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胡煦一颗心落回肚子里,随即又问:“什么事,要去充州这么远办?”
“你先坐下,我与你慢慢道来。”胥姜朝后院看了一眼,“莫要吓着宋娘子。”
胡煦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我方才以为又有人来书肆找麻烦,所以一时有些发慌。”
恰好宋樆便端着茶出来,便知她听了去,忙道:“失礼了。”
“没事。”宋樆将茶分给二人。
接茶后,胥姜拉着宋樆道:“坐下一起说话吧。”
宋樆拍了拍她的手,望着屋檐下的一筐兰花道,说道:“你们聊,我一边理花一边听,天热捂久了怕坏。”
“好。”知她惜花,胥姜也不强求。
胡煦端着茶对她道了声谢,才同胥姜坐下,细问起缘故:“东家去充州,究竟所为何事?”
“寻亲。”胥姜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大概,“那边情况不明,估摸着得两三月方归,我心头记挂着书肆,所以才来托你帮忙留意照看。”
听她说完,胡煦心头有些发闷,可他也知道,自己并不能为胥姜做什么?
遭遇这样的事,旁人并不能共担其痛,唯有自我泅渡抵达彼岸,方能自痛苦中超脱。
看眼下胥姜这番面貌,想来已熬过了最艰难之时,过度关切反惹她伤感,倒不如、如常处之。
况且这也是他们之间该有的分寸。
他能做的,便是答应她的嘱托,免她后顾之忧。
“书肆之事交给我,东家且放心去,只是充州离京千里,山长路远,东家还请善自珍重。”
见他并未过多言语,胥姜心头略松,笑道:“我省得的。”
胡煦又问:“此去可有安排人沿路护送?”
“有,楼先生安排了四名护卫,另外还派了管家和一名侍女一同前往。”因充州路远,又人生地不熟,楼敬不同意胥姜独自前往。
胥姜本想带两名侍卫轻装简行,快马赶路,可楼敬和楼夫人仍不放心,便多派了两个人护送,又怕胥姜过去求见受阻,让管家和柳眉同行。
管家姓单,是在楼宅办事办老的,见识也多、圆融老道,有胥姜不好说的、不便说的,由他出面周旋,再妥帖不过。
柳眉则是楼夫人要跟着的,一行皆为男子,细微处终归没有女子办事妥帖。且这事胥姜过去,免不得还得受一遭痛,有人安抚着、照料着,哪怕是陪着说说话,也比独自舔伤口来得好。
说来,夫妇二人也有私心,他们已拿胥姜当自家孩子,不想胥姜过去被人看低,怕她被欺负了去,更担心她被绊住,误了归期。
“那就好。”楼家为她筹备得这般充分,他就放心了。“东家明日几时启程,我去送你。”
胥姜看了眼宋樆,笑道:“宋娘子明日要来送我,竹春明日可与她同行。”
宋樆闻言抬头,胡煦与她对了一眼,应了一声“好”,随即低头喝茶,可冰凉的茶水却怎么也压不下耳根浮起的燥热。
胥姜见好就收,同宋樆道:“温先生的兰谱恐怕要搁置了,还请宋娘子替我和先生说一声,等我回来再制。”
宋樆点头,“好。”
胡煦道:“兰谱不着急,上次梁墨送来的板子才画了一半,等我画完,你也该回来了。”
胥姜借茶掩笑,“那这桩事就托付给你们了。”
二人辞别宋樆后,胡煦送胥姜至巷口。
“东家,你就此放过胥十二,就不怕他们往后再来找麻烦?”
“他不敢。好不容易得来的良籍,他不会轻易拿来作死。”说到胥十二,胥姜面上罩起一层寒霜,“且胥昊此人霸道凶恶,有他吊着,往后还能不能见到这人还两说。”
买的官奴隶不可随意转卖,胥四又是个作祸的性子,眼下胥四受五十廷杖,胥十二压得住他一时,却压不住他一辈子,届时主弱奴强,他便是想将胥四甩回官府也难。
大盛律例,主人对奴隶有生杀去留之权,而奴隶对主人唯有服从,这两人一个奸邪,一个凶恶,身份调转之后,无论谁被谁压制,都不会甘心。
二者之争,必至死方休。
“东家此举明智,便让其自杀自灭,也免得脏了你的手。”胡煦忽又想起一人,问道:“不说那胥昊还有个兄弟么?他又如何处置的?”
“胥砀是个没骨头的,他如今在大理寺做杂役,受其监管,这些日子还算安分,待期满一年,便可将其赶出京城发回原籍。他若肯安分,让我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那我只当世上没这个人,若再拎不清上门寻事,胥四和胥十二便是他的下场。”
“如此,也算将过去恩怨尽数了结了。”胡煦落后胥姜半步,转头便可见她挺直的脊梁。
他一直都知道,胥姜虽为女子,胸怀之宽广,才智之敏捷,目光之远达,性情之坚毅,并不输男儿,甚至远胜许多男儿,就好比与她初逢时的他。
她无需依靠任何人,不管是他,还是楼云春。
想到楼云春,他又问:“楼兄可有信了?”
胡煦避在史馆,不在朝廷风波之中,所以只知楼云春奉命出京办差,至于去何处、办何差,并不清楚,不过心中大致有成象,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这也是袁祖之的教诲。
“传过家书,应当快回京了。”胥姜面上浮起一丝愁绪,“只是我却没法替他接风了。”
胥姜犯愁,胡煦弯起嘴唇,“换他给你接风也好。”
胥姜白他一眼,回敬道:“你呢,对宋娘子又是个什么意思?”
胡煦赧然,随即回头朝巷子深处看了一眼,低声道:“悄声些,此事不过是我……”他神色有一瞬的茫然,随即低叹道:“若传出去惹来误会,恐有损彼此声名。”
要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两人眼睛如今都迷障了,看不清对方的心。
不过胥姜也并未点明,有时候人对彼此之猜想,也是一种趣味。且时机到了,自然水到渠成,犯不着让她操心。
所以她只道:“时不待人,月不破五,宋娘子是个难得之人,望自珍惜。”
胡煦沉默片刻,应道:“我知道。”
正因难得,才需慎重。
胥姜走出巷口,转身对胡煦道:“回吧。”
“嗯。”胡煦朝她挥手,目送她远去。
待他送走胥姜折回巷子,却见宋樆已将宅门掩上了。他上前几步,想抬手叩门,可手举了半晌,又放下了。ΗtτPS://Www.sndswx.com/
胡煦转身回家,在经过院子之时,瞧见角落那开败后干瘪的一盆花,他驻足良久,上前将其扒出抱回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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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姜回到书肆,清理出一些师父的旧物,和她所刊印的、包括《文脉溯源》在内的师父的文集,小心封箱,搬上了马车。
又亲自伺候了犟驴、豺舅、月奴一顿吃食,将其分别托付给梁墨和茵茵。此次出行胥姜乘马车,所以便将犟驴留在肆里供梁墨驱使。
犟驴没心没肺,对跟自己喷半天口水的胥姜理都懒理,吃饱喝足往草堆里叉着脚一躺,拿屁股对着人,睡了。
“没良心的蠢东西。”胥姜骂了两句,去搓了搓豺舅日益油光水滑的脑袋,捞着月奴,去找梁墨做最后的交代。
她拿了一匣子银钱给梁墨,有零有整合计着有近百两。
“这些银钱留给你作为肆里周转,若后续另接活计不够使,便让茵茵回楼宅支取,也可让常来往的几家材料铺子赊着,等我回来再结。”
“够了。”梁墨说道:“书肆平日里本就有进帐,等国子监第二版《文脉起源》出后,买卖会更旺,况且还有胡大哥的文集,届时咱们挣的钱,怕这个匣子还不够放的。”
“好志气。”胥姜满目赞许,笑道:“那我便等着回来收钱了。”
梁墨拍胸脯保证:“放心,我定不会让东家亏钱的!”
说完,他回头见茵茵眼睛直盯着匣子,想了想,将匣子递给茵茵,“钱交给茵茵保管,有她作证,在东家回来之前,我定将这匣子装满。”
茵茵一惊,抱着匣子慌张地望向胥姜。
胥姜朝她支了支下巴,一本正经道:“你不是想替我看着么,这管钱的重任便交给你了,这可是咱们书肆的家当,梁墨与我约定的本钱,可要看好喽。”
“我……”茵茵想起自己私下同胥姜许下的话,心头虽有些无措,却还是将钱匣子紧紧抱在怀里,对胥姜重重点头,“我一定会看好的,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胥姜心头笑翻了天,面上却严肃地点了点头,“好,等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茵茵更紧张了,恨不得胸口开个门,将匣子塞进去。
“好了,不逗你了。”胥姜捏了捏茵茵的脸,随后对梁墨道:“书肆就托付给你了。”
“嗯。”梁墨心头涌起不舍,“东家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胥姜笑道:“会的。”
梁墨将胥姜和茵茵送出书肆,汪掌柜一家也过来相送,秦氏瞧着她,眼中潮丝丝的,上前拥着她叮嘱了一场,胥姜一一都应了,眼眶也有些发红。
麦麦抱着胥姜的腿,软软地喊道:“一一,不走。”
胥姜将她抱起来,不舍地爱了爱,哄道:“姨姨很快就回来,麦麦在家要乖,要听娘亲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到时候姨姨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麦麦似懂非懂,点着小脑袋瓜,乖乖答道:“好。”
秦氏试泪,对麦麦说道:“麦麦,姨姨该走了,亲亲姨姨。”
“亲亲一一。”麦麦在胥姜脸上啜了一下,留下一个口水圈。
胥姜的心顿时化成一滩水,也在她脸上贴了贴,“乖麦麦,等姨姨回来。”
小汪也上前道:“姜姨,一路顺风。”
胥姜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好,等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汪掌柜说道:“去吧,明日我送你出城。”
胥姜和茵茵登车,街坊邻居们知道她要走,也出自家门口来相送,胥姜同他们挥手作别,随后乘车往待贤坊去。
林夫子知道她要走,比往日回来得早,曾追也在,得知胥姜要离京,便自告奋勇的将看顾书肆之责揽到了身上。
“缺了你,她书肆便不做买卖了?”林夫子背手赶人,“科考在即,你倒有心思凑别的热闹,还不去读书!”
曾追只得悻悻离去。
待人走后,林夫子对胥姜也少不得一番嘱咐,末了说道:“此去无论结果如何,都别忘了你父亲临终遗训,也别忘了,此处还有人等你回来。”
胥姜眼底潮热,“儿知道了。”随后又道:“您也是,在京中千万要小心。”
近来京城里出现了一些对林夫子不利的言论,似有复考当年论战之势,书塾也常有人来闹事。好在如今明里有楼云春安排的人明里守着,暗中有大理寺加派人手在待贤坊巡逻,才让那些人无机可乘。
“嗯。”林夫子温和道:“去和红锄道个别,也给你婶婶上柱香,让她佑你平安。”
“好。”胥姜往后院去找林红锄,林红锄自是抱着她哭了一场,随后抱出来两个包裹让她带着,说都是她自己做的干粮。
胥姜神色发僵,却仍是收了,不忍辜负小妮子一番心意。
临走时,林红锄抱着她,哽咽道:“姐姐,一定要回来。”
胥姜也心酸,拍了拍她的背,“会的,书肆在呢,跑不了,况且还有你们。”
林红锄抹着泪花送她出门。
胥姜又去和林夫子拜别,顺道欣赏了一番曾追挨训,在暮色将近之时,才依依不舍地登车回楼宅。
回楼宅后,等待她的是一桌践行酒菜,楼夫人斋月未满,便为她破了戒,让厨房准备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席上楼敬吃得最多。
他跟着楼夫人斋戒,涝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楼夫人本是个少话的人,可自席上到席下,一句接一句的嘱咐,听得楼敬笑呵呵,好似这话是对他说的似的。弄得楼夫人颇为无奈,胥姜也是哭笑不得。
见夫人羞恼,楼敬忙安抚道:“夫人别担心,有管家和柳眉跟着,不会有事的。”
柳眉同茵茵正帮胥姜清理行李,笑着说道:“夫人这般,倒是叫我跟胥娘子不敢走了。”
到底是自小跟着楼夫人的,一句话就将楼夫人劝住了。
胥姜接着劝慰,“我去去就回,不会在路上耽搁太久。”
楼夫人沉默片刻,拉着她的手说道:“不怕耽搁,但求平安。”
“嗯。胥姜倾身抱住她,眨去眼泪,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您放心,我和照月都会平安归来的。”
一家子前前后后收拾到大半夜,楼敬才将楼夫人劝去歇了。
他该同胥姜嘱咐的,早在她自大理寺回来告知他要去充州之时都说过了。且胥姜常年羁旅,倒是比他们关在这京中的人,更有见识和经验,所以也无需再多言。
“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你也早些歇着吧。”
“嗯。”胥姜朝他和楼夫人道了安,送他们出门。
屋里只剩她和茵茵,茵茵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替她打水沐浴、洗头,帮她清理衣物。
满心满眼的不舍,胥姜少不得安慰。
胥姜洗漱后,二人打了灯笼,朝楼云春书房中去。
茵茵见她选笔、裁纸,便去外头荷池撷了一荷夜露,为她研墨。
胥姜蘸墨书情,落下一脉荷香,满纸别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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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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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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