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明晰了些,男女莫辨,但很好听。她知道这声音是谁——再也清楚不过了。她觉得脑袋依然空空的,视线难以从眼前的狼藉中扯到别处。恍惚间有视觉之外的官能帮她辨识来者,这并不是多困难的事,只要一瞬便能知晓。
朽月君是那样的……平静。他没有展露出任何情绪,连那招牌的笑也没有挂上,这反而显得不太正常。他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情,又带着怎么样的目的来到此地,来寻找、拜访这位被他赶出去的女人?
女人?
舍子殊没有看向他,她依然望着一地的血肉。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在意这些东西本身,还是因为没办法拉回自己的思绪。但她还是能听到朽月君在说什么的……虽然连眼神也不舍得施舍。
“人类的食物对你而言味同嚼蜡,你很清楚。就算是再厉害的厨子做出的美味珍馐,你最多也只能尝到它的口感与味道,却无法获得真正的力量。这倒也不难理解……就连人,若只是啃啃树皮,挖挖野草,也能勉强果腹。哪怕顿顿都是这般敷衍,至少是饿不死的。你也一样,你现在也仅仅只是饿不死的地步罢了。你需要真正的‘进食’。皮肉、血液、骨头,都是很好的食粮。”
舍子殊终于回头了。她看向朽月君的眼神仍是空旷的,黑色的眼瞳倒映不出什么影子。她的眼白蔓延着奇异的血丝,缓慢地凝聚,像是要遍布眼球的样子。那眼神看上去很吓人,不像是因为太过愤怒或是休息不好之类“简单”的原因。
“我是妖怪,是吗?”
“这个嘛……怎么说呢?”朽月君故作迟疑,“虽然当初草率地将你赶了出去,不过我承认,这是一个不够理性的决定。在那之后,我设法好好彻查你的过去,甚至向那位大人开口询问。”
“没有人知道,”舍子殊轻轻摇头,幅度很小,“谁都没有办法。”
“不,办法是有的——只是那群庸人没本事罢了。虽然那位大人没有明白地告诉我什么,但是,我也得到了一些启示。就这样顺藤摸瓜,我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信息。”
“看起来你并不打算告诉我。”
“我答应情报的提供者,不能直接对你说出口。这件事,还要你亲自去查。”
朽月君说这话的时候显得认真,不像是在敷衍或者耍什么滑头。这种程度,对他而言已经算得上正儿八经了。很难说他是不是自愿找到子殊的——至少不是为了乐子,而是真有什么任务,有什么属于六道无常的是他也得去做的任务。舍子殊的目光略微明亮了些,她将视线努力聚焦到朽月君身上。他身上的红色总是那样鲜亮,即便有黑色的纹路,也像是一种影对于光的反衬。他像是时时刻刻都在燃烧,不知哪儿来的养料。反观自己,这身暗沉的红色像是凝固的血液,与这惨绝人寰的凶案现场倒是匹配。
她就像是从血池里缓缓走上来、缓缓绽放的血肉的花。
当真有花从泥泞的地上出现,连带着血,它们的颜色仿佛是被血浸染的,与那些曾经温暖的“脏东西”如出一辙。伴随着有些黏稠的声响,花苞一个个抬起沉重的头颅,在舍子殊的背后站直了身,示威一般面朝着朽月君。而他不为所动。
“你那时的力量的确是强大的,你还有很多没有解放的力量。但现在,你可能当真无法对我造成那般伤害了……一来我有所防备,二来,你确乎是饿了很久。哎呀,你怎么在偷吃呢?”
朽月君倒也没说错什么。细密的根须疯狂地从土地里汲取养料,地面上的血虽然黏滞,却努力地渗透下去。这些花儿显得更狂放、妖艳。它们猛然绽放,势如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你还不承认自己是妖怪吗?”朽月君还是笑了一下,“说来,我也认识这样起初不接受事实的一些人……但最后,你们终归能明白的。”
“从什么时候?”子殊淡漠地质问着。
“你是想问,从什么时候变成的妖怪吗?是失忆之前就是了,还是失忆之后?亦或是,令你失忆的那件事成就了如今的你?唉,该怎么说呢……”
他卖起关子,语调儿里又带上了令人讨厌的感觉。他是故意的,子殊知道,他也不打算真正回答。因为他方才就说了,他要做一个守密人。虽然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可笑。虽然子殊不够了解他,但她就是知道,真正的他就是这样令人讨厌。
舍子殊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次,朽月君并非是以那个白发女子的形象示人的。
只有强大的妖怪才会一眼辨出人或妖的本源,相貌上的东西怎样都好,骗不过他们。她总是能很快分出聆鹓和吟鹓的区别,不过那个叫绮语的妖怪暂且不行。或许离得近,她也能做到,但在那场追逐之中她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正确的判断。她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自己也是。
舍子殊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去在意那些遥远而缥缈的过去了。可眼前这人偏偏烦得很,非要给她看到一线希望的影子,而她甚至不能判断这是不是谎言。她深吸了一口气,逐渐淡去的血味让她清醒几分。她决定做一个试探:试探自己的能力到什么程度,而朽月君的能力又到什么程度;试探朽月君说的话,究竟能不能以亲身追寻之外的方式得以吐露;试探她到底……是不是个“强大的妖怪”。
那些花儿,那些属于她的花儿当真像是龙爪一样,带着风的呼啸声袭了过去,势不可挡。就在同一时间,赤色的莲花凭空幻化,很快进入交锋状态。不论是哪边的花梗都像是鞭子一样,力量是那般狠毒。花与花的影子像乱窜的火苗,又像飞溅的血。该庆幸这是一处空地,没有其他什么阻碍,也不会有人路过。谁也不知道就这么从战场上穿过去会发生什么。当真还能从另一边出来吗?即便如此,洒到对面的,恐怕也只剩一地肉泥了。
可这两人都是那样平静地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强大的、无声的博弈。双方的灵压像两股遒劲的风,势均力敌。哪怕谁稍微有一点点疏忽,这种安静的平衡便立刻会被打破,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天色昏沉沉的,但也仅限于这一方的天空罢了。若是人们从远处看,会发觉这一带的天有种怪异的红色,就像是把最浓烈的晚霞裁剪了一块,生硬地贴在上面。那一带也弥漫着某种血雾,不过这种东西,反而是灵力强大的人才能察觉到的。而能察觉这一切的妖怪,绝不敢靠近半步。
这样的对峙没有持续太久。有那么一个瞬间,舍子殊突然咳出一团血来,她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但那又不是普通的血。血水溅到地上,突然就燃起熊熊的火焰。那些人类的血就像是油一样,火焰迅速攀着它燃烧过去,将那些残留的遗骸当做柴火,烧个精光。火还在扩散,连成一片。彼岸花与红莲并没有在这样的火光中燃烧殆尽,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切——连同地面上小小的石头,也被火烧成了粉末,烧成了尘埃。而尘埃则被烧成了更加微不可见的东西,就像是被扫到另一个世界。
是地狱火。
“你为何拥有驱使地狱火的能力,想来也算简单……你是从鬼门关回去的。”
朽月君耸耸肩。他收敛了自己的力量,仿佛当真没打算将她置于死地。他始终在调整两种力量的平衡,并不把对方逼到绝路,但也不留什么希望。实际上,他确实有些勉强。他不喜欢弱者,也不敬畏强者——他好像只是平等地看不起一切自己看不上的。至于这个标准,很难说;而舍子殊处于什么位置,便更难讲了。
“唔,这应该算不上透露什么,就当是我好心地引导你思考吧。”
舍子殊勉强抬起头来,她感到周身都有种特殊的疼痛。她对痛本是不敏感的,只是觉得有某种“触觉”罢了,可这次这种真正的疼痛向她袭来,她竟难以承受。漫天的火光间,她看到朽月君仿佛化身火焰中的一簇,影影绰绰,扭曲的热浪让他的表情更加深不可测。她恍然察觉,以前这位六道无常对她可真是太客气了些。
朽月君说:“一般的妖异与人类不同。虽然他们也能设法来到生与死的交界之处,但是当他们迎来死亡时,绝不会像人类一样,需要踏过漫漫的黄泉之路。而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是你已经死过了一次,还是你通过其他方式到了那里,又为了什么?这些问题倘若得到回答,你的身份便能明晰。罢了,就说到这儿吧,似乎也没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了。”
说罢,朽月君转过身去。那些人类的血肉被烧了个干净,子殊觉得身上不再痛了。相反,更多力量源源不断地涌上了身体。她有种莫名的饱腹感,她暂时不愿想这是因为什么。看着那抹穿过火焰的背影,子殊突然扬起手,所有的彼岸花瓣都迸射出去,像是某种特殊的暗器。每一片花瓣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朝着朽月君的背影刺去,代替它们的主人传达出一种浓烈的敌意——谈不上杀意。
但看不见的结界将它们彻底挡在外面。击在那层透明的罩子上时,甚至能听到清脆的声响。
朽月君止住了步伐,却并没有回头。
“对了……好像忘记告诉你。想知道些什么的话,就去殁影阁罢?有没有人如此建议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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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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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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