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能炼制令人起死回生的返魂香,那……迦楼罗呢?
百年来,他们受尽屈辱的根因,正是这位鸟神的存在。但欺杀他们的仍是人类本身。若能将二者共同恐惧的东西召唤回来,哪怕只是海市蜃楼的幻象,也能阻止人类的进犯。可代价又是什么?
山海又看了一眼叶月君。她提到,自己想要消除默凉身上的诅咒,能来到这里,想必也是通过那什么铂银香炉。或许需要的药方不一样,但无疑,他们都需要这东西。不过此事并非毫无余地。若他们真的解除这片大地的诅咒,他们也不必用这种极端的方法,就算妖鸟族不愿意,至少沧羽能让他们带走香炉。
忽然间,一阵巨响从东南方传来。即使如此宽阔的地带,他们依然感到耳朵刺痛。主要是它太突然,令人毫无准备。看向那边的时候,天地间被一根细细的竖线连接——说不定走到面前就变得无比巨大了。但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发愣的时候,一阵强大的气流这才迎面袭来,势如洪水,压倒的长草递进成巨大的绿浪,带着令人绝望的窒息感,淹没一切。
出事了。
漫天飞舞的符咒在无序中创造出了独特的结界。每张符纸就位后都释放出电流,商量好了似的连接在一起。唐赫一打响指,符纸突然聚拢到一起,将他紧紧束缚起来。强大的电麻痹了泷邈,令他动弹不得。
一瞬间,唐赫看到他的丹田闪过一个银白色的虚影。
他明白了。
——你是什么呢?
泷邈问自己。
你是人,为何他们怕你、恨你、厌恶你、眼中容不得你?
你是妖,为何他们轻视你、排挤你、笑话你、眼中没有你?
倘若一开始他就知道问题的答案,现在就没有这么痛苦了吧。
泷府,不是家。
翠萍滩,也不是家。
他没有家,天下之大却没有小小的一个他的容身之所。
天地可憎。
六道无常来救他,但他并未得到救赎;血脉相连的亲人来帮他,家人们却没有兑现,甚至否定了承诺本身。
那是个别无常的一厢情愿,是他那个傻哥哥的一厢情愿。
有始无终,无疾而终。
他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现实黑白颠倒,眼前黑白颠倒。他分不清昼夜,看不出虚实,弄不懂善恶,说不出喜厌。一睁开眼,世间的一切都有重重虚影,每一层影子都往不同的方向离散;一闭上眼,眼前的黑暗又开始明明灭灭,每一次闪烁都在挑战他理智的底线。
痛苦,麻木,但从不得习惯。先前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在此刻被压缩,被具象化,镌刻在他的脑海深处,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不得安宁。
最初他在那些好奇又冷漠的目光中,从沧羽手上接过那模样精致又奇特的银色香炉时,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很淡。他说不出那香味是怎么回事,隐隐觉得是炉子里烧了什么。可里面分明没碳火,也没有香料。
“夺回我们的家。”沧羽轻声说。
泷邈仔细盯了香炉一阵,回过神来,四下忽然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色。或许是受那番话的影响,原本被夜色笼罩的草甸忽然成了白昼,展现在他的面前。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清风拂面,莺歌燕舞,一切都美如梦幻。兔子、小鹿、野马,自由自在地迎风奔腾,成双成对,连蜂蝶也是。他从每一只动物、每一朵花上,都读出了幸福。
这种幸福不包括他所认识的人和人。
这里没有任何人。
短暂的梦幻美景没有令他沉沦,清醒的他感到的不是与之相称的温馨,而是谜一样的恐惧。这天国般的景象应当是有人陪伴的——他最不信任,同时也是最渴望的家人。但没有,一个也没有,没有泷家人,也没有妖怪。甚至没有沧羽、慕琬、木棉,与任意的六道无常。
这个世界美得不真实,美得不属于他记忆中的任何人。
包括自己。
“泷邈?!”
他突然回过神来。躺在柔软的草甸上,沧羽急切地望着他。除了这一双热切的眼睛外,还有几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妖怪的眼睛。即使他们之中还有原型,他也能认出来,也都很熟悉,只是一个都不认识。
“你终于醒了!”沧羽说,“感觉怎么样?你突然和香炉一起消失了,我们后半夜才在其他地方发现你。你去哪儿了?怎么走得这么远?没关系,回来就好。你会用这东西吗?我们也不会,只听说能驱散诅咒……没事,不急。我就知道,交到你手里是有效的。”
泷邈浑身酸痛,疲惫地用鼻子“嗯”了一声。
实际上,叫醒他的并不是沧羽的呼唤,而是在幻境中听到的族中长者的训斥。
“我觉得交给他是错误的选择。我们根本不清楚他的立场,说不准为人类而来。”
“不会的。”沧羽极力辩护,“他知道我为他好,而且人类待他也不好……是你们都太冷漠了。你们不像我一样认可他接受他,把他当家人,他怎么才能觉得这里是他家呢?”
“本来就不是。你莫要得意忘形,我们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允许你尝试。倘若这办法没用,我们就只能考虑朽月大人的建议了。”
“……我知道。”
醒来后的沧羽不仅疲劳,且困惑。他听到那个关键的名字,知道他不是什么善类。梁丘慕琬就是从他那儿死里逃生的。他不知道朽月君想做什么,但于情于理,都与他无关。
自那天之后,他的世界就变得不大正常。那些缓慢的异变逐日严重,有时甚至让他无法正常走路。从他身上,时常散发出他最开始闻到的香炉的香味,他自己已经开始闻不到了,但其他人可以。后来沧羽才告诉他,那是在妖怪的感官中,人类身上美味的香气。
而那个香炉,那天起也消失不见了。妖怪们都怀疑他私藏下来了,但并非如此,泷邈也说不清楚,干脆不做辩白。
泷邈的情绪变得很奇怪,他时常无法控制自己。一旦有些许愤怒、悲伤、懊恼,那些负面情绪便会成百倍地叠加。他若是会散播出去的情绪,无一不被反射回来,在眼前呈现出具体又怪诞的画面。所有情绪都变得有颜色,只是他从未见过,不知如何形容。
它们混在一起,是孤独的颜色。
泷邈经历的背叛太多,尽管有些也算不上背叛。霜月君说过,他若让人类蒙受苦难他不会坐视不管,可妖呢?不少妖怪趁沧羽不在的时候,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但他们都被杀了。尽管性质或许不如他还以人类身份苟活时严重,可当一个人学会反抗并掌握力量的时候,就连一点委屈也不愿承受了。
很多族人都死在他的手下,死法可怖,相较于泷府案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只想先躲起来,哪怕是翠萍滩诅咒最严重的地带。在这里,即使他受生父诅咒影响而暴毙也无人问津。而这正是他不介意的。沧羽有时能察觉他在哪儿,但他会换地方。妖族如今也不欢迎他,或说一开始就没有欢迎过。他们当初要介怀诅咒,现在要提防这个半妖。泷邈让自己躲起来,一来是保护自己,二来是保护别人。
直到唐赫找上门来。
“找一个香炉。”他说,“交出来,你就不会死。”
泷邈不知该不该给他,至少他不想。就算想,他也没办法给他。
香炉在他体内。
这场战斗令先前他压抑的一切都释放出来。眼前诡异的景色,耳边失常的呼啸,都在这场撕打中被逐一剖开。他更像是个妖怪了——羽毛蔓延到脸上,双手的指甲更加锋利,像猛禽一般。在这场战斗的开始,唐赫并没有让天狗出手。它若行动起来,或许会殃及无辜,让那孱弱的女孩提前丧命。
麻烦在于,姓唐的不仅是个刺客,还是一位阴阳师。他的手段不仅限于挥砍横刀,还有那些出其不意的、针对妖怪的咒术。泷邈越像妖怪,那些法术越是有效。
“交出来,最后一遍。”
“呸。”
泷邈啐了一口唾沫。他绝不会让这个人如愿以偿。即使他们过往没有直接的交集,他也绝不喜欢这个人。于妖的角度而言,是对猎魔人的憎恶;于人的角度而言,没有谁会对一个杀手笑脸相迎的。
他也听沧羽提过他,在妖界也是臭名昭著的家伙。两个世界也不欢迎他,但泷邈一点也没有遇到同类的欣慰。走投无路却克制着不愿拔刀出鞘的人,与自甘在绝路上刀口舔血的人,是不一样的。
在唐赫眼里,自己可能是个似人非人的怪物。但在泷邈眼里,他姓唐的连人都不配做。
战况激烈,打斗的痕迹在往来间已距最初地很远。江豆豆有些害怕,紧紧贴着天狗,躲在它的后面。天狗与他们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即使有细碎的电流打上来,也能被它挡住。强光闪过,江豆豆感到有些害怕。她再次睁眼看到的是持刀的唐赫,与被束缚住的、跪坐在地的人形怪物。
——你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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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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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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