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众修之中,每有一人执起黑子落目之后,白子便自然而然从棋笥之中飞出,落入棋盘之上,再过寥寥十几手,便已有不少修士面上露出愁色,陷入苦苦冥思之中。
卓瀚生身为鼎湖山的真传弟子,弈棋弈剑乃是常为之事,不过能有缘与广成真君手谈,还是首次。
他并不着急落子,反而先是收摄心神,静定少顷,扫去尘念,自感心灵神敏念头通汇,这才捻起黑子一枚,往棋盘角落一点。
随着卓瀚生落子,一枚白子自然飞出,随意一落,有如羚羊挂角,大道浑然,瞬间将人带入心外再无它物的状态。
仿佛独自一人,坐于悬崖之上,崖壁之下便是无沧海无垠,浪击崖岸,潮声汹涌,随时都会卷将上来。
在此情景之中,卓瀚生似无所觉,落子飞快,白子回应也从不止歇,每一子落下,既是布局的同时,仿佛都是对他的道法的考较与提点。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但每回以一子,既是见招拆招的同时,也都是对于道法的阐述与梳理。
卓瀚生心中,对自己的道法有着绝对的自信,白子每每一落,他也不加思索,只遵从自己心底的答案,便是一子回应,片刻之间便来回下了数十步棋。
忽然随着一枚白子落下,一道声线忽然响起,似乎煌煌天音从天边响起,滚滚而来,震耳欲聋,又似自心灵最深之处传出,扪心自问,叫人纠结不已。
卓瀚生,己求己道与他人何干?
自与他人无关,这个答案实在显而易见,可是卓瀚生手中落子却停住了。
既与他人无关,他为何总暗暗不忿于,鼎湖满门俊秀,不,应说以他卓瀚生的优秀,在门中真人眼中,也不及一个外人?
既与他人无关,卓瀚生为何以跻身八秀为目标,为何以鼎湖一卓的名号不断鞭策己身,为何总暗暗与金元在比较,与李承真比较,与钟神秀比较,与许庄比较……
卓瀚生突然一笑,将云子往棋盘之上一落。
不错,在他心中,确实将这些比较看的十分之重,不是因为他嫉妒他人,不是因为他爱慕虚名,而是因为他卓瀚生,自觉绝不在他人之下。
若为人夸赞,若一枝独秀,他也不能志得意满,应日三省己身,若不为人看好,若暂居下位,他就要奋起直追,永争上流。
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一样是自己的修行,有何迷惘的必要。
弈棋弈道,问道问法,也问心问性,随着落子交错,停滞的也远远不止卓瀚生一人。
而在场中一片肃穆之时,广成真君却在缺德道人的案上,亲自从棋笥之中,捻起云子落了一手,淡淡笑道:“小友许久未来听道了,道行精进倒是不小。”
缺德道人没曾想到,广成真君竟然记得自己这般小辈,忙恭敬应道:“谢真君赞赏。”
广成真君微微一笑,示意缺德道人不必多礼,缺德道人这才思索片刻,落子挡了一手。
广成真君举棋若定,落子不断,随意问道:“听说小友欲在巍云仙城之中,开设卜天斋?”
缺德道人微微吃了一惊,赶忙应道:“正是,我师兄弟与大吉大凶四人,确有在巍云仙城之中开设卜天斋的意向。”
“此事甚善。”广成真君微笑道:“你们与叔全商议之事,贫道可以代为应允。”
缺德道人闻言不禁大喜,以缺德道人几人的道行,身家,想要在巍云仙城之中开设卜天斋,自然不难,但想要成为广成道场为之背书的第一十二家仙阁,却并不简单。
可他们开设卜天斋,想要做的,从来也不是寻常修士的生意,所以信誉背书便尤为重要,因此近来没少与巍云仙城的城主,广成真君门下的叔全真人扯皮。
广成真君虽然寻常不管这等俗事,但有他放话,自然是一言九鼎。
不过缺德道人欣喜之余,也不禁有些疑虑,广成真君为何亲自过问这一点小事。
广成真君似是知他所想,微微一笑,言道:“不过种因得果,小友不必挂怀。”旋即忽然落了一子,言道:“小友输了。”
缺德道人望了棋盘一眼,果然黑子气数已尽,忙恭敬道了一声:“谢真君指点。”
广成真君只是轻轻颔首,信步离开,却未回返座上,反而行入场中,竟是饶有兴致巡视起来。
缺德道人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一事,彼时自己还未成就元神,师尊易道人曾赠予了广成真君门下一位真人紫劫珠果,使他避劫三千六百载之久。
不过后来那位真人似乎终究没有渡过雷劫,身陨道消,所以缺德道人也未将此事挂在心上。今日想来,或许便是有此善因,才得此果。
缺德道人正思量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传音,他回首望去,只见大凶真人面上堆出一个傲然笑容,嗤笑道:“缺德小儿,修行实在不精,竟然输的如此之快,以后莫要再拿元神正宗说道了,免得丢人!”
所谓弈棋弈道,等若论道,当然若是较真,在场何人能与广成真君论道?所以说是考较,更为得当。
既是考较,自然是有高有低,修行越高,输的越慢,输的越少,缺德道人平日里,没少拿大凶真人不得元神正宗说事,这下被他拿到把柄,顿时来了兴致,就欲指羞缺德道人一番。
缺德道人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大凶真人本欲乘胜追击,他却索性屏蔽了大凶真人的传声,大凶真人不能得逞,又不敢出声喧哗,一时不由气急。
没过片刻,白云大师,大吉真人也陆续从棋局之中脱身出来,白云大师面上犹有可惜之色,大吉真人亦是如此,不过还未回味片刻,忽然发觉什么,往缺德道人棋盘之上一望,顿时唇角一勾,嘲笑道:“缺德小儿,修行实在不精……”
缺德道人不耐其烦,大袖一挥,将方才广成真君与他的交谈说了,大吉真人顿时一噎,半晌才道:“此话当真?”
其实不需回答,他也知晓缺德道人定不敢拿此事扯谎,一时有些喜悦,正待拉下面子口头赞赏几句,缺德道人忽然道:“卜天斋之事因我易道人一脉而成,我看斋主便不需考虑你二人了。”
“什么?”大吉真人一个激灵,立即道:“不成,绝对不成,斋主之位,只讲术数水平!谁摘得紫劫珠果,谁就是斋主,这是早已说定了的!”
大凶真人忙应声道:“不错!”
缺德道人撇了撇嘴,应道:“左右结果也没什么差别,随你们便是。”
大吉真人不屑道:“大言不惭。”
两人拌嘴之时,道场之中,也陆陆续续有人从棋局之中脱身出来,这倒不是说,他们的修行还在元神真人之上,而是因为真人者元神运转,与元婴修士天壤之别,举棋若定,落子极快,不需多久已下了百数十手。
当然到了此时,便也可以投子认负了。
而此时从棋局之中脱身的元婴修士,有的才下不过十几手,便冷汗津津,头昏脑胀,每每纠结半晌,仍是不得其解,结果没再过几个回合,就此出局……
元婴修士之间,修行当然有高下之差,不过在纯阳真君面前,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片刻功夫,道场之中的修士,几乎已经全部退出棋局,只余寥寥五人还在坚持,忽然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这五人,恰好便分坐两处,其中一处正是卓瀚生、金元在二人。
“啪嗒!”正在此时,卓瀚生落子一投,面上露出畅快的微笑,渡过问心问性之后,他便一往无前,再未受困,倒未想到,最后竟然错在一个简单的炼炁疑题之上。
考较亦是布局,落子亦是回应,卓瀚生一子落错,顿时意境消散,往棋盘之上一看,自己至多两三手间,便就走到了死路,于是洒然一笑,投子认负。
“鼎湖一卓,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赞赏,卓瀚生侧首望去,却是一名弥真道的同门,此间听道之人,许多都是广成真君传下的两家同门,他也不觉意外,拱手应道:“道友谬赞了。”
那同门微微一笑,言道:“道友哪里的话,伱在此间之众之中,也排得前五,难道还当不得一句道法精深么。”
听闻此言,卓瀚生眉头一扬,环视一周,才发觉场中果然还有四人还在棋局之中,尤其其中一人,竟是昌华。
昌华虽然号称鼎湖八秀,不过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甚少展露十分精深的道法,所以他能坚持到此时,不仅令卓瀚生意外,也令许多两家同门诧异。
卓瀚生忖道:“没想到昌师兄,竟然真人不露相,如今想来,恐怕他早已炼就元婴大成了吧。”
不过他也知晓,昌华修行年岁,毕竟比他多上数百年,虽有些意外,也是转瞬即逝,目光往余下之人身上落去。
果然不出卓瀚生所料,余下三人,正是金元在,钟神秀,许庄,倒是岑风鸿,已是退出了棋局,面上仍带有思索,似乎仍在梳理之中。
“此三人的道法,果然厉害无比。”卓瀚生正视自己的比较之心,倒也没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只是暗道:“不知余下谁人,会先一步退出棋局?”
正在他思量之时,广成真君忽然渡步而来,负手站在昌华身后,看着他落子,微微点了点头,见此卓瀚生不由一讶,暗暗想道:“莫非昌华师兄,能够坚持到最后?”
在他想来,金元在、昌华已经炼就了元婴三重,道法精深也是应有之理,钟神秀、许庄虽然厉害,但应与自己差之不远。
所以如果昌华能坚持到最后,倒也不出他的预料。
不过没过多久,却见昌华落下一子之后,似乎若有所觉,微微摇了摇头,没再走过两合,便捡起两子往棋盘之上投去认负。
显然场中许多人,想法都与卓瀚生相差仿佛,见此昌华退出棋局,一时颇有些人不禁轻咦一声,毕竟除昌华之外,其余三人皆是陌生面孔,由不得他人不生出讶异。
倒是广成真君并不以为意,反而淡淡一笑,赞了一声:“不错。”
不待昌华受宠若惊,广成真君已将身一折,却是朝钟神秀看去。
见此情形,还不待众人转念,忽然听闻另外一边,金元在轻叹一声,放下手来不再落子。
但除卓瀚生之外,已无其他人去注意,盖因广成道君朝钟神秀棋盘之上一望,竟然露出了淡淡笑意,执起一枚白子,往棋盘之上一按。
钟神秀本来落子如风,有如神助,在旁之人稍微一数,竟然已经走了近百手,似乎全无碍难一般,也不知究竟多么精深的道法。んτΤΡS://Www.sndswx.com/
然而此时经广成真君落子一手,钟神秀落子之势顿时一止,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之中。
见状众人不觉异样,反而艳羡不已,虽说皆是与真君手谈,但真君既有此举,显然道法运转大有不同,能得真君亲自指点,那是多大的机缘,实在令人不得不羡慕。
然而这还未完,广成真君落子一目,难住了钟神秀,又回身在许庄的棋盘之上一望,目光深处,却是显露出一丝异色。
“有意思,没想今日竟来了两个极有意思的小辈。”广成真君微微一笑,执起一子,往棋盘之上一落,暗道一声:“他难于虚妄缠身,晓而不知应对,你难于不知足止,你可知晓么?”
不过这时许庄的反应却与钟神秀截然不同,他本来每过一手,总要稍作思索,虽是稳定有序,瞧来却不如钟神秀一般迅猛。
但此时见广成真君一子落下,他虽沉浸在弈道境中,面上竟是露出微笑之色,不假思索执子往棋盘正中一落。
天元!
广成真君眉目不禁一扬,细细瞧了许庄一眼。
“好小子,果然贪心。”他细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忖道:“也罢,既是合乎己心,未尝不是登天之梯,只是其中艰难险阻,恐怕不是易事。”
“既然有缘与我弈棋,贫道倒也不吝一臂之助,否则难免叫玉寿真君,说道贫道一声小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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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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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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