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月坐在石桌前,修长玉指拈着棋子,闲闲的下着棋。
身旁的茶壶在炭火上煮着水,咕噜咕噜地冒着烟。
“泾州炼丹案如今在京都发酵得更加厉害了,你当日一怒之下射杀五万黑水军,遭到了不少文人的抨击,其中有孔家大儒抨击你心如豺狼,毫无儒家仁义之心,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宁月表情清冷的闲谈道。
“泾州官员以百姓炼丹孔家那些人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只要稍微做了什么就盯着我抨击,孔家那些人还真是恶心。”江寒冷笑道,他将棋子放回竹篾中。
原本他是想跟宁月再下盘五子棋一雪前耻的——之所以这么有信心赢是因为昨晚在开窍文宫中找到了五子棋的禁手。
结果宁月不想跟他下五子棋,只跟他下围棋。
对于围棋江寒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下了片刻就大觉没有意思。
看了看江寒收棋的动作,宁月笑了笑,说道:“你应该学一学围棋,若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再说吧!”江寒兴趣缺缺,正经人谁下围棋啊,还不如斗兽棋。
江少爷的棋艺水平局限在五子棋,斗兽棋,飞行棋上面。
宁月慢慢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悠悠说道:“想来你还不知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今日群臣对于泾州炼丹案又有了不同的声音。”
“哦,什么不同的声音?”江寒虽然是驸马都尉,但还不够资格上朝,朝会上的事情也只能等大哥回家跟他说,又或者从秦奋,姬阙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当然也没资格上朝,但能从赵国公、燕国公口中听到。
宁月在朝中应该有眼线吧,这么快就知道朝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江寒心想。
“今日朝会上原本是诸公争论对你的处置,但左督御史张华却突然提出了一个法子,那便是将泾州炼丹案偷天换日,改为疟疾所致,以消除此案对大夏社稷的影响,既不对薛慕白进行批判,也不对你进行处罚,虽然有部分武将反对,但大部分文官却以稳定社稷为由,赞同此事。”
宁月笑了笑,笑容甚是讥讽:“毕竟在当权者看来,百姓的性命远远没有社稷稳固重要,倘若泾州炼丹案、屠城案曝光,朝廷颜面大损,毕竟夔国公乃大夏开国的大功臣,一位大夏功臣竟做出这等残暴不仁之事,只怕百姓会对朝廷出现信任危机,致使社稷不稳。”
江寒脸色一沉,沉声道:“怕此事曝光影响朝廷威严便掩饰此事,但难道堵得了泾州城活下来的百姓之口吗?”
宁月端起茶壶,冲泡了两杯茶,端起一杯吹开茶沫,浅浅饮着,道:“父皇沉默了,并没有作出决定便散朝了,但相信离决定已经不远了。在朝廷当权者看来,事情的对错并不是那么重要,大局的稳重才是重要的。”
江寒冷声道:“为了大局的稳重就可以罔顾事实,掩埋真相吗?那些被狗官残忍折磨的百姓就必须为了所谓的大局而牺牲?甚至连讨个公道都做不到?”
“是啊,将泾州发生的血案改为疟疾所致,改为天灾人祸,如此一来百姓就不会对朝廷失去信任,局势便依旧稳定是不是?对与错便不重要了?”
江寒忽然觉得这种做法很眼熟,如果有一件事可能导致朝廷出现信任危机时,那么不管这件事是对是错,朝廷都会尽力掩饰,牺牲少部分人也在所不惜。
“陛下会怎么做?”江寒问道。
宁月望着江寒,说道:“对于当权者而言,帝国的稳定最为重要。牺牲少部分人,维持帝国稳定的局势,有何不可呢?为什么朝中文臣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看到了这件事曝光的弊端,而这个弊端会损害更多的利益。”
江寒笑了,笑有很多种,这种笑是冷笑。
“这件事已经闹得这么大,朝廷还想怎么掩饰?朝廷掩饰得了吗?别忘了,泾州城的百姓都是经过这件血案的,多少人因为炼丹案丧妻丧子,他们又如何堵得住这些人的口?”江寒满脸都是冷意。
宁月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依我看来,等父皇点头后,朝廷下一步便会发表报纸,澄清此事为谣言,再对部分人许于承诺,进行封口,裹挟大势,将此事彻底变为谣言。”
“也许短时间内有人质疑,但几个月后,质疑的声音就会减少,半年过后,提及这件事时大多数人都会摇头嗤笑,认为不过是谣言罢了。一年过后,就没人再想起这件事了。想起的,不过是那些经历丧妻丧子之痛的无辜百姓罢了,但那些人又能做什么呢?”
江寒久久沉默。
宁月低声道:“这件事已不是你能改变的了,在滚滚洪流中,一个人是挡不住的,甚至只想抵挡,便会被洪流冲得粉碎。”
江寒明白宁月这是在提醒自己,这件事朝廷最后会选择掩饰,如果自己妄想曝光,就会成为朝中大部分人的敌人,到时候不管他是对是错,都会被当作阻碍大局而处理掉。
就算是父亲,可能也保不了自己。
因为到那时,朝中诸公都是他的敌人。
江寒长长吐出一口气。
事实上,这一切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不是更好吗?
自己不用被问罪,也不必丢失了爵位。
自己一个人,又如何阻得了那汹涌的大势?
反正,薛慕白已经死了,黑水军已经灭了,是不是讨个公道,还有重要性吗?
只是,想起泾州那些送行自己的百姓,江寒却觉得心中如此的沉重。
如果他们发现黑白被颠倒,罪犯变成了功臣,该如何的绝望啊?
……
……
诚如宁月所预料的那样,这件事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次日朝会上,赞同掩饰这件事的大臣越来越多,连最开始坚持要为百姓讨公道的那些人也动摇了。
薛慕白都死了,黑水军也被江寒射杀了,泾州百姓的仇也报了,确定薛慕白的罪名,为泾州百姓讨公道还有这个必要吗?
若坚持为百姓讨公道,除了使局势动荡,社稷不稳还有什么好处?
别忘了南蛮,北妖都在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侵犯大夏国土,这时候曝光了这么一件事,只怕朝廷稳固多年的局势便要从此动荡。蜀南文学
反之,若以疟疾定义此事,虽然泾州百姓会有怨言,但朝廷却不会出现信任危机,处理得当的话,这件事很快就能平息下去。
毕竟,百姓再重,能重得过朝廷的颜面,能重得过江山社稷吗?
随着更多的官员动摇,即便是少部分人觉得该为百姓讨个公道,但也于事无补。
朝会上,夏启帝沉默许久,还是作出了决定:“掩饰泾州案,封锁信息,回收已然发表的报纸,由《大夏日报》发表报纸,辟谣此事!”
皇帝的旨意下到了《大夏日报》,主编楚靖之久久沉默,文人的风骨告诉他不应篡改此事,但忠君爱国的思想却告诉他皇帝的命令最重要。
天地君亲师,君王的地位只排在天地之后。
身旁,儒官左戚低声道:“楚大儒,当真要如此撰写文章登报吗?”
左戚本是翰林院学士,但在《大夏日报》创建后,他就被调到此处作为一名编修学士。
泾州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左戚自然知道此案内情如何,但如今朝廷的旨意却是要他们扭曲事实,掩盖真相。
楚靖之叹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舍生而为大义,忠孝义节,忠排在最前。”
左戚沉默的低头,他知道楚靖之这句话的意思,那就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去编纂这份报纸。
儒家以人为本,但自孔圣之后,忠君思想上升到一个极高的高度。
哪怕是大儒,也被这种思想所禁锢。
这不是人的局限,而是时代的局限。
就在《大夏日报》准备撰写辟谣文章的同时,国子监的周祭酒也是被皇帝召见。
在御书房里跟夏启帝下了一盘棋,喝了一会茶后,周鸿雁走出御书房,回到国子监,叫来了程万里,沉声道:“万里,替为师书写一篇公告。”
“老师,要写什么?”程万里兴致勃勃道。
老师向来嫌弃他的字写得丑,没想到今日竟然要他执笔,看来是自己最近的表现让老师甚是满意。
当即,程万里来到案前,铺平宣纸,执笔在手。
周鸿雁道:“一篇辟谣公告,泾州之案,并非坊间传闻之炼丹案,而是天降疟疾所致。国公屠城之事,实属坊间谣言。”
程万里抬起头来,满脸都是茫然失措的神色:“老师,你在说什么?”
“泾州之案,并非坊间传闻之炼丹案,而是天降疟疾所致?国公屠城实属谣言?”
“老师,你在说什么啊?我去过泾州,到过郭县,那根本不是谣言!”
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头一次对老师的话提出了质疑。
周鸿雁冷冷道:“朝廷需要它是谣言,它就是谣言。”
程万里张了张口,毛笔从手中脱落,砸在了宣纸上面。
“谣言?难道泾州城百姓的死也是谣言吗?难道郭县地底囚禁百姓的炼丹地也是谣言吗?”
“老师,我们是国子监啊!我们说出去的话会影响到天下一大部分的儒生,就连我们也扭曲事实的话,天下还有是非吗?”
周鸿雁叹息一声,说道:“国子监先是陛下的国子监,然后才是儒生的国子监。为了社稷稳固,一些事的是非并不重要。”
程万里沉默不语。
……
太学府后山。
钟府君站在山巅,俯瞰着山下的光景,轻轻叹息:“终究是为了稳固社稷而选择掩埋泾州案吗?”
这个结局,钟离猜到了。
让江寒前往泾州查案,是他的布局,借机逼薛慕白现身,也是他的布局。
过程中唯一出错的是,薛慕白的屠城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最后这个结果,似乎也在钟离的猜测当中。
“江寒,你可以改变这个结果吗?”
钟府君望着山下,望着京都方向,目光悠远。
忠君报国的思想局限着大夏的读书人,几乎所有读书人都被这个思想所禁锢。
唯一一个没被禁锢的,或许只有一个人。
在钟府君眼中看到的江寒不是一个忠君的人,而是一个忠于百姓的人。
若说有谁能改变这件事,或许只有不受思想禁锢的江寒。
但,这件事还是太难了些。
毕竟,在朝廷看来,什么都不如社稷稳固重要。
而若想改变这件事,就必须改变朝廷,改变那位的看法。
……
忽然之间,坊间又多出了一种说法。
那就是泾州案并没有屠城一说,也没有所谓的炼丹,事实上,泾州之所以死去那么多人,是因为疟疾引起的。
夏日伤暑,秋必病疟。
在这个世界上,疟疾每一次出现,都必将夺走无数人的性命。
这个说法的出现,瞬间就引起了很多人的质疑。
“胡说!明明就是泾州官员拿百姓炼丹,什么疟疾才是谣言!”
“简直胡说八道!数日前《大夏日报》还说泾州出现炼丹案,谁在这里胡说八道?”
不过有一些人则是相信了这个说法。
“什么炼丹案也太过胡扯了点,动动你们的脑子想想,大夏怎么可能出现那种事?明明就是疟疾导致。”
“疟疾的可信度才高,据我了解,南方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疟疾。”
就在坊间因为这件事而争辩不休时,朝廷也即将发表辟谣公告,由工部,户部,太医署三个部门联合发布。
工部管全国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
户部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等等。
而太医署则是掌医政。
都是权威部门。
三个部门的官员聚在一起商议过后,便决定一起发表公告,声明此事。
三个权威部门一起声明,不由得百姓不信。
之后再配合《大夏日报》,向大夏百姓昭示此事。
为迅速降低影响,在拟定公文后,工部尚书便拿着公告,前往京都最热闹的东门,准备张贴告示,澄清泾州之事。
而与此同时,《大夏日报》的办公处,楚靖之看着手中的报纸,久久沉默。
他知道,这份报纸扭曲了事实,一旦印发全国,将掩盖住泾州的血案,掩盖出薛慕白,泾州官员的罪行!
或许今后再无人知道,泾州血案的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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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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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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