”只要她会的,能挣钱的,如何不接?又问道:“是先生自己的,还是别的?”
“自然是别的,若是自己的,便也用不着你了。”
“倒未曾见过先生手艺如何,何时也让儿开开眼界。”
“日后少不了机会。”又道:“等我与他商议好便差人来支会你,你自将一应器具应备好,等消息便可。我那位老友慷慨,只要手艺好,赏钱可少不了你。”
胥姜起身朝他鞠一躬,笑道:“那儿便谢过先生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杜回见时日不早,便让她取来那套《子云四赋》,欲打道回府。
胥姜依言,将那集子拿来与他验货、打包,又写了契书,以二百两的价出给了他。
“这价出给我,你不心疼,我倒心疼。”杜回看着契书直皱眉。
胥姜作势要收回,“先生若因价贱而轻之,儿可就不卖了。”
闻言杜回揣了契书,赶紧给钱,生怕她反悔。
给的是交子,京城流通的纸票,以暗号或指定印章,可同指定商铺换取银钱,只不过每百两现银,要扣取三百钱币。
杜回给的面额刚好是二百两,给完他又丢下二十两现银,说是茶钱。
哪个茶钱这般贵?
胥姜也不同他计较了,收了钱,给了集子,又将人送到街口,才折回肆里收书。
收拾妥当,见离闭市还有两个时辰,便扯着驴朝西市去了。装裱器具肆中虽置办了些,可并不齐全,她得趁得空买来补齐,以免做活儿时差东少西的耽搁功夫。
西市一如既往的热闹,她默着清单采买,很快就将东西置办齐全。
又想着来都来了,时辰还不算晚,便将驴拴在赵章的马厩里,打空手继续闲逛。
眼见就要入冬,集市上多了许多山货,干菇、干笋、野果、兽肉、兽皮……使人目不暇接。
胥姜蠢蠢欲动,想她肆里那炉子自置办好后,便没煮过正经吃食,肚子饿了每每煮点面汤、稀粥打发了事。今日正好得闲,又恰逢这么多好物,不如买些回去,祭一祭五脏庙,就当贴秋膘。
打定主意,她在脑中搜罗食单,照着这满市的山货,列出好几样来,一时竟有些犯难。
到底煮哪个?吃什么?
“松蘑,新鲜的松蘑,卖松蘑……”
一声叫卖将她惊回神,寻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食档前,一名老妇正蹲守着一篮子松蘑,满面愁容的盯着来往人群。
她走过去,见篮子里的松蘑新鲜水灵,心头有了主意,便问:“阿嫂,你这松蘑怎么卖?”
那老妇霎时眉开眼笑,殷勤道:“一捧十文钱,娘子若买得多,还可送你一些。”
十文钱倒是便宜,就不知这一捧有多少,她暗暗计较一番,问道:“阿嫂,若这篮子松蘑我全要了,给什么价?”
“全要?”那老妇颠了颠篮子里的菇子,咬牙道:“今日来得晚,这菇子卖不完隔夜就坏,娘子若全要,便拢共算你七十文,你看合适不合适?”
哪有不合适的?胥姜当即掏钱,“我多给你十文,和着篮子一起,总共八十,快数数。”
“这篮子自己编的,不值钱,送你罢。”老妇将钱又数了十文还给她,胥姜却没收,“篮子不值钱,手艺值钱,我瞅着它美,乐意给,你就安心收着吧。”
头次被人夸手艺,老妇脸笑成了一朵花,将篮子递给她,“娘子嘴甜心也甜,那这钱我就收了,下次娘子还来买菇子,我多送些给你。”
“好的呀。”胥姜接过篮子掂了掂,只觉得沉重,便知道自己占便宜,于是想了想,说与她一单食谱,“阿嫂,若再有卖不完的菇子,又不方便晒干,我有一法子可将其保存,不至于腐坏。”
老妇奇道:“什么法子?”
“你先将菇子洗净、凉干,再撕成小块,用清油半斤文火慢焙,将其熬至干瘦,然后彻火冷却,封于瓮中。如此制出的菇油,不仅鲜香,且便于保存,用来佐面汤或拌饭,都是极美的。若制得多,拿来售卖,价钱也要比卖菇子高出许多。”
那老妇咽了咽口水,问道:“这是哪里的吃法,老妇吃菇子、卖菇子几十年怎么也没听说过。”
“此乃南诏国的吃法,南诏离京城远隔千里,阿嫂没听说过倒也正常。阿嫂若有疑虑,可先做少许试吃,觉得好吃再多做些,总归也不坏事。”
“好,好,我回去就试试。”
胥姜朝她笑了笑,提着篮子走了。
食档里,楼云春盯着面前的热腾腾的牛肉面,忽然就没了食欲。
那菇油真有那么香?
胥姜买完松菇又买了只雉鸡和些许椒、姜、蒜,最后踩着闭市的鼓声,去赵章那里牵驴。
只可恶那驴吃了好料,竟不肯走,任凭打骂只扯着脖子和她犟。胥姜无法,只好找赵章买了一捆好马吃的草料,绑在它身上,它才甩着嘴皮子让牵。
赵章原不肯收她钱,她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劝住,走时他又多拿了一袋子切好的料捆在驴背上,才将她和驴送走。
胥姜狠狠在驴屁股上抽了一记,骂道:“犟东西,早晚将你做了驴肉火烧。”
那驴得了好料,也不同她计较,只吊着眼、迈着轻快的步伐,‘嘚嘚’往家里去了。
回到书肆,胥姜只从角门进,没再开正门,她将东西归置好,才开始生火造饭。厨房里有两只炉子,正好用一只来闷白饭,另一只烧水烫鸡拔毛。
她手脚利索,将鸡毛用烧开的水反复淋透,然后趁着热气拔毛,拔下的毛也不乱扔,放在一旁准备筛选洗净,日后晾干以作他用。雉鸡拔了毛,个头不大,她剖开腹腔取出杂物,将残留的血、肺清理干净,然后整个塞进一只陶罐中,只撒点清盐,注水慢炖。
趁炖煮的功夫,她将买来的松蘑一一洗净,留了些炖鸡,其余的倒在篓子里吹干,等吃完饭再熬松蘑油。
约莫半个时辰后,胥姜把姜、蒜、黄酒和洗好的松蘑,倒进陶罐里同鸡肉一起继续闷煮,又煮了近半个时辰,才将火撤去。
此时,便不用揭盖,便已是鲜香扑鼻。
胥姜小心揭开盖子,那鸡肉的香与松蘑的鲜,随着蒸腾的水汽直冲房顶,然后随着夜风,悠然飘入街坊四邻的门窗。
“天杀的,这大半夜的谁在炖汤,忒馋人了。”
“爹,我饿了,书读不进去。”
“这才用了饭,怎地又觉腹中空空?”
相邻人家,被勾得口水长流,胥姜却拿碗盛汤,吹着油星儿喝得心满意足。她连喝了两大碗,又用鸡汤泡饭,直吃得肚子滚圆,才歇碗住筷。
用完饭,她发了会饭晕,收拾好碗筷,开始架锅炸松蘑油。
“还让不让人活了,这又是谁?在做甚?快香死个人了。”
“爹,我饿,我不读书了。”
“我要吃,我要吃……”这位已然是魔怔了。
等胥姜终于炸好松蘑油,亥时的更已经响过了,她打了个呵欠,热水洗澡,然后倒头便睡。
可怜街坊四邻个个睁着眼,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辗转难眠。
收到杜回的帖子是在三日之后,差的是一个半大小子来派送,大清早便来敲门了。收了请帖,胥姜让他带了巴掌大的一罐松蘑油,作为谢礼,给杜回捎回去。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给你家老爷图个鲜。”
“好嘞。”
送走小子,她打开帖子来看,上书地点是昭行坊,楼宅。日子则定的是明日巳时,帖子里头还特别标注,其框表之物为一副松鹤延年图。
松鹤延年图?想来是寿礼,怪道如此郑重。她收起请帖,已是成竹在胸。
正要进屋,许三领着个人便来了,“东家。”
胥姜一见那人,倒是吃了一惊,“是你?”
那人见了胥姜也是满脸惊愕,随后又露出一个笑来,“姑娘安好。”
来人正是写诗那位书生。
许三挠头问道:“东家与竹春相识?”
原来叫竹春啊。胥姜笑着将人迎进肆中。
许三讲明来意,“东家你不是让我帮你找人吗?可我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正巧,今儿遇见竹春正在找活计,我一看读书人,又会写字又会作画,就带过来你相看相看。竟不想你们认识,当真是缘分。”
竹春温和一笑,“记得先前姑娘同我说起过,这永和坊开了家书肆,想着来,却一直没得闲。今日偶然听三哥提及,又说此处招人,便过来看看,却不想原来是姑娘的书肆。”
胥姜请二人入座,又沏了茶水请二人喝,然后对竹春说道:“可巧,我正想找你,你就来了。”
竹春颇为讶异,“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胥姜把自己誊抄的诗册找来递给他,竹春接过一看,发现是自己的诗,既感慨又感动。
“姑娘如此珍视,令竹春受宠若惊。”
“公子诗好,理应珍惜。”
许三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见二人皆年轻俊俏,又惺惺相惜,心道:话本中说的才子佳人,也不过如此罢!
他呆在一旁默不作声,只当自己是根木头,生怕搅扰两人。
只听竹春问道:“姑娘找我,只为还我诗?”
胥姜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竹春有些看不明白。只见胥姜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册,递到他面前,问道:“公子可读过这些蒙学诗文?”
“自然读过。”想来每个读书人都读过。
“公子觉得这些诗文如何?”
“能入蒙学之作,必然是好的,不然岂非误人子弟?”
“可我觉得公子的诗,比它们更好。”
竹春一愣,“姑娘是说……”
“我想将你的诗刊印成册并入蒙学,然后上架售卖。”
竹春望进胥姜乌黑清亮的眼眸,只觉得恍若梦中,“刊印?上架?”
“我有官府批发的刊印资质,只要申报官府,得到许可便着手刻板、印刷,随后上架售卖。”
“你要印我的诗?”竹春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胥姜噗嗤笑出声,“这还能作假?就只等公子点头了,公子觉得如何?”
能如何?这简直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他若不接,就是傻子。
竹春赶紧点头,“甚好,甚好!”
“公子既然同意,那得空我写一份契书与你,将一应事宜罗列详尽,你看过之后咱们再细谈。”
“好。”竹春笑得两眼弯弯。
“那咱们再谈另一件事。”
“好。”
胥姜见他只知道应好,觉得这人实在有些呆愣,便用手轻轻叩了叩桌面,问道:“公子要找活计,我这里又正好缺人手,不知公子可看得上我这书肆,愿不愿意屈就?”
竹春回神,有些不好意思,随后答道:“说什么屈就不屈就,我这般的人,能得姑娘赏识,已是大幸,我当然愿意。”
“工钱不高也愿意?”
“愿意。”
“那每月二两银子,负责誊抄书文、修注、校对、刻板,外活另算,管吃不管住。行不行?”
“行!”二两银子,快赶上县衙文职的工钱了,且做的活也是他乐意做的,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胥姜起身去找纸笔,“行的话,那便现写聘书,今日上工。”
许三在一旁乐呵呵的笑,“这就成了?好事,好事。”
等写好聘书,竹春签字画押时,胥姜才知道竹春原来是他的字,他姓胡单名一个煦,表字竹春。
倒是好名好字。
随后,胥姜在聘书上并排落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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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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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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