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赵煦起来后,循例到保慈宫问安的时候,向太后就微笑着问起来。
“是。”赵煦轻声答道:“儿听说,宰执之中,有些闲言碎语,不太适合,就想着召集元老宰臣们,问一问,顺便也听听元老宰臣们对这一年来天下政事的意见。”
对向太后,赵煦现在很多事情,已经不再隐瞒了。
若这种事情都要瞒着向太后,也太不尊重她了。
也不要再去吹什么‘母子一心’了。
基于同样的道理,庆寿宫那边也是一样。
赵煦在绝大多数事情上,都不会瞒着她们。
探事司的报告,不仅仅送他这里。
庆寿宫、保慈宫也是一样送。
正是因此,两宫对赵煦的信任度才会这么高。
在两宫眼中,赵煦是以心换心,真诚无比的孝顺孩子。
却不知,真正高端的猎人,往往都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在别人眼前的。
向太后拉着赵煦的手,坐了下来,叹道:“就是辛苦六哥了。”
是的!
在两宫眼中,在这个事情里,司马光的形象,已经和市井里那些倚老卖老,顽固不讲理的老人挂钩、对等了。
因为,探事司的报告,送到她们面前时。
有些时候,会改变一下叙事的角度,或者隐瞒下一些细节、事实。
这是赵煦在现代留学时学到的技能——他到底是做过主播的,再怎么样也是涉猎过传媒,知道怎么做新闻的。
小作文更是看过不知道多少篇!
论带节奏的水平,现在大宋的那些御史言官,全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次也是一样。
石得一的报告,在送到两宫的时候。
就已经隐去了司马光是因为忌讳王安石,所以才反对章惇拜相的事实。
同时还将一些和此事毫无干系的东西,加入了进去。
比如说,司马光一直在都堂上拒绝参与韩绛、吕公著主持的很多工作。
譬如役法调整、青苗法修改等等。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很容易就可以误导两宫。
像是向太后,如今就不免在心中嘀咕:“司马光,怎是这样一个妒贤嫉能的人?”
再想着,她的儿子,为了社稷朝堂稳定,还得耐着性子,屈尊降贵的亲自来处理这个事情。
甚至为了照顾司马光的颜面,还得拐着弯的假模假样的组局,对外称是什么‘检讨政务’。
这可真的让向太后心疼坏了。
拉着赵煦的手,怜爱不已,看着赵煦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慈爱。
赵煦迎着向太后的目光,低头道:“儿不辛苦,辛苦的是母后、太母。”
向太后更加怜爱了。
她忍不住问道:“六哥啊,司马公年迈、多病,继续强留着他在朝堂上,是不是不大好?”
赵煦抬起头,道:“母后的意思是?”
“是不是可以派人暗示一下?”向太后迟疑着说道。
“这不大好吧?”赵煦摇头:“司马公乃皇考钦点的辅政大臣,道德天下无双,儿还有许多事情,尚需向司马公学习、请益呢!”
司马光怎么可以致仕?
他必须留下来,为大宋社稷发光发热到最后一刻。
就连他去世后的遗产,赵煦都得充分榨干了。
司马光可是旧党赤帜!
在熙宁、元丰时代,他多次拒绝赵煦的父皇的征辟。
在整個旧党集团中,他都有着巨大的声望。
所以,只要司马光给赵煦背书了,那赵煦将来要做的事情,就要减少无数阻力。
当然,欲承王冠,必戴其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赵煦就必须好好扮演他的角色。
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的皇帝,满足着不同人心中的理想。
向太后看着赵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是要辛苦六哥了。”
赵煦笑起来:“儿怎么会辛苦?”
这话是他发自肺腑的真话。
他确实不辛苦,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他的演技本就不错,又在现代磨砺过,如今又有着孩子的身份当伪装。
一个孩子,一个十岁多一点的孩子。
哪怕他已经被人们公认聪慧、果断。
可大多数人,还是会下意识的忽略掉这些东西。
总会不由自主的将他往好的方面想。
……
跟着向太后,到了庆寿宫后,太皇太后也跟赵煦谈起了司马光的事情。
比起向太后的委婉,太皇太后就直白多了。
“这个司马光,老身曾经还觉得他是忠贞老臣,正直君子呢……”
“却不想,他是朝中最会坏事的!”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依然忍不住有些脸色铁青。
本来她是很开心的。
前线王师高歌猛进,章惇以五千禁军,加上两三万的广西厢军,在短短一天之内,得交趾五州之地,得到了十年前郭逵大军一个多月才获得的战果。
这可太给她长脸了。
一旦此战,王师大获全胜,甚至灭亡交趾。
那她这个太母就实在太风光了。
这可是太宗灭北汉后,四代天子都没有得到的殊荣。
仅仅是这个,就足以让她名垂青史,超越姨母慈圣光献和真庙皇后章献明肃。
日后到了永厚陵,见了英庙神灵,也可无愧。
结果,她都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几天。
司马光就要给她添堵。
为了阻止章惇拜相,居然不顾仁庙天圣以来形成的成法和条贯。
妄图以执政的身份,直接上书求对!
看似是在打宰执们的脸,但在这位太皇太后看来,又何尝不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呢?
这就让这位太皇太后的脸实在有些挂不住了。
赵煦伸手,拉着这位太母的手,轻声道:“太母不必生气了。”
“孙臣相信,司马公也只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才会如此。”
“哼!”太皇太后冷哼一声。
对司马光,她现在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好印象。
耐心也早就被消磨掉了——去年开始,高家、向家、王家、刘家、杨家的命妇们,每次入宫都会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司马光的一些事情。
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只是一家、两家,一个两个在她面前说司马光的坏话,她可能还会怀疑。
可所有人都对司马光没有什么好印象。
那太皇太后就觉得,该反省的是司马光了!
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的坏话?
“太母息怒。”赵煦劝慰着:“此事,交给孙臣处置就可以了。”
她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道:“看在官家的面子上,老身就不计较这些了。”
“可若再有下次,老身绝不留情!”
一个大臣,还蹬鼻子上脸了。
关键,再有三个月,就是她这个太皇太后的坤成节了。
坤成节前,王师全胜甚至灭国凯旋。
她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太庙主持献俘和告慰历代先帝的典礼。
甚至还可以好好的操办一番。
朝中都已经有识趣的臣子,在上书说:太皇太后、皇太后保佑拥护官家,神圣明断,王师擒丑,臣等惶恐,乞上尊号,以崇太皇太后、皇太后之德,以彰天子仁孝太皇太后、皇太后之行。
这司马光不上书庆贺也就罢了,还给她添堵!
也就是官家求情!
不然,依她脾气……
带着这样的想法,太皇太后便问道:“官家打算何时召见元老宰执?”
赵煦答道:“却还需通见司排班。”
太皇太后想了想,就将梁从政叫到了她面前,吩咐道:“且以老身的旨意,告知通见司,元老大臣入对,以元老为先,宰相为后,执政次之,依次引见!”
“命通见司排好班次,再来知会老身、太后、官家。”
“诺!”梁从政躬身而退。
赵煦在旁边看着,没有干涉太皇太后的安排。
但他心里知道,太皇太后插手排班后,对司马光而言,这已经算得上某种形式的羞辱了。
因为,别人元老、宰相都是成双成对,独独司马光却是单独一人。
这摆明了就是指着司马光的鼻子说:汝,不容于朝廷!
……
差不多相同时间。
广西、邕州,经略使行辕驻地。
从升龙府而来,代表着交趾朝廷的使者黎文盛被御龙直押着,走入了行辕。
黎文盛是在四月戊子(初一),打着使者旗号渡江进入宋军控制区,然后,他就立刻被当地豪族发现、控制。
整个过程,无比迅速。
几乎是他刚刚渡江,江北的豪族就已经领着家丁赶到了。
那些人也根本不和他废话,直接将他以及随行的文武官员,全部逮捕,械送到了北件。
在北件城,他们被分别关押,严格审讯。
最后,再三确认了他们确实是来求和、谈判,而且有着升龙府方面授权后,他才被允许带上礼物、国书,由一直骑兵押送着,来到这西平州。
一路上,黎文盛触目所及,让他心惊肉跳。
整个江北地区,都已经落入了北朝之手。
所过之处,所见的土官、豪族,都在忙着凿毁当地的交趾石刻、文字,销毁图书。
广源州、七源州的道路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首级。
都是反抗北军,而被阵斩的地方土官或者交趾任命的文官。
很显然,北朝这一次是动了真火了。
不惜破坏其历代先帝对交趾土官、豪族的既定政策,大肆册封他们,承认他们的地位。
以此换来这些家族对汴京城的效忠。
这让黎文盛,压力深重。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然后持着国书,昂首挺胸,尽量保持镇定,步入那行辕的官署之内。
然后看着那位端坐在官署正衙上首,身着朱紫的北朝大臣,恭恭敬敬的一礼,拜道:“臣,交趾郡王、静海军节度使帐下朝觐使,恭问上国章经略无恙。”
升龙府自然已经知晓了,这次率军南下的北朝执政名讳:福建人章惇章子厚。
因为章惇在交趾北方,下令大肆屠戮北方士人、官员,销毁图书、石刻的举动。
故而,在升龙府中,已经有人给这位北朝执政起了一个绰号:血手人屠!
实在是他杀人杀的太多了,也实在是他太狠毒了!
江北文脉,一月之间,近乎尽毁!
升龙府百年来的文治努力,一朝尽丧!
据说,现在的江北各地,只要有人曾参与过升龙府组织的科举的。
就必死无疑!
罪名更是无比残酷的——背弃圣人之教,怀春秋大义。
江北的屠戮,吓得江南的交趾士人,瑟瑟发抖。
黎文盛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章惇却是看着站在官署中的那个说着流利的正韵的官员,轻笑一声,就拿起惊堂木一拍:啪!
清脆的声音,让那个交趾使者的身体,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章惇顿时笑了起来。
“交趾郡王可知罪了?”他问道。
黎文盛立刻拜道:“回禀上国经略,我主已知罪矣!”
“愿从上国天子诏书,遣使谢罪,械送上国要犯,岁贡稻米五十万石……”
“哈哈哈哈……”章惇就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他才止住笑声:“吾今麾下胜兵数十万,挥鞭渡江,升龙府指日可破也!”
“贵使说说看,吾为何要止步富良江?”
黎文盛听着,只能深深低头,再拜:“乞章经略听臣一言!”
“富良江天险,自古难越,且今已入夏,不日便将进入雨季,暴雨倾盆之下,贵军即使有水师,也难于渡江!”他昂起头:“此事,上国十年前,便已知矣!”
章惇笑了。
他看向黎文盛,无情的戳破了他的幻想。
“吾为何要冒险渡江?”
“吾大可命占城、真腊南下升龙府,命其等与我朝共分交趾!”
黎文盛听着,顿时咽了咽口水。
这种威胁对交趾来说是致命的。
而占城、真腊会不会听北朝的呢?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十年前的战争中,北朝就曾遣使联络占城、真腊,夹击交趾。
但,黎文盛也从章惇的话中听出了问题。
北朝可以命占城、真腊与其夹击交趾。
为什么没有呢?
原因是什么?
只要找出这个问题,那么,黎文盛相信他就找到了为升龙府续命的关键。
这个时候,他的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作为交趾的经义大师,黎文盛熟读五经,论水平或许不能在汴京城考个三甲进士,但拿个进士出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他当即拜道:“回禀上国经略,我主素习经义,以圣人之道,教化百姓,用中国之制,治理交趾地方,于是百姓依附,四民安定。”
“占城、真腊则不然。”
“彼等不习圣人之教,不用中国之制,乃蛮夷也。”
“若其入交趾之土,必坏百姓衣冠,毁圣人之祠……”
“望乞经略明察之!”
虽然说,在升龙府的士人群体中已经足够治小儿夜啼的血手人屠章子厚面前谈什么圣人之教、衣冠之制,怎么看都有些可笑。
但偏偏这确是现在升龙府唯一的生机了。
在李常杰的大军全军覆没,升龙府陷入危机之下的现在。
交趾一边需要重兵防守升龙府,一边还得派兵抵御占城、真腊的攻伐。
委实是太吃力了些。
只有先和一边讲和,然后集中力量去对付另外一边,才有生机。
很显然,傻子都知道,应该和北边讲和。
道理很简单。
北朝现在已经占领了整个富良江以北。
可占城、真腊,却还在国门之外徘徊。
想让他们退兵,割地求和,恐怕也未必行。
反倒是北朝,土地占了,赢也赢了。
而且,北朝皇帝从来都好面子,只要说些好话,大概率可以求和成功。
章惇凝视着跪在堂中的那个交趾人。
他舔了舔嘴唇。
老实说,若非天子有命,要求他留下升龙府的小朝廷不灭。
现在他已经命令,各部打造水师,甚至给广南东路下令征发水师船只渡海来援。
争取毕其功于一役了。
可他已经有了天子的命令,而且,天子还和他解释清楚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他自然会服从的。
话虽如此,该要的好处,章惇自然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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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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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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