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底下州府但凡产茶的,每年都有御茶上供,所以慈宁宫里才会有那满满一架子的各色茶叶。
林云嫣幼年长住宫中,闻过许多茶香,渐渐地也有了不少心得。
皇太后起初不让她喝,只她彼时夜梦多,经常夜啼,在与太医商量之后,配了几种宁神的茶给她,现在,架子那儿还存着些。
等林云嫣又长了岁数,皇太后便不拘着她了,爱喝就喝。
这会儿听徐简夸赞茶叶,林云嫣挑了挑眉。
上次在桃核斋,徐简倒是提过一嘴,之前拿的茶叶都喝完了。
“是不错,”林云嫣道,“我等下再给你装一些?”
徐简眉梢微抬,倏地也想到了前回说的那些,便道:“没想到会在小定之前再拿一次茶。”
林云嫣抿了下唇。
“得谢谢郡主,”徐简又道,“郡主一个人就把戏装完了,没让我来接。”
毫不意外的,又被林云嫣嗔了一眼。
有点儿凶,却也没真凶出多少气势来,反倒因那眸子里的流光,带出了更多的娇。
徐简与她四目相对,没再故意火上浇油,嘴唇抵着茶盏,佯装吃茶。
圣上的路子走得通,慈宁宫的地方却不好借。
白玉马吊都预定上了,真把小郡主激恼了,这买卖得亏惨了。
徐简不说话,林云嫣也不瞪了,依旧自顾自咬绿豆糕。
绵软细腻,满是绿豆清香,配着一碗清茶,最是回味。
正想着,只见徐简抬起手提了茶壶续茶,倾倒的幅度很大,似是快要见底。
也确确实实,见底了。
他们两人坐在这儿说了那么多,这点茶水哪够。
徐简倒空了茶壶,侧身向着小于公公的方向,比划着示意了下。
小于公公立刻会意,小跑着过来,取走茶壶去添。
林云嫣吃完一块,拿起茶盏,才发现也就剩了个底,薄薄一层,半口都不够。
她便看了徐简一眼。
添茶先人后己,徐简能不晓得?
平日里有人伺候,这些细碎事根本不劳徐简动手,但林云嫣与徐简相处过这么多年,对他很是了解。
他们两人吃茶,徐简没少动手,添茶也没乱过顺序。
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不用动脑,抬手就不会错。
怎么这会儿稀奇了?
偏徐简被她打量也面不改色,甚至,见她没茶了,干脆把他的那盏推了过来,一副“不用客气”的姿态。
林云嫣哼笑了声。
她当然不跟徐简客气,接过来就饮了。
两人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的,原先落魄时,一块饼、一碗面还得凑一块吃了分了,哪知道小于公公正好回来,抬头就看到这么一幕。
脚步顿在原地,小于公公一时间不知道还该不该上前去。
怎么说呢……
那种熟稔的感觉又冒出来了。
以前是“郡主与国公爷不似刚认得”,现在就成了“郡主与国公爷处得不似赐婚半年、而像成亲半年”。
这么一想,小于公公不由一个激灵,后脖颈冒出一层汗。
果然是六月里了,真热啊……
徐简听见那急急而来又戛然止住的脚步声,视线看向小于公公,嘴上声音依旧不重,只亭子里的林云嫣才听得到:“小于公公好像很意外。”
林云嫣一怔,顺着徐简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了小于公公。
隔着半个小花园,目光汇聚。
林云嫣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放下了唇边的茶盏。
动作不疾不徐,没有露出一点羞赧,亦毫无惊慌,看起来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
唯有徐简,视线重新落到林云嫣身上时,看到了她耳尖上的那点粉。
粉里透红。
小于公公毕竟稳得住,这会儿已经调整过来了,走到亭中含笑奉上茶壶,又退了出去,依旧原原本本站在了远处。
徐简拿过茶壶,把两盏都续了,而后才道:“慈宁宫里还有你装不下去的戏?”
林云嫣:……
这人真是!
逮着机会就取笑两句。
“过犹不及。”林云嫣道。
徐简挑眉。
回回戏这么过的人,还知道“过犹不及”?
徐简想,他是个知道“见好就收”的。
“打听了这么多,”徐简直接把话题带开了,“之后打算怎么安排?伯爷私下和余璞开口?”
问到这事上,林云嫣道:“昨儿晚上商量过,由陈桂开口。”
这个答案初初听着有些意外,转念再想想,徐简便明白其中含义。
林玙不止是林云静的伯父、他更是诚意伯。
结亲,哪怕男女双方都有些苗头,也不是如此就能定下来的事,互相要考虑的事情很多。
余璞性子里不畏强权,他若不想结亲,他一定会拒绝。
可林玙是伯爷,是翰林院里的上峰,以后同在一个衙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公私分明、遇着事情了也难免有为难之处。
诚意伯府就是没想为难余璞。
更不希望余璞是看在这些“为难”上来结亲。
“嫁姑娘真不容易……”林云嫣感叹了一句,“祖母说的。”
小段氏的原话很长。
怕强势了,姑爷硬着头皮娶了,姑娘往后日子过得不高兴。
怕遇着想法多的,嫁娶背后全是深意,既结为姻亲,能帮扶时自是帮扶,但也担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帮得再多,没得个好结果。
一番话说的叔母们都思绪万千,林云嫣同样,只是这几句话,她想,她肯定不能当着徐简的面说。
徐简听了,似是没深究未尽之言,只顺着道:“确实不容易,一次不够,得操心三次。”
不知怎么的,林云嫣听了这个说法,没忍住笑了下:“谁让家里三姐妹呢?”
话音落下,却听徐简道:“你不算。”
林云嫣好奇地看向他。
“你是赐婚,没让祖母费心,”徐简道,“另一次是你姑母。”
林云嫣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末了只道:“那这次让祖母更省心些。”
大姐与余璞若能结为良缘,肯定比从前的结果好无数倍。
三妹也是。
那位三妹夫是祖母从段氏族中千挑万选出来的。
这次林云嫣直接把人挑出来,也就不用祖母对着名册、和几位跟着她们段氏姐妹从江南来京城的嬷嬷们绞尽脑汁回忆着、挑了半个多月。
徐简抿了口茶,目光落在林云嫣身上,看了她两眼,又移开了。
省心吗?
如果不能改变,最后都落到削爵抄没的结果,那可是一点都不省心了。
他自己砸里头就砸了,但带着小郡主,得杀出一条血路。
眼下状况,离大局落定还远,却也有了许多收获,比他原先想的顺利许多。
多亏了小郡主。
有人一块,比他一个人拼命,好上太多了。
到底是借了慈宁宫的地盘,不能真不顾着些时辰说到天黑去。hτTΡδ://WωW.sndswx.com/
两壶茶喝完,也就差不多了。
两人起身绕回前头正殿去。
见徐简来行礼告辞,皇太后笑眯眯看着他:“不再多说会儿?”
徐简面上微微一赧:“让您看笑话了。”
皇太后哈哈大笑:“这笑话哀家爱看。”
林云嫣坐在皇太后身边,心里轻轻哼了声。
说她戏装得过,要她说,徐简也没少装。
她前后两辈子认识徐简这么多年,见过他各种情绪,愣是没见过什么“赧然”,偏这会儿装得还挺像回事,越发衬得她没脸没皮的。
皇太后没有多留徐简,还让林云嫣给他再去挑些茶叶。
林云嫣凑过去与皇太后咬耳朵:“不心疼茶叶了?”
皇太后捶她:“那你少拿些。”
林云嫣笑道:“我给您讨了份好礼,您肯定喜欢,我去多装些茶叶,反正您说我胳膊肘向着国公府。”
徐简耳力好,哪怕他坐得不近,那一老一少悄声说话也都落在了他的耳朵里,也看到皇太后笑得前俯后仰的。
这份欢乐劲儿,不仅感染了嬷嬷们,连徐简都不由弯了弯唇。
他看着眼前人,看她说笑时眼中的流彩光芒,嫣红的唇动着,整个人活泼又明媚。
林云嫣逗笑了皇太后,便去取茶。
徐简依旧跟着她去,看她站在高高的架子前,东点一罐、西点一罐,而他就负责拿下来。
林云嫣这次又给徐简装了七八种,道:“别忘了白玉马吊。”
徐简应了声。
茶叶装入小罐,小罐装入盒子,盒子捧给徐简。
徐简双手接了,而后一手捧住盒子,一手落在林云嫣的手上。
动作很轻,也没用力,手指扣了下。
林云嫣有些惊讶,抬眸去看徐简。
这厢储茶,光线本就暗些,一眼看去,五官半侧在暗处,余下半侧也不能够看清晰,如此晦暗不明的,反倒叫林云嫣的心跳缓了一拍。
因为她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出入中殿那儿的脚步声。
明明知道不会有人过来,也知道听着响、其实也不近,偏就是这么个情境,让林云嫣的心跳又乱了几分。
她对徐简不陌生,交接盒子时扣住了手指而已,可谁让这是在慈宁宫呢?谁让她和徐简在这儿还未完婚呢?
“过犹不及”四个字,再一次出现在了林云嫣的脑海里,把心绪一下子搅乱了。
手指动了下,林云嫣把手抽了出来。
徐简没拦,就像刚才那一点接触纯属意外。
他只是拿稳了盒子,淡淡道:“走了,挑茶挑这么久,我怕皇太后以为你把她的库房全搬空了。”
出了此处,光线一下子明朗许多。
日光从大开着的殿门撒进来,照亮了徐简的身影。
林云嫣看向他,却没在他的面上看出多少情绪。
是了,这人惯会装的。
只让林云嫣送到殿外,徐简便跟着小内侍出宫去。
绕过影壁时,徐简回头看去,正好看到林云嫣回身入殿。
他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盒子,目光不由温和下来,唇角微微一抿,无声哂笑。
急不急的,小郡主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
内殿里,林云嫣又陪着皇太后说了会儿话,也起身告退了。
皇太后心情好,哪怕开心果走了,殿内依旧欢声笑语,当然,说的还就是开心果的那些事。
小于公公笑着禀道:“刚就坐在亭子那儿,虽不晓得郡主与国公爷在说什么,但小的远远看着,气氛融洽,时不时还说得笑起来了。”
“融洽就好,”王嬷嬷道,“能说到一块去,这日子过起来才有滋味。”
“哀家是不担心云嫣没话说,打小就是个嘴乖的,”皇太后笑道,“徐简愿意听她说东说西就好。”
小于公公想了想,到底没提两人用一个茶盏的事。
婚事板上钉钉不假,做长辈的希望未婚夫妻多些机会熟悉也不假,但真熟悉到和成亲许久了似的,长辈可能未必放心了。
郡主和辅国公,看着都不是糊涂人。
他还是不要讲出来,叫皇太后操心了。
日头偏西,到了下衙时候。
余璞渐渐适应了翰林院的事务,近来也有余力多学些东西,往常他都会在衙门里多留一个时辰,反正是夏天,天黑得慢。
今儿他却是到时间就走了。
有同僚奇道:“难得。”
余璞笑道:“要去采买些东西。”
听他这么说,同僚不多问了,只让他快些去,去晚了若是售罄就不好了。
余璞一路赶到老实巷,进了生辉阁。
他没和同僚说真话,他不是来采买的,而是被陈东家叫来的。
中午时陈东家使人来翰林院捎话说寻他,余璞不知何意,却也没耽搁,急急就来了。
掌柜的见了他,指了指楼上:“东家等着了。”
余璞道了谢,上楼寻陈桂。
陈桂见人来了,招呼他坐下,给他添了茶,而后道:“我等着的时候一直在想,到底是先跟余大人拉个家常、绕绕圈子,还是开门见山、有一说一。想来想去,还是直接点吧。”
余璞本要喝口茶,闻言忙坐直了身子,隐约觉得陈桂要说的事情不简单。
陈桂清了清嗓子:“前回见过一面,余大人觉得我们府里的大姑娘怎么样?”
搭在茶盖上的手不由一滑,磕碰声中,余璞赶紧扶住茶盏。
热腾腾的茶汤没撒出来,但茶盏还是烫得余璞指腹一红。
他缩回手来赶紧搓了搓,只是他自己看不到,他的耳朵比指腹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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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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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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