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奶酪,两个煮熟的鸡蛋,一小碗粥饭。
刚好吃完的时候,冯景也回来了。
赵煦于是不再迟疑,当即命冯景研墨铺纸,在殿中的一张他写字专用的案几上,就要挥毫抄录。
但,赵煦看到冯景带回来的那两卷佛经时,却失神了片刻。
“此乃天意?”他轻声呢喃。
上上辈子的记忆,在脑海回闪。
福宁殿内,宰臣云集。
垂帘已下,太母听政。
年少的赵煦,被人抱着,从帘内走出。
两府宰臣,尽数拱手,长身而拜,口呼殿下。
这时,从垂帘之中,传来太母的声音:“皇子精俊好学,已诵《论语》七卷,略不好弄,止是读书。自皇帝服药以来,手写佛经两卷以祈福!”
彼时年幼的赵煦,错愕的回头,看到了内臣张茂则,将两卷佛经,从帘内送出,送到群臣面前。
群臣一一传阅之后,纷纷拜道:“皇宋有后,社稷幸之!”
彼时,被张茂则从帘中传递出来的佛经。
恰好就是眼前冯景从资善堂处取来的佛经。
一曰:消灾,一曰:延寿。
赵煦回忆着,执笔的手,便已在元书纸上,留下文字。
赵煦没有采用他在现代的那些炫技写法。
而是规规矩矩的,一笔一画的用着标准的馆阁楷书抄录。
一字一字,一行一行,从左而右。
虽只是一个孩子,手小力气也小,写的字笔迹也浅。
然而,工整端正,字迹清晰,每一个字的大小、格式都几乎一样。
这就惊到了在旁边服侍的内臣们。
“殿下笔锋真俊,虽王右军少年之时,怕也不过如此!”冯景半是真心,半是阿臾的赞美着。
赵煦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抄写。
脑海中,那些只剩下浮光掠影般的记忆,开始回闪。
父皇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慢慢的被渲染上色彩。
从景福宫中供奉的御容画像,渐渐的真实起来,也渐渐的有了温度。
耳畔,隐约似有曲水流觞之音,丝竹雅乐之声。
烛光开始映照,殿陛之间,一个个身服紫袍,簪花佩鱼的大臣身影,倒映在瞳孔上。
“六哥,跟朕来,不要怕!”父皇牵着他的手,小小的,瘦弱的手,从帷幕之后走出来。
这里是集英殿!
“此乃吾儿皇六子佣!”父皇微笑着,对着坐满了整個集英殿的大臣们介绍着:“已封延安郡王,朕欲明春使其出阁,届时,还需诸位髃臣辅弼保佑!”
群臣于是分文武两班,分班上前,以臣子之礼,对着父皇,也对着站在父皇身旁的,小小的、瘦瘦的赵煦再拜道贺。
很多年后,赵煦才知道,为了那一夜的集英殿大宴,他的父皇,做了精密的布置与安排。
不仅仅在京在任的侍制以上大臣、横班以上武将,全数召集。
更提前了很久,召回了多位在外的重臣,同时做出了复杂的人事安排。
景福宫使、武信军留后、入内副都知、熙河兰会路经略安抚制置使李宪这样手握重兵的亲信内臣,被圣旨召回,以出席当夜宫宴。
跟着李宪回京的,还有一个人。
河北路转运使吕升卿。
吕升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兄长吕惠卿,时以资政殿学士、知太原府、兼麟延路经略安抚使。
大半西军,都在吕惠卿麾下听命,其帐下诸将,也大都是熙宁以来拓边武臣。
此外,即将外任江宁的尚书右丞、中书侍郎王安礼,也被特意安排,坐到了仅次于两位宰相的位置上,好叫王安礼能看清楚赵煦的样子。
而王安礼,是王安石的胞弟,其将外任的江宁,正好就是王安石求去之后的隐居之所。
这些人,加上所有在京在任侍制大臣、横班以上的武臣,同时出席集英殿夜宴。
等于宣告天下,延安郡王,已是储君!
也等于给赵煦上了一个保险。
若有变故,李宪、吕惠卿的大军,加上王安石、王安礼兄弟的号召,足以逆转一切。hΤTpS://WWω.sndswx.com/
不止如此。
过了几天,赵煦的父皇,公开在延和殿中,当着宰执们的面,宣布了一个事情。
“延安郡王明春出阁,当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师保!”
这就是双保险了。
有了这个决定,盘踞在洛阳的旧党也被团结了。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长远!”赵煦想到这里,不禁感慨万千。
握笔的手,不禁微微一抖,几点墨迹,便在纸上晕开,整个字都变成了墨团。
赵煦伸手,旁边服侍的冯景,已经及时将一张裁剪好的,刚好一个字大小的元书纸,递到了赵煦手里。
宋代没有铅笔,也没有橡皮擦。
写错字了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用一张纸,贴在写错的地方,重新再写就好。
赵煦将纸贴在错字上。
他的记忆里,有关父皇的健康时的印象,几乎全部留在了集英殿的那个夜晚。
剩下的,还能记得的那些,都是躺在病床上,脸型消瘦,面色苍白的那个父皇。
脑海中,那些他亲政后,才知道的事情,也开始翻滚。
“我足跌头痛!”
“我好孤寒!”
这是内臣阎守懃的供述,据阎守懃所说,这些是父皇在元丰七年的十二月,从延春阁走出来时,对其说的话。
冰冷的文字,在赵煦心中,转换成了一声声痛苦、孤独的呻吟。
身为君王,天下至尊。
却在寒冬腊月之中,一个人来到了深宫孤寒的延春阁中。
他头痛、足跌,全身畏寒。
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举目四望,整个大内皇城,已经没有可以安慰他,给他温暖的人了。
偌大的宫城之中,他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就像熙宁之后,他只能一个人,扛起变法的旗帜,一个人来主持变法的局面。
于是,他在孤独和绝望中,来到了延春阁。
那里有着他曾经的温暖和依靠。
曾经唯一一个理解他、鼓励他、支持他的亲人的遗物和画像,就被供奉在延春阁。
慈圣光献曹皇后!
而根据其他内臣的供述。
他们不止一次,在元丰七年的十二月和元丰八年的正月,见到了官家,在延春阁中抽泣。
想着父皇在延春阁中的抽泣,想着父皇,哪怕足跌头痛,却依旧坚持着,为他安排、布局,赵煦握笔的手,开始用力,泪珠开始在眼眶打转。
笔下的字迹,开始变形。
但赵煦抄录不停,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的抄录着。
脑海中,更多的记忆,如洪水一样奔涌出来。
躺在病床上的父皇。
在帷幕之中,不停点头的父皇。
亲眼看着,被曾经亲近的内臣背叛的父皇。
赵煦的泪腺被湿润,泪珠一颗颗的向下流。
因为,他想起了上上辈子的他。
此时此刻,那个时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被人带着,到了福宁殿,看到了躺在御床上,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的父皇,却也只知道害怕,只知道恐惧,只知道惊慌。
根本不知道,父皇为了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所承受的痛苦。
泪珠一滴一滴,从脸颊流下。
赵煦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情绪之中,浑然忘我。
“父皇啊父皇……”
“儿子上上辈子不肖,以至后来家国沦丧,社稷倾覆,您一生心血,为人践踏,更为人污蔑诋毁数百年!”
“上苍怜我,竟让儿子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儿子此生,必定光大您的事业,振兴您的基业!”
“使我皇宋重光,令我社稷振兴!”
……
一卷佛经抄录完毕,赵煦提笔沾墨,在佛经之后,恭敬的写上文字:臣延安郡王佣为父皇帝服药日久,恭写《消灾经》,祈祷康复。
然后又在这字旁边,写上:且愿太母万寿、母后千秋、母妃长乐。
写完,赵煦就抹了把眼泪对旁边吩咐:“冯景,快与我研墨!”
却并未听到冯景的回答,也没有看到冯景上前。
赵煦回头看了一眼。
便见到了,出现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在他上上辈子改变了他命运,同时也塑造了上上辈子的他的女人。
高太后、向皇后。
一个是他的祖母,一个是他法理上的母亲。
尽管已有准备,赵煦依旧难掩内心的悸动。
让他的嘴唇微颤,眼皮也跳了起来,口舌发干,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太……太母、母……母……后……”赵煦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也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但,他的腿脚,依旧在忍不住的颤抖。
特别是,赵煦在看到高太后的时候。
他的身体,出现了本能的条件反射。
那是刻在魂魄上的反应。
用新世纪的话来说是:ptsd!
十年!上上辈子,赵煦在自己的祖母的阴影下,足足挣扎和恐惧了将近十年!
从元丰八年,一直延续到元祐九年!
直到眼前的这位祖母上仙,赵煦才终于放下心中的忧惧,也才终于拿回他应得的东西。
悄悄的深吸一口气,赵煦顺势向前一扑,扑到了向皇后怀中。
然后,就哽咽、抽泣起来。
“呜呜呜……母后……母后……呜呜呜……”
“六郎好害怕!”
这就让向皇后顿时有些不会了。
向皇后不似高太后,高太后自小被慈圣光献抚养在膝下,与英庙乃是青梅竹马,而向皇后在嫁入皇室前,与赵家官家没什么感情。
成婚之后,不过相敬如宾。
官家很尊重她,但就是不喜欢她。
她也明白为什么?
向皇后比官家还大两岁,两人成婚时,官家还是颖王,时年十八岁不到,而她已满二十。
此外,向皇后的姿色,只能算一般。
她能嫁给官家,纯粹是因为当时的慈圣光献太后喜欢她,点了她的名。
官家素来孝顺慈圣,不愿驳了太后的美意。
在这宫中一十九年的沉浮,在经历了自己所生的一双儿女先后早夭之后。
向皇后也已经看开了,无欲无求了。
老实说,错非是如今官家病重,社稷飘摇,而宗室、大臣、大内之中,都有着异样的动静。
向皇后宁愿在坤宁殿中吃斋念佛,为她那一双可怜的儿女祈福,也不愿出来。
往年,除非是节庆时节,这宫中大小妃嫔、皇子、公主都看不到向皇后这个法理上的嫡母。
所以,此刻的向皇后,真的是不知所措。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抱住了这个忽然扑到自己怀里的皇六子。
轻声安慰着:“六哥儿不怕!六哥儿不怕!母后在呢!母后在呢!”
眼眶却不禁有些发红了。
抱着怀中的孩子,向皇后想起了自己那个早夭的孩子。
那个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的儿子。
他还那么小,在襁褓之中,那么的可怜!
“吾儿若在,此刻怕也将如六哥儿一般,在吾怀中哭泣,祈求吾保佑了吧!”
“母后……母后……”怀中的孩子,紧紧的抱着她,泪水打湿了胸口的衣襟。
向皇后忍不住流下眼泪来,抱着这个孩子,应了起来:“六哥儿,母后在这里!母后在这里呢!”
周围众人,皆是目光怔怔的看着这个场面,然后纷纷跟着落泪感动。
高太后也是忍不住跟着湿了眼眶。
她想起了皇帝和姨母太皇太后慈圣光献之间的故事。
太皇太后和皇帝,虽非是亲生祖孙。
却远胜亲生祖孙!
皇帝昔年侍奉太皇太后的纯孝和用心,在整个大内,人人称赞。
太皇太后上仙之后,皇帝每逢太皇太后生辰、忌日,都会莅临延春阁,向太皇太后上香、供奉贡品。
平日里,也会去延春阁,常常会因为看到太皇太后的遗物而流泪。
“真是个好孩子啊!”高太后忍不住说。
她上前,看着那已经抄录好的佛经。
特别是佛经末尾的文字。
“臣延安郡王佣,为父皇帝服药日久,恭写《消灾经》,祈祷康复!”
“且愿太母万寿、母后千秋、母妃长乐!”
别的东西,可以有人教。
但这份孝心,这份用意,谁教的了?
而且,方才在旁边,高太后是亲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子,一边抄写佛经,一边流泪。
虽然泪流满面,但笔下文字抄录,却从不停歇。
这只能说明一个事情:皇帝和六哥儿,是一样的孝顺!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在向皇后怀里抽泣的延安郡王的嘴角,微微上翘。
他的计划。
在庆宁宫中睁开眼睛,回到少年时,就已经浮现的计划,踏出了坚实且可靠的一步!
他扼住了自己命运的咽喉!
皇后!
高太后可以垂帘。
向皇后就不能吗?
二圣垂帘,才有制衡!
最妙的是,向皇后根本没有任何权力欲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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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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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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