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虽有数十万军民,但真正能跟唐军作战的,仍旧只是很少一部分。战争大体如此,百姓往往充当的是被保护的角色。这大抵是农耕文明的惯性,不同于草原上成年儿郎皆战士,必要时候妇孺都能提刀上马的情况。
因为林仁肇已死的缘故,徐知诰和杨溥进了宫城之后,抵御唐军的重担基本都落到了周宗身上。
临危受命的周宗,纵然有万千本事,也奈何唐军不得,天还没亮皇宫就岌岌可危。
只不过到了这等时候,还能坚持与唐军战斗的吴军,都是铁了心要舍身忘死报国的,所以战斗虽然呈现的是一边倒的趋势,吴军中却鲜有投降的人。
徐知诰并没有跟杨溥呆在一处,这对连貌合神离都很难算得上的君臣,此刻都在各自左右的陪同下,位在不同的宫殿里。
金陵皇宫并不大,至少眼下是这样,跟洛阳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身处宫殿中,唐军对皇宫的围攻声如在耳畔,撬动着人的心弦。无论是悬挂在外的灯笼,还是殿堂中摇曳的烛火,都脆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给不了人任何一丝心安。
杨溥呆呆坐在那张只有大吴皇帝才有资格坐的皇椅上,双目无神,嘴中无意识的呢喃着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语。
“自古以来,从未曾听闻强敌压境之际,君王倾其所有财货赏赐于将士,而城池仍然被攻破的......我连宦官宫女都派出去守城了,我已做到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但为何,为何金陵仍旧没有守住?”
宦官宫女们三五成群蜷缩在一处,相对垂泪哭泣,使得殿堂中充斥着悲苦的意味。冷风伴随着厮杀声闯进来,卷动着帷幄,拨动着人心。宦官宫女们的哭声更大了些,阴沉沉的,连带着杨溥也泪流不止。
一个人大步闯进来,却是个宦官,他手里提着一把不知从何得来的横刀,兀一进屋,左右环视哭泣的宦官、宫女们一眼,眉头一竖,尖利的嗓子陡然喝道:“都哭甚么!陛下在此,尔等不好生伺候,竟然自顾自哭泣,成何体统!”
杨溥和众人不约而同望向来人,不时又齐齐收回视线。这个宦官他们大多认得,不过是宫里一个寻常宦官罢了,没甚么品级,平日里毫不起眼,碰到稍有品阶的宦官,还得低声下气陪着笑脸。
这样一个宦官,自然没有人去重视。若非宦官、宫女们此时都乱了心神,少不得要呵斥他一顿,甚至是打骂一阵。
宦官见无人理他,勃然大怒,提到走向几名有品阶的宦官面前,二话不说,举刀就砍。伴随着几声惨叫,那几名平日作威作福的宦官,此时不是命丧黄泉,就是身受重伤哀嚎不停,全都倒在血泊中。
谁也没想到这个宦官竟然敢杀人,一时间都惊恐的望着他,连哭泣都忘了。在那把滴血长刀的陪衬下,这个平日里毫无亮点的宦官,长身而立,此时成了众人仰望、畏惧的对象,令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众人都安静下来,忍不住哭的人也只敢压低声音抽泣,宦官左右环视一圈,露出满意之色,这便提着带血长刀,来到杨溥面前。
“你......你要作甚?”一个本身就据有阴气的宦官,在这样一个阴气的夜晚,提着阴寒的长刀逼近过来,怎么都显得太阴森了些,况且对方脸上、衣袍上还沾有温热的鲜血,实在太过狰狞可怕,杨溥不禁往后退缩。
“陛下!”出乎意料,这名宦官并无对杨溥不利的意思,而是陡然大喝一声,怒目圆睁,“陛下还记得先皇否?”
杨溥惊恐未褪,错愕的望着眼前这名宦官,不知他意欲何为。
“陛下可还记得,我大吴的偌大功业是如何打下来的?”宦官逼近杨溥,瞪着对方,“陛下可还记得,我大吴的江山曾饱受赞誉?”
杨溥怔住。
宦官又厉声喝问:“陛下身为大吴皇帝,竟然要忘记先帝的赫赫功业不成?”
杨溥心底一股热火陡然升起,“朕当然不会忘!”
他当然不会忘。
乾符年间,黄巢、王仙芝作乱,引得江淮群起而反,杨行密因参与造反被俘,后因“相貌奇伟”被刺史放走,而后杨行密入伍从军,昔曾戍守朔方,立下军功,归来后因不满军使意欲再遣他戍边,愤而杀人夺军,自号八营都知兵马使。
由此,杨行密崛起于微末、扬名于行伍,二十年间征战淮南各地,救高骈、败孙儒、降强军、平叛乱、拒朱温,拜相封王,打下吴国的偌大基业之地。ΗtτPS://Www.sndswx.com/
在此期间,杨行密选拔贤才,招募流亡,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使得淮南成为太平之地,吸引了源源不断的中原衣冠、百姓南投。
非止如此,杨行密更是改革军政,削弱藩镇节度使之权,是以吴国的藩镇军不像淮北那样桀骜不驯、动辄叛乱。
凡此种种,奠定了吴国雄霸江南的基础。
可惜杨行密死得太早,其后张颢、徐温擅权,杨行密的继承人、杨溥的兄长杨渥,被张颢所杀,其后被徐温拥立的杨隆演,更是抑郁而亡,这才轮到杨溥被推到台前,就连他称帝,也不过为了方便来日禅位给徐家。
杨溥好不容易把徐温盼死了,却来了个更加厉害的徐知诰......
杨溥的命运,也是杨吴的命运,杨溥与徐知诰的斗争,也是杨吴与徐家的斗争,杨溥的凄凉与悲哀,便是杨吴的凄凉与悲哀,杨溥的不甘与孤愤,便是杨吴的不甘与孤愤。
——如果这片土地还能称之为杨吴的话。
而在今夜,在杨吴即将灭国的今夜,面对眼前浴血宦官的怒喝,杨溥站起身来,把腰板挺得笔直,告诉对方:“朕当然不会忘!”
宦官将手里染血的长刀递给杨溥,“今日,大吴亡了,请陛下与大吴共存亡!”
杨溥接过那把长刀,眼神有刹那的恍惚,随即就坚定如铁,“身为大吴皇帝,朕理当与大吴共存亡!”
话说完,杨溥横刀于喉前,用力一拉。
当的一声,滴血长刀落地,杨溥也倒在地上。
与杨渥不同,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杨溥从被推上王位、帝位开始,命运就没有给过他反击的机会。
今日一死,无愧祖宗,无愧于杨行密流汗流血的这片土地。
今日一死,与大吴共存亡,他用这种方式,捍卫了他作为大吴皇帝最后的尊严。
宦官将坐塌上的大氅扯出来,盖在杨溥的尸体上。然后在杨溥面前跪下来,帮杨溥合上了没有闭上的双眼。最后他捡起那把带血的长刀,划过了自己的脖子。
......
堂中烛光氤氲。
宫城外激战声清晰入耳。
徐知诰望着堂中立着的众人,宋齐丘、周宗、徐玠、陈觉......
他忽然笑了笑,声音有些沧桑,却不显得晦涩,“事已至此,回天乏术,诸公,本相的路走到尽头了......”
“丞相!”宋齐丘、周宗等人闻言,莫不伏地而拜,语调悲怆。
“诸公请起。”徐知诰走上前来,将宋齐丘扶起,又对众人说道,“知诰生于当世,能与诸公共谋大事,是知诰之幸。如今功业虽然不成,然往事历历在目,知诰已无憾矣!”
宋齐丘痛哭不已,不顾徐知诰的搀扶,执意拜倒在地,悲声道:“是宋齐丘无才,没能为丞相守住楚地,以至于害丞相至此!宋齐丘有负丞相之托,万死难辞其咎!”
徐知诰长叹一声,哀痛的眼神望向屋外,“功业成败,都乃运数也。金陵城破,徐某败亡,命也,运也,岂是子嵩之过?”
“丞相!”宋齐丘闻声更显悲痛,他抱住徐知诰的小腿,涕泗横流,“宋齐丘有负于丞相,实乃千古罪人,请丞相赐宋齐丘一死!”
徐玠、陈觉等人莫不再拜,皆悲从中来,垂泪不止。
徐知诰看向宋齐丘,将他扶起,笑容惨淡,却似有一股释然,“大事不成,徐知诰该死,诸公何罪之有,怎能自舍大才之躯?”
周宗奋然上前抱拳,咬牙道:“眼下北贼还未杀进来,卑职护送丞相出城,必能杀出一条血路,保得丞相周全!”
“君太忠勇,我固知之矣。”徐知诰摇摇头,“然大业既毁,我要这无用之躯何用?”
“丞相!”众人悲恸不已。
徐知诰看向这些他的肱骨之臣,慨然叹息道:“多年以来,得蒙诸公倾力相佐,知诰也曾有过得意之时,大丈夫得此足慰平生。”他复又看向屋外,“金陵大才俊彦无数,有些我抓住了,有些我没有抓住,如今有的人弃我而去,但亦有诸公与众将士殊死相随,我还有甚么好遗憾的?”
言罢,徐知诰向众人一拜,“唐军破城在即,诸公勿要迟疑,且向唐军投降,各求活命去吧,万勿与我陪葬......李从璟仁义之人,必不会为难尔等。”
......
每逢早朝,金銮殿里百官云集,大丞相领袖群臣,统摄吴国军政大事。
徐知诰再度走进金銮殿时,这里空无一人,甚至连烛火都显得有些孤独。
一步步走入殿中,面朝皇帝御座,徐知诰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认真,就如他每回早朝时一样,甚至,就如他这一生一路走来一样。
站在平日里自己站立的位置,徐知诰望着那张皇帝御座,良久没有一丝动作。
徐知诰,幼年时被呼为彭奴,唐僖宗时,黄巢、王仙芝作乱,奔战于大江南北,引得天下处处烽火,徐知诰生长于江淮,六岁时,父亲即死,其伯父带其母刘氏,与他一道避祸到濠州。
乾宁二年,时为淮南节度使的杨行密,见而奇之,遂收为养子。后来杨渥不待见彭奴,杨行密无奈,只得将他托付给大将徐温。从此,他便姓了徐,得了知诰之名。徐知诰甚得徐温之妻喜爱,而他平日里也对徐温夫妇极为孝顺。
及长,言行气度无一不佳,品性才学无一不好,杨行密曾对徐温说:“知诰俊杰,诸将之子皆不如也。”
徐知诰出仕的时候,淮南初定,用事的都是武将,多不会治理地方,而徐知诰却是文武双全,治理民政能“擢拔廉吏,劝课农桑,招纳四方贤士......虽以节俭自励,而轻财好施,无所爱吝”,治理军务则能得诸将服从,率领大军击败吴越军队。
凡此种种,让徐知诰迅速崛起。
“吴王建国,以帝(徐知诰)为左仆射,参政事,国人谓之政事仆射......(徐)温虽遥执国政,而人情颇已归属于帝(徐知诰)。”
当时有人劝说徐温收回徐知诰的权力,徐温正打算这样做,而徐知诰得知后也不禁惶恐,正打算上表请求辞去政事官职,谁知恰在这时,徐温却得急病死了。
这就是徐知诰。
英雄崛起于微末,一遇风云便化龙,在这个过程中,得遇多少贵人,得借多少大势,得需命运几度眷顾?
而其自身,又得付出多少辛劳血泪?
天光微醒。
徐知诰迈开脚步,一步步走上台,靠近那张皇帝御座。
最后,他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坐北朝南。
这是一个他朝思暮想,而从未坐上过的位子。
一个昔年在乱军之中,朝不保夕的孤儿,得因缘际会,用尽平生所能,期望坐上的位子。
没多少人能了解徐知诰对这张位子的渴望。
还有什么比一介平民孤儿,坐上皇位更让人豪气万里的?
东天似乎现出一线鱼肚白,徐知诰正襟危坐,嘴角微微动了动,露出一个不知名的笑意。
......
周宗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坐在金銮殿皇位上的人——曾几何时,他也数度期望那人坐上那个位子,想象彼时那人的英姿,却从不曾预料过,会是以今日这样一种姿态。
低头一把抹掉泪水,用手里的火把点燃了,堆积在大殿外的柴薪。
在他左右,百十名甲士齐齐点燃了面前的柴薪。
一堆堆火光升腾,很快就爬满墙壁。
屡屡黑烟中,大火吞噬了金銮殿。
周宗面朝大殿,站在殿前。他一动不动,看着火光里,安坐于金座上的那个人,最终完全被大火包裹。
他知道徐知诰不会向李从璟乞降,哪怕李从璟可能会让他活下去。两人各执一国,大争于天下,如今徐知诰败了,他无法面对李从璟这个胜者。
“大丈夫生不逢时,如之奈何?”周宗转过身,面对陷落的金陵城,愤而拔刀自刎。
......
金陵皇宫前,李从璟负手站在一处阁楼上。
黎民之前,皇宫里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当大火映入眼帘,李从璟心中忽然一动,于是他知道,徐知诰没了。
“天下再无徐知诰了。”李从璟说出这句话后,就沉默了下来。
站在他身后的大唐将领,闻言无不精神一阵。
吴国最后的希望,于此刻在天地间消亡。
李从璟想起往事。江陵一役,他擒了徐知诰后,曾与徐知诰相处过一段时日,对方的气度言行,如今都一一浮现在脑海。
于是李从璟在心里默念道:“时无徐知诰,天下可还有英雄?”
徐知诰,后更名李昪,受吴帝禅让,即皇帝位,国号齐,不久更改为唐,史称南唐,在位七年,“仁厚恭俭,务在养民,有古贤主之风”。
李从璟不知道的是,徐知诰在被大火吞噬前,曾喊出过这样一句话:
李从璟!这天下,归你了!
是日,长兴四年三月二十,太子李从璟领王师攻克金陵,吴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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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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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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