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本集子分出一页照看,在其相同的位置,果然也有一个悔字。
袁祖之捂住心口,脸色有些发白。胥姜见状,赶紧给他倒了杯茶,然后拍着他的背,伺候他饮下。
另外几人也连忙过来开解。
“先生,莫急。若是为此而气伤了身子,那便是儿的过错了。”
袁祖之缓过气来,怒道:“未曾听说辨伪者有过之说,便是有过,那也是造假者之过。”
胥姜叹气。
楼敬也怒不可遏,“京城第一书局,竟以假充真,简直令人不耻。”
杜回冷笑:“它枉称‘继圣’二字!”
“我要去揭发他!”李统学义愤填膺。
“诸位稍安勿躁,可否听儿一言。”
几人齐刷刷地望向胥姜。胥姜看向袁祖之,问道:“先生若去找他们理论,是只为退回银两吗?”
“不!”袁祖之恨道:“继圣书局,身为京城书局行首,公然造假、贩假,我不仅要他们退还银两,更要他们张榜谢罪。”
“恕儿直言。”胥姜沉声道:“袁先生若要让其退还银两简单,可要他们张榜赔罪,那便是难如登天。即便张榜赔罪,他大可将罪责推给作假之人,认个失察之罪,于自身并不会有太大损伤。可反观先生您,退还银两便已是您利益最大的保全。若您深究其作假之罪,一来会惹怒整个商行,届时您再无书可买,二来会得罪户部,仕途难免动荡,三来他若找人替罪,您也无法真正出这口恶气。更甚者,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几人面面相觑,神情中皆透着怀疑。
“各位先生认为儿危言耸听?”胥姜略带讥讽道:“须知,为商者,只要有五分利,便会铤而走险,十分利便可枉顾法制,百分利便可做尽恶事,而不惧杀头的风险。今他既已枉顾法制,便足以说明其中利益之巨大,权势之强盛。所以,儿劝袁先生三思。”
楼敬在几人之中年纪最大,官衔、品级也最高,他对胥姜的话表示赞同:“胥娘子言之有理,此事看着只是一桩简单的造假案,可若深究起来,其中牵涉之广,勾连之深,并非以一人之力可撼动。老弟,便听胥娘子一言,三思后行吧。”
“可就此了结,我哪里甘心,且若不昭告天下,岂不是让更多人上当受骗?”袁祖之脸上已无先前欢喜,唯有满腔被欺瞒哄骗的恼火。
杜回又对胥姜问道:“胥掌柜可有办法?”
胥姜摇摇头,“唯有先退还回银两,再徐徐图之。”随后冲楼敬说道:“儿记得楼先生的公子在大理寺任职,想必审过不少案件,不如先问问他?”
楼敬一拍脑袋,“哎哟,忘了他了!”
李统学忙道:“正是,正是!断案谁有他们大理寺最在行?赶紧,赶紧,咱们这便去找他问问。”
说着几人便要走,袁祖之没走几步,便忽然折返朝胥姜作了一揖,谢道:“今日多亏胥娘子,来日再正式登门道谢。”
胥姜哪敢受,赶紧矮身相扶,“先生折煞儿了。”
几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胥姜目送其远去,叹了叹气,对身旁的胡煦道:“也不知这么做,妥当不妥当。”
胡煦安慰道:“问心无愧便好。”
“也是,说都说了,问心无愧便好。”她驱散心头愁闷,转身对胡煦道:“方才尽顾着他们,自己都没用上一口,厨房里还有饭,我去做两道菜,咱们一起吃。”
“嗯。”胡煦笑着点头,“那我来刷碗收拾。”
“好。”胥姜也弯起眼睛。
分说两头,这边袁祖之一行人同乘一架车正往楼府去,却刚出坊门便碰见打马而来的楼云春。虽他带着斗笠,可马夫一眼便认出了自家公子。
“老爷,前方不就是咱家公子么?”
楼敬打帘一瞧,可不是么?赶紧命马夫将人拦下。
楼云春也早早看见了自家马车,他拉低斗笠,却依旧被认了出来。
“少爷,少爷!几位老爷正找您呢。”
楼敬朝他招手道:“月照,上来说话。”
楼云春远眺一眼槐柳巷,又往马车里瞧了一眼,随后扯着缰绳,调转马头。
“马车坐不下,有事回府说。”说完,便打马先一步去了。
楼敬坐回车里,嘴里嘟囔道:“也不知这孩子来永和坊作甚,公干?可今日不是休沐么?”
一行人很快到了楼宅,楼敬招呼几人往书房里去。一进屋,楼云春已经在书房中候着了,此时正望着那副《松鹤延年》图出神。
“云春贤侄,你可要帮我!”袁祖之一进屋便扑过去,死死抓住楼云春的手,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楼云春后退半步,往一旁的胡床上一坐,颇有些审案的架势,问道:“何事?”
袁祖之一气儿不歇地将事情原委告知于他,又将胥姜的劝诫说与他听,末了,问道:“贤侄,此事你如何断?”
“按例,先去县衙报官,将此事交由官府。商行买卖,归户部管,等县衙将此事上报户部,自会有人前去查办。”
“不妥,那继圣书局便是户部侍郎侄儿开办的,上报户部,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楼敬也道:“若能报官,便不用犯愁了,可偏偏又不能报,所以才询问你来了,你是干这行的,你给你袁伯拿个主意。”
楼云春道:“那便按那女子的说法办,先设法将钱拿回来。”
袁祖之追问道:“拿回钱后呢?”
“他们既然作假,便不会只作一人之假。只要拿到跟多证据,证实他们造假、售假,便直接来大理寺投递状纸。”
“可你不是说商行归户部管么?直接告到大理寺,岂非越权?”
“谁说告商行?”楼云春眼神一冷,语出惊人,“直接告户部侍郎。”
众人皆是一呆,随后杜回叫道:“妙哉!既然书局有户部撑腰,咱们直接联名状告户部,不就行了?有大理寺介入,咱们还怕他一个户部侍郎?”
李统学也喜道:“就是,大理寺有云春坐镇,咱们胜券在握!”
“只是在告到大理寺之前,此事先别走漏风声,去退书退款之时,也尽量低调行事。”楼云春顿了顿,继续道:“尤其不能透露是她发现了掺假之事。”
要不然,那小娘子的书肆便要开不下去了。
袁祖之点头:“我知道,此事多亏了胥娘子,怎好再将她带累进来?”
提及胥姜,楼敬由衷赞道:“说起来,这胥娘子当真是个妙人儿。有胆识,有见识,既敦厚,又通透。咱们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人了,莫说女子,便是男儿,也没几个及得上她。你听她那一段商贾之论,洞悉之透彻,剖解之犀利,在场各位谁能说得出来?”ΗtτPS://Www.sndswx.com/
“这便罢了,还有一身的手艺,画裱好,菜也做得好吃。你都不知道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吃法,是如何来的。”杜回摸了摸肚皮,满脸得意地道:“这样的妙人,可是我先发觉才引荐给诸位的,还不快谢!”
杜统学呛他,“这样的妙人,便不用杜兄引荐,名扬京城也是迟早的事。”
楼云春飞来一句,“她成亲了吗?”
杜回道:“成亲?看着不像,若成亲了怎没见着其郎君。”
李统学与他唱反调,“说不定早就成亲了,只是与郎君分隔两地。”
袁祖之想到了胡煦,“若是没成亲,倒是与那后生般配。”
楼敬却盯着儿子问道:“照月,你打听胥娘子成没成亲做什么?”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话竟是楼云春问的,立即齐刷刷朝他望去。
楼云春绷着冷脸,干巴巴答道:“随口问问。”
楼敬眼皮一耷,死盯着儿子看,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可他这个儿子天生一张讨债脸,看了半天只看出了一丝不耐烦。
楼云春被看得脸皮发烫,唰地站起来,说了句“失陪”便大步朝房门走去。
杜回拍了拍楼敬的肩膀,“楼兄,你家云春不会对胥娘子有意吧?”
“可他们又没见过。”楼敬觉得不大可能。
李统学接道:“丽娘与柳生也没见过,不也神交已久?”
“越讲越离谱。”楼敬没好气道。
“不配不配。”袁祖之在脑海中将二人进行一番设想,连连摆手。“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八面玲珑,想想便不配。”
一听他这么说,楼敬又急了。“又如何不配了?我家照月分明是外冷内热。”
袁祖之也道:“我也觉得不般配,若论般配,今日那温润后生倒是般配。”
李统学闻言也点头。
“那后生文文弱弱的,瞧着有什么好?”楼敬将儿子与其比对了一番,仍觉得自己儿子更俏。再想胥姜,心道这样的女子,若真能与儿子婚配,倒也是一桩幸事。
罢了,八字都没一撇,兴许是他们多想了。
酬书宴过后,天越发冷了,雪也越下越大,胥姜叮嘱胡煦雪天不用过来,胡煦答应了。
一来雪天确实难行,二来赶上年底,家里也需要人手。
可只要不下雪,他便会按时出现在书肆里,洒扫、修注、作画、抄书,有时也与胥姜闲坐,辨理解道。
这日又是大雪,胡煦没来。书肆仅胥姜一人,她围炉煮酒,胡翻着一本传奇,心思却根本没落在书中,她望着门外皑皑天地,忽觉有些冷清。
这是她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冬,今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过到老。
京城热闹,她喜欢,只盼可以多留些时日。
炉火融融,几杯酒下肚,胥姜有些飘然,她眯着眼假寐,不知不觉便眠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她好似听见有人踏雪而来,那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面前。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心道这做的什么梦?却忽然看见面前真真儿站着一个人。
她轻呼一声,再定睛一看,竟是那位“瘟神”。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胥姜摸摸鼻子,有些尴尬,随后起身问道:“大人要买书?”
楼云春否认,“雪太大,想进来躲雪。”
胥姜见他满身的雪粒子,像是从风雪中来,忙道:“赶紧将雪抖抖吧,待会化成水打湿衣衫,该冻病了。”
“嗯。”楼云春依言将雪抖去。
胥姜请他入坐,随后重新拿来一只杯子,替他倒了一杯热酒。
“请。”
楼云春迟迟未碰,问道:“什么酒?”
胥姜答道:“状元红配了红枣枸杞,驱寒。”
他这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约莫是觉得以为不错,才将其一饮而尽。
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胥姜心道:难道还怕我在酒中下毒?
胥姜又给他倒了一杯。
楼云春再次一饮而尽。
如此反复几次,那壶状元红很快就见底了,胥姜犹豫着用不用再煮一壶,他才开口说道:“不用了,多谢。”
真是惜字如金。
两人对坐,一时无话。
胥姜轻咳一声,道:“说起来,我应该感谢大人。”
楼云春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胥姜说明缘由,“之前您救了一个被拐子拐卖的孩子,叫陆稹的,他如今是我半个学生。”
“举手之劳罢了。”楼云春垂下眼眸,嘴唇微微拉起。
虽然不甚明显,但的确是在笑吧?
撇开身份,这人消去一身冷肃,倒是赏心悦目,让人不由得想多看几眼。
胥姜自在了些,也不拘着了,去后院厨房端了些小食请他吃,又去换了壶茶来煮。
总不好让人干坐着。
她提着茶壶过来,见他在翻看自己看过的传奇,笑道:“大人也喜欢看这些闲本?”
楼云春顿了顿,点头。
胥姜将茶壶放在炉架上,又指了指原本放在门前,如今被她移到屋里来的架子,“你手上这本连同那一架子,都可以无偿借阅,您若喜欢,不如挑两本回去看。”
“好。”楼云春果真起身去挑书。
不多时便挑了两本过来,胥姜一瞧,一本《游仙窟》一本《枕中记》。倒是巧,这两本的刻本皆出自她手。
她笑了笑,起身拿来文房四宝写借契,问他名字与住处时,他落笔写下‘月照’与大理寺。
原来他在大理寺当差,不知认不认识楼敬那位儿郎。
月照。应该是他的字,不过为何有些熟悉?胥姜一时没记起在哪里见过。
兴许是见过重名?
借完书,胥姜又请他吃了会儿茶,见雪小了,楼云春才起身告辞。
“大人且慢。”
胥姜转身找了一把伞给他,“届时同书一起还吧。”
“多谢。”楼云春伸手接过,想了想又道:“风雪天莫敞着门睡觉,若今日进来的是歹人,我便要在大理寺的卷宗里看到你了。”
说完,撑伞走进了风雪中。
分明是关心的话,说出来偏又阴阳怪气,什么叫在大理寺的卷宗里看到她?
胥姜哭笑不得,最后写了个“有事叩门”的牌子挂在门前,将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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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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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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