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们发了狠,拉了三十人的商队,共百余辆粮车上路,这一次,我坚持沿途不再卖粮,发誓要深入治寿郡腹地,行至山庆城下,难民却是蜂拥而至,你们道是为何?”
不等盛姣姣等人回答,鄂坨自问自答,
“因为我们的粮队太过于庞大,引得了沿途难民的注意,我们又深入山庆城腹地,再往前走,他们也不可能买的起粮。”
“什么意思?”
齐桡不太明白鄂坨这话,又重复问了一遍,
“为什么过了山庆城,他们也买不起粮?”
鄂坨却是话锋一转,又抒起了情来,
“我第一次卖粮时,看见治寿郡这样的困窘,心中想的是,我便少赚一些,乃至于不赚,也算解了治寿郡的一些难处。”
主位上的盛姣姣摇头,不赞同道:
“杯水车薪,你那一车粮,就是价格再低,又能解了多少难?”
“是的,粮,都被有钱人买了去,没钱买粮的,实际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买粮,依旧只是饿死的份。”
鄂坨点头,仿佛想起年轻时候那个天真的自己,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接着说道:
“遇上隆冬,有钱的人想着的,绝不是将粮让出来,给穷人买,而是想着多备些粮存着,以防万一,于是第二回,我运的粮多了,可我的路走得远一些了吗?并不,我心怀仁义,就算是运百辆粮车入治寿郡,依旧走不过山庆城。”
因为有钱人,一直在不断的囤粮,疯狂的囤,鄂坨运多少粮,都被有钱人囤去了。
最后一次,他决定沿途不卖粮给富人,发了狠,带了百辆粮车要过山庆城到郡北,最后车队太过于引人注目,被身无分文,又饥肠辘辘的难民盯上了。
“那一次,我们整条车队血本无归,同行的三十多名货郎,因护粮被打死了十几个。”
不知不觉,齐家堂屋里沉寂了下来,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二娘子站在堂屋外面的隙道上,静静的听着,拳头微微攒紧。
鄂坨苍凉的笑了一声,眼中有着一层薄泪,看向盛姣姣,
“姣娘,我们不过是个生意人,隆冬高价粮昧良心,可我们的良心,却也不是天生就没有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让治寿郡的人,买不起粮,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做穷人的买卖,不如多赚一些富人的钱罢。”
反正,该买不起粮的人,就算是掏空家底,也一样买不起粮,也买不到粮。
那还不如多赚一些富人的钱。
而这一切该怪谁呢?总不至于怪到他们这些生意人的头上罢,天下货郎都是这样做生意的,低买高卖,这就是生意人。
真正要讲良心,不卖高价粮,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是难民一哄而上,货郎阻止不及,用十几条人命的代价,来诠释了生意人讲良心的后果。
首座上的盛姣姣垂目,手里的茶盏放下,又拿了起来,又放下,又拿起,如此几次,她低头撇开水面上的茶叶,叹了口气,道:
“也算是,别样的杀富济贫?”
说完,鄂坨哈哈一笑,她自己笑了起来。
最后一次放下茶盏,盛姣姣抬眸看向鄂坨,言语中透着认真,
“天道不公,你们往年拔高治寿郡隆冬粮价,虽无害人之心,却算是在间接的害人了,今年我摆了你们一道,是为大义却也图利,便算扯平,既如此,便按你所说的,你们让利出粮,我全收了。”
又道:
“来年你们再来,粮车超了规章,若是入不了治寿郡,派人通知我一声,郡北儿郎定护你们一路往北,性命无忧。”
她本来的目的,也是如此,双方都少赚一点点,把粮价稳下来,无人来齐家要粮,治寿郡内部不乱,阿兄与戟郎也能安心打仗。
这是一个多赢的局面,盛姣姣费尽心机,就是要促成这样的多赢局面。
只是,她也做好了与治寿郡那些南来北往的货郎交恶的准备,她摆他们一道,把他们引到火坑里,料想自己有多会招人恨了。
反正这些个为商不仁的货郎,她也不喜,那便撕破脸皮,将彼此最丑陋的嘴脸都暴露出来,互相憎恶到底,她倒是要看看,她的身份摆在这儿,这些货郎能把她怎么着。
却是没想到,鄂坨还有这样一番衷肠,听的盛姣姣极为唏嘘。
罢了罢了,商人图利,她既不可能愤起,将治寿郡想卖高价粮的货郎全杀光,也不能够不让他们来治寿郡。
事实上,因为这些货郎在治寿郡的游走,这里的人们,还能获取到一些生存下去的物资,往后只要这些货郎好好儿的,不搞乱治寿郡物价,盛姣姣还挺欢喜他们在治寿郡里活动的。
鄂坨立在盛姣姣的面前,一把擦干眼中的泪,拱手道:
“姣娘真女子,多谢姣娘。”
事已经商量完,鄂坨便要出门去回其余货郎了,他正要告辞,又想起一件事来,同盛姣姣拱手回道:
“姣娘,我听说巢宗去手中的皮货,都是从军营里头来的,若是姣娘愿意,其实我们可以合作,将这其中的佣金给予姣娘......”
话未说完,盛姣姣抬手,制止了鄂坨继续往下说的话,她笑看着鄂坨,
“此事多谢你,但不必说,你们从巢先生手中拿的皮货,我并不知情,我齐家与未来夫郎,也都不知情,鄂先生是个聪明人,要做长久的买卖,便知道这宗生意,巢先生是必然经手人。”
大泽禁止与属国通商,为的是穷死属国。
所以也严禁大皮货商从属国购买皮货,拿回大泽腹地买卖。
货郎只是小本经营,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买什么都卖,所以这些货郎经常会在郡北转悠,同潜入郡北的属国人做些皮货买卖。
也有治寿郡的人,会从属国买皮货,再倒卖给货郎,赚取其中零星差价。
反正每次交易的量,不过几张皮子,最多十几张皮子,治寿郡的总兵就睁只眼闭只眼,查都懒得查。
是人就要吃饭,治寿郡穷成这样,每个人都在这片土地上辛苦挣扎着,买卖几张皮子就够一家大小活下去了,何必严禁这条生路,把人逼上绝路?
盛姣姣与鄂坨都深谙此道,几张皮货的事儿,小打小闹,不值得闹出人命。
但此次出的皮货量太大了。
除了军营,根本没有小门小户可以拿出这么多的皮货来,皮货哪里来的,明眼人都清楚,但都不说。
鄂坨是好心,他想搭盛姣姣这条线,因而提出把佣金给盛姣姣,给盛姣姣让利。
这么大的皮货量,光是佣金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但巢宗去手中的皮货量太大,足够触犯大泽例律,全家老小一连九族都斩首示众,盛姣姣不肯为了这笔佣金冒险。
没有必要,她还没唯利是图到这个地步。
反正例律是天家的人颁布的,那就让天家的人去担风险就是。
鄂坨又是朝盛姣姣拱手,这回眼中多了些敬佩。
待他转身离开了齐家,将与盛姣姣谈的粮食价格,同外头等待着的货郎一说,齐家外头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有货郎高兴的问道:
“这个价格,姣娘是打算全收了吗?”
“全收,一粒米不留。”
鄂坨笑着点头,又朝着齐家拱手,
“姣娘还说了,往后我们运粮入治寿郡,都可以通知她,郡北儿郎可护我们一路到郡北。”
“这样说来,我们将来可运许多粮食来治寿郡了?”
“可是粮车一多,这样不会被治寿郡的官府查吗?”
货郎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官府是帝都设置的行政机构,可直达上听,他们查粮车也很严,大粮商不能进入治寿郡,货郎运粮车进来,也需要在一定的规制内。
一个货郎,最多五辆粮车,不能再多了,再多就超了章程,多余的粮车会被扣下。
因而想要大批量的运粮车进入治寿郡,货郎就需要组队。
鄂坨摆手,道:
“既然姣娘都这样说了,就证明她有这个本事让咱们的粮进来,官府要查粮车,用的还不是治寿郡的兵。”
官府总共才几个人?一个官老爷,一个师爷,几个长随,一群衙役,这是顶天了的,他们要查粮车,还不是派兵去守着粮车的必经之道。
在治寿郡行走久了就知道,这里说话管用的并不是官府,而是兵头子。
越大的兵头子,说话越是管用。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在郡北可横着走的,其实并不是废太子,而是谭戟。
谭戟与白陶都是翼长,但随着这仗继续打下去,如今谭戟的声望,又比一直驻守集上的白陶高上许多了。
因而谭戟横着走,盛姣姣不也跟着可以横着走吗?
众货郎都觉得有道理,一群人往集散去,又听鄂坨说道:
“只是你们此次也看到了,咱们这回想赚隆冬高价粮的钱,差点儿就倾家荡产,往后再这样干是不成的了,姣娘恩义,放过我们一马,下回就不一定有这样的好性儿,这小娘子是个厉害角色,得罪她,予我们并没有任何好处。”
众人都说是,回头纷纷清点了自己手中的粮车,交由了专替盛姣姣收粮的卢寿。
卢寿极为痛快,全都是验证粮车没问题,便一手交粮一手交钱,其中并无任何字据留下,钱货两清,谁也不拖欠谁,谁也甭想拿捏住谁的把柄。
望着空了的粮车,有货郎怀揣一大堆的银钱银票,还有些个不敢置信,有人凑到鄂坨边上,两人一同看着来帮忙搬粮袋的兵......因为卢寿一人搬不了那么多的粮食,就找了集上的齐明。
齐明也干脆,又找了南北营里的两个小队长,给了他们些银钱,让两个小队给卢寿搬粮食。
反正这些粮食也是搬到南北营里的仓库储存起来的,所以就一道手,直接运到了军营里去了。
鄂坨身边的货郎,看着屋檐外的风雪,道:
“按照这个粮价,若是我们多运些粮入治寿郡,其实还有得赚,还能赚票大的。”
“薄利多销嘛。”
廊下的鄂坨表示理解,他偏头笑看着身边的货郎,打趣儿般的问道:
“怎么?你准备趁着还未开春,想再走一趟南郡运粮?”
“怎么不行?这回我带两百车粮食,干票大的,反正就是一趟水的事儿,你也说了薄利多销,到治寿郡外头,我就去找姣娘,她承诺过会让我们的粮车入郡,我也顺道看看,这小娘子说的话作数不作数。”
鄂坨忍不住笑,
“行啊,你两百车,那我也两百车,一起。”
“走一个?”
“走。”
商人趋利,一旦脱了规章限制,多大的胆儿都有,多大的劲儿都能使,多小的空儿都能钻。
帝都不让大粮商进治寿郡,穷死了属国,其实也限制了治寿郡。
但是现在盛姣姣摆明了要阴奉阳违,有实力的货郎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多运粮,多赚钱?
雪一直在落,整个冬季都快到了末尾,盛姣姣都在忙着收粮。
而今年的治寿郡,郡北空的只剩下了治寿郡的兵与属国人的尸体。
跳马湖被重兵围住,卢寿带来消息给盛姣姣,殷泽已经准备启程回帝都了。
此时,盛姣姣正在齐家的堂屋里,摆弄着鄂坨送来的一套新茶具。
货郎们要运粮进入治寿郡,就托上了盛姣姣,既要求盛姣姣办事,自然要寻些东西孝敬她。
贵重的货郎们送不起,盛姣姣也不会收,于是这不三十五的,就会有货郎上门,送些茶儿碗儿碟儿筷儿布儿什么的过来,价格不贵,送礼的人负担不重,盛姣姣收的也没有压力。
她让齐桡给她伐了根香樟木,做了张木桌子放在堂屋里头,一边泡茶给卢寿,一边惊讶问道:
“这个消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皇帝老儿召他的皇孙回帝都,沿途的郡都知道,对了,此次殷泽还委托了白翼长护送呢,过几日便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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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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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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