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自下元夜见过他后,便不曾近看过,过后多是看他骑马打自家门前来去,风雪不歇。今日一见,觉得他与下元夜相比,多了丝儿人气,她目光挪到胥姜身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有这么个热闹人儿,再是神仙,也得下凡。
“正好上菜。”胥姜让众人安坐,她与曾追去厨房端菜。
最先上的是姜丝兔,曾追的拿手菜。把兔去头,洗净剁成小块,嫩姜切丝,大蒜切粒,大料香叶切碎。猛火催锅,锅热后下重油,待油七八成熟,以兔肉滑锅,迅速翻炒,再加入大蒜、香料、幽菽,炒香炒熟,最后加姜丝,断生即起锅。
此道菜鲜辣辛香,勾人喉舌,一上桌便教汪掌柜看直了眼。
“曾兄弟,有两把刷子!”
曾追得意一笑,又入厨房端出一道鲜炒芦鸭,这道菜胥姜曾给几位先生做过,此次是曾追揽活儿,她也乐得轻松。
“这道也是我做的。”
胥姜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盯着,笑着催促,“别显摆了,赶紧上菜,都饿了。”
随即,又将芦鸭煲、青虾羹、虾仁蒸蛋、煎豆腐、凉拌葵菜等依次端上来。
此情此景,怎能少得了杜康君?胥姜又把黄酒、米酒,各上一壶,方才入座。
除稚子外,胥姜亲自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然后举杯,思忖片刻,笑道:“不敬其它,敬亲友,敬邻里,敬今夜好酒好饭。”
汪掌柜率先附和:“好!”
众人遂举杯共饮。
胥姜与林红锄碰了碰,“这些日子,辛苦啦。”
林红锄展颜,“东家也辛苦了。”
胥姜又小声叮嘱,“就只准喝这一杯。”
“好。”她可以偷偷喝。
胥姜转向楼云春,这位正等着她呢,两人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碰了碰。
一切尽在不言中。
曾追盯着面前的酒发愁,想起杜回那张臭脸,想到自己抄书抄到哭爹喊娘,他就不敢喝。
汪掌柜瞧他不爽利,干脆将酒喂进他嘴里,“你老师要问起,就说是我逼的。这吃饭喝酒,就是要痛痛快快,都拘着那还有什么意思?”
曾追轻易就被说服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与汪掌柜喝起来。
席间和乐,汪掌柜逮着人挨个喝酒,楼云春也被他劝了好几杯,最后秦氏举杯和他碰了碰,才方歇了。
胥姜见林红锄脸红红的,赶紧给她将杯子缴了,在她哀怨的目光中塞了碗芦鸭汤给她。
楼云春将自己的碗默默推到她手底下,她也给他盛了一碗。
“晕?”
“嗯。”楼云春将一碗喝下去,才压住上浮的酒意。
秦氏也喜这芦鸭煲,里头加了笋丝、干菇丝、山药,温和鲜香,又暖脾胃,她添了好几碗。那虾仁羹和虾仁蒸蛋,味道清淡甘美,两个小的爱吃。
姜丝兔和鲜炒芦鸭最受青睐,胥姜就着这两道菜,吃了两碗饭。林红锄自跟她以后,胃口也好,自不必说汪掌柜这个老饕,一群人敞开了吃,待酒足饭饱,一桌菜已所剩无几。
汪掌柜的小棉袄吃完犯困,一家子便带着两个小的先告辞回去了,剩下四人便齐手收拾碗筷,清理残局。
末了,胥姜又给几人都煮了醒酒茶,散散酒性,回去也好少挨些训。
闲坐漫谈,胥姜想起冯杪提起要帮江孤出集子的事来,便问道:“江孤此人各位可曾听闻?”
此言一出,楼云春与曾追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曾追反问:“胥娘子怎忽地问起他来?”
“问峰认识?”
“认识。”
胥姜有些吃惊,“真认识?你不也才来京都没多久,怎么认识的?”
曾追神色颇为纠结,“此前去平康坊见过他,也就是两盏酒的交情。”
“平康坊?”
见三人皆以一种人不可貌相的目光盯着自己,曾追赶紧辩解道:“别想歪了,当时初来京都,不知那平康坊是风月之地,又找不到住处,便随意找了一酒楼歇脚,只歇了一晚,第二日便另找地方搬走了。”
胥姜对林红锄道:“瞧见没有,这才叫与人‘厮混’,我那……”她看了楼云春一眼,轻咳一声,没说下去。
林红锄点头,看向曾追,“杜先生知道定会打断你的腿。”
楼云春也道:“如今朝堂风纪严明,你日后若想入仕,便要留个好名声,少去风月之地。”
“我那只是误入!”曾追只差指天发誓,“况且我曾家有家训,不许狎妓,违训鞭笞五十,况且那日误入后,我已焚香告罪,禁食三日,差点饿死。”
见几人忍笑,才知是在诙谐自己,顿时无语。
“你们也忒坏了。”
胥姜催促道:“赶紧说说,你如何与那江孤相识的?”
“是他醉酒,误入我的房间,后来为赔罪,便请我吃酒。”曾追想起那日场景,眉头皱成一团,“得知他便是江小萍,我本有心结交,可那场酒让我打消了心思。”
“为何?”
“与他一起容易消糜意志,这是一个随波逐流之人。”曾追面带可惜。
胥姜想起江孤的身世,对楼云春问道:“照月在大理寺,可知江孤祖上犯了何事?”
“附逆。”楼云春徐徐道:“先帝袭位后,淳王谋反,后阴谋败露被杀,过后先帝清算其党羽,其中便有江家。自前朝至先帝即位,江家累世为官,袭十三代,可惜断在江孤祖父手中。”
附逆?胥姜心头一寒。
“江家附逆,本应抄家灭族,可先帝那时刚即位,为彰显仁德行赦天下,又念及江家祖上几位大贤之余芳,便只处死了江孤其祖父。其余人皆贬为庶人,没收其家产,并下令江家男丁,五代以内,不得参加科考,亦不得参军。”
禁文禁武,这对于一个官宦之家来说,等同于挖根绝源。若只是平庸之辈便罢,可那江孤偏身负大才,试想他会何等不甘,何等痛苦。
几人无限唏嘘。
“我若同他,不如一死了之。”曾家祖上也是一门八学士,虽凋落之今,唯余曾追。可他却还有机会参加科考,重振家门,那江孤却是毫无念想,无处可图了。
“非也。”胥姜驳道:“人又不止一种活法,又何必将自己困死,难道这世上人人都做官?难道这官人人都能长久?当初圣人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留其族人性命,已是给了出路,若那江孤堪破命道,未必不能活出另一番天地。”
胥姜看了一眼林红锄,继续道:“譬如林夫子,进士及第,御笔钦点之状元,光耀万丈,一朝黜落凡土,却并未堕落自流,反而教书育人,将自己所学传继后人,何尝不是践道?”
林红锄点头赞同,“对。”
曾追本就钦慕林噙年,闻言也觉自己狭隘,顿时自愧难当。
楼云春看着胥姜,忽然问道:“你为何追忽然问起他来?认识他?”
胥姜摇头,“不曾认识,只是今日有人找我要帮他出集子,我觉得有些奇怪,才问起你们来。如今听你说来,此事确有猫腻。”ΗtτPS://Www.sndswx.com/
“谁?”
“冯杪。”
林红锄惊道:“是他?他还敢来?”
“冯杪?”曾追道:“这人我也认识。”
林红锄问:“怎么你又认识?”
“那日携月楼献文他也在列,也是周善才请的文托,我看过他的文章,虽比那十个草包好些,却却只算得上中规中矩。”曾追对林红锄问道:“他惹着你了?”
“他前几日带了一个叫周槐的来肆里,假意要与东家结交,实际来打探消息。”想起那周槐,林红锄浑身不自在,“那周槐是个登徒子,后来叫东家用滚水给烫走了,没想到这冯杪脸皮这般厚,竟还敢来找东家。”
“登徒子?”楼云春看向胥姜,眼底浸出一抹冷意。
胥姜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已经被轰跑了,没事。”
周槐。楼云春在心头暗记了一笔。
曾追见林红锄这般,心头无端升起一抹怒意,“他对你不规矩了?”
毕竟是小姑娘,林红锄心头厌恶,却不好说出口,只瘪嘴生闷气。
曾追愤愤道:“若是让我碰见,定揍得他满脸开花!”
林红锄被他逗笑,又想起那日周槐吃瘪的模样,更乐了,“你是没看到他当时被东家拿茶水烫得追哇乱叫,灰溜溜跑掉的样子,真解气!”
楼云春依旧愁眉难解,面若冰霜,随后冷道:“这集子不能出。”
曾追也附和,“对,不能出。”还一本正经的叮嘱道:“且这人也别见。”
胥姜见他似乎对江孤似乎心有芥蒂,有些好奇,“为何?”
曾追目光在胥姜和林红锄身上各扫了一眼,最后哼道:“你以为他在平康坊众多花楼伎馆混得如鱼得水,仅仅是因为他的诗余写得好?”
“不然呢?”
“因为他还生了副好样貌。”曾追抓了抓脸,颇有些往事不堪回首之感,“有才有貌便罢了,还有一肚子歪理邪说,可不把人唬得五迷三道么。”
胥姜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也五迷三道了?”
“没,我心智之坚,岂是三言两语可撼动的?”曾追嘴硬,心头却狼狈。
他与江孤经历有些许相似之处,江孤此人心思敏锐,又遍历世情,擅长抓住人心弱点再加以蛊惑,不过两盏酒的功夫,便将他看透,若不是他背了一夜的家训,差点就留在那花楼出不来了。
胥姜看破不说破,她转头看着楼云春,分辨出他眼底的担忧,安抚道:“放心,我不会答应冯杪帮他出集子,告诉他我要考虑,不过是想将计就计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冯杪此人,不仅伪善,且心机深沉,胥姜甚至怀疑他上次是故意带周槐来书肆的,毕竟若真想结交,不会蠢到带这么一个人上门。
“我这么个小书肆,只要周善才卡死户部文书,便能让我动弹不得。可如今却费如此周折来打听,可见本意也并非为了我。”
闻言楼云春眼神微微一闪,心头起了猜疑,随即提醒道:“尽量避免与他接触,若避免不了,也要慎之又慎。”
胥姜点头,“我会小心的。”
楼云春看着她,欲言又止,胥姜疑惑地回望,他才闷闷道:“那江孤,也别见。”
“嗯?”
曾追也道:“对,能不见就不见。”
“真长那么好看?”不说还好,一说更想开开眼了。
楼云春盯着她不说话,她笑眼弯弯,随后用嘴型说道:“你最好看。”
林红锄坐在她身旁,直觉没眼看了。
时辰不早,林红锄和曾追都该回家了,两人没有通行令,只好劳烦楼云春挨个将人送回去。临走前,胥姜去厨房拿了一个果盒递给楼云春。
打开一瞧,里头齐齐整整地排着一个个沾满糖霜的山楂果儿。
胥姜瞧了瞧外头两人,趁他们没注意,捏了一个塞进楼云春嘴里,见他鼓着腮帮子嚼了嚼,嘴角就翘了起来。
“好吃吗?”
楼云春没法说话,只眼含笑意地点头。
瞧着是哄好了,便柔声道:“回去吧。”
楼云春拉过她的手,蹭掉她手指上的糖霜,随后拿着果盒走了。
胥姜眼尖的看见他转身时,用那蹭糖霜的手贴了贴嘴唇,心头霎时涌起一股热意。
她目送三人离去,随后贴了贴发烫的双颊,嘟囔道:“这人真是……”
世上之事,时常事与愿违,说不见不见的,偏要送到你面前,是躲也躲不开,推也推不掉。
当江孤一身雪衣,散发敞怀地出现在书肆门前,胥姜这才见识了何谓洛泽含酥之貌。她怔愣片刻后回神,随即起身相迎。
“胥娘子,我将江孤请来亲自与你相谈。”
胥姜这才看见一旁的冯杪,其资质太过平庸,完全被江孤的锋芒所掩盖。
“二位里面请。”
冯杪看了江孤一眼,见他立在门前,丝毫没有要进的意思,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胥姜想起冯杪说江孤曾发誓,不再踏进任何书局,心头了然,便说道:“那恕我招待不周,便在此处说吧。”
冯杪松了口气,笑道:“多谢胥娘子体谅。”
书肆不大,门也不宽,三人门里门外地站着,便将门口堵死了,不方便人进出。所以胥姜跨出肆门,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往边上挤。
冯杪是个有眼力见的,也知道堵门不好,就往旁边站,可那江孤自打一来,便没正眼瞧过胥姜,哪里又能揣摩这般心思。待冯杪挤到他面前,他才本能地往后退。
胥姜这书肆门前有两阶隔水台,江孤一时没记起,这一退,便一脚踏空,整个人利落地滚了下去。
阶上二人顿时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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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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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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