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绣却哭了,纤细浓密的眼睫一颤,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颗颗往下掉,她红着眼圈看着人,睫毛底下都被润湿了。
“怎么哭了?”姜唯没想到她会哭,呆怔了好一会才抛书起身,她踩着木屐,伴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一步步向赵锦绣走去,手刚伸出,门外的娇女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姜姐姐。”赵锦绣哭着唤她。
姜唯温婉的眉目轻垂着,手揽着赵锦绣任她依偎在她的怀里,素手轻抬,就像从前似的,她抚着赵锦绣的长发笑她,“多大的人了,还掉眼泪,也不怕你侄儿瞧见笑话你。”
赵锦绣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谢回也在房中,她从姜唯的怀里站直身子往身后看,便撞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一对好看的丹凤眼。
骤然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赵锦绣不禁愣了下,如果说谢池南和谢大哥有什么不像的的地方,除了两人的脾性之外,最不相似的无疑是他们的眼睛了。
谢池南继承了燕姨的桃花眼,打小就招人。
而谢大哥却是和谢伯伯一样,都是好看内敛的丹凤眼,此时她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双丹凤眼。
男孩穿着一身白衣,头发半披半束,两只小小的手握着一本比他的脸还要大的书,目光却沉静地望着她。
因为还未染尘世的苦痛,他的眼睛看起来黑白分明,十分澄澈,却也不似六岁小孩那般,像是过早的承担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被岁月推着长大。
赵锦绣和谢回两两相望,一时竟忘了开口,还是姜唯笑着打断了这一份沉寂。
“小回,过来。”姜唯冲谢回招手,温声向他介绍,“这便是我和你提过的赵家姑姑,昨日我拿给你的那块平安锁便是你这位姑姑送的。”
谢回这才握着书走来,他没有六岁小孩该有的玩闹,对于赵锦绣这个初见的陌生人既不好奇也不疏离,他就这样握着手中的书朝她走来,约莫还剩三步的距离,他停下脚步,拱手低眉向她问好,“姑姑。”
“快起来。”
赵锦绣抬手想去搀扶他,又怕他不喜欢,便只能在原地站着,想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居然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赵锦绣显见地有些脸红,又觉得他的年纪虽和生安一样,可通身的礼仪气派却让她没法把他当小孩看,也因此,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和人说话了。
姜唯瞧出她的窘迫,便笑着和谢回说,“你姑姑给你带来不少好吃的,过去看看吧。”
谢回应了一声,又朝赵锦绣微微颌首,这才向一旁的圆桌走去。
玉如去沏茶了,明初就陪着谢回,她在家中时便常照顾赵生安,此时也拿谢回当一般小孩,这会就哄着谢回说,“小少爷打开看看,买了好多东西,您瞧瞧可有喜欢的。”
谢回却也不恼,只低声道一声谢,便按着她的意思一一打开。
他的目光始终是沉静的,既不兴奋也不失落,直到瞧见那黄纸包起来的一小包龙须酥,眼中的神情才微微有了一些变化。
他背着身,赵锦绣并未发现他的变化。
姜唯瞧见那一包龙须酥,脸上的表情倒闪过一丝变化,却也只是一瞬便收回了眼,只牵着赵锦绣的手,温声,“我们也过去坐吧。”
赵锦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谢回,见他已经坐在椅子上了,他那么小的年纪,脚还够不到地,腰背却已十分挺直。
她看着看着,喉间就不禁有些发苦。
怕旁人瞧见,她忙收回眼帘按了按眼角跟着姜唯到里间去,才坐下,玉如就端着茶水过来了,是两盏花茶。
她们主仆还记得她从前是不喝茶的。
玉如退到外间和明初一起守着谢回,姜唯喝了一口茶,问赵锦绣,“怎么突然来雍州了?”
赵锦绣也没瞒她,把丽妃想做的事同人说了一遭,见姜唯温婉的神情沉了下去,茶盏也搁回到了小几上,又笑说,“我想着我在那总归是个麻烦,正好燕姨生辰将至,我也许久未见你们了,便过来看看。”
姜唯听她语气从容,并不似从前,便明白这六年变得不只是他们。
她握过赵锦绣的手轻轻拍着,“你做得对,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看丽妃也不过是仗着你祖父不在才敢使出这样的手段,你且在这待着,等回头金陵来信你再回去。”
赵锦绣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原本她是打算到了雍州就给祖父写信,祖父知道后自然会早些回金陵,不过如今……她却是打算在雍州多待一阵子。
这一封信便也迟迟未曾寄出去。
她今日来这,除了和姜姐姐叙旧再看一眼小回,其实还想看一看他们是怎么看待谢池南的。
可如今——
她看到这样的姜姐姐和小回,有些话竟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姜姐姐表现得越是淡然越是和从前一样,她这心里就越是难过,又如何能向她提起谢池南?
“和阿南见过面了?”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赵锦绣一怔,她呆呆抬头,看着姜唯如故的面貌,以为自己是幻听了,直到又听她笑语一句,“怎么这样看我?难不成你们还没见面?”
她才讷讷开口,“姜姐姐……”
姜唯笑着抚她的头,“我倒更喜欢你像从前那样喊我嫂嫂,这么多年,我也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后半句,她的语气带着一些喟叹,像是在感慨什么。
赵锦绣任姜唯抚着自己的头,而她抬头凝望她,外间还有明初哄谢回的声音,屋子里却静悄悄的,赵锦绣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带着迟疑和犹豫,开口问,“嫂嫂,你不恨谢池南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搭在膝盖上的十指都忍不住收紧了。
姜唯的神情却仍旧很平静,她低眉看着身边的赵锦绣,语气却像这春日的风一般,“恨过。”
她说,“我当然也是恨过的。”
怎么可能不恨呢?
死去的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是说一辈子都会守着她的人。
他因他而死,她怎能不恨?
她还记得谢春行走的那日,是寒冬腊月,大雪如鹅毛一般,一夜就让整座雍州变成了雪国,外面是等待他的大军,而他半蹲在她的床前,侧着脸靠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温笑着和肚子里的孩子说,“你要乖乖的,不要折腾你娘,爹爹打完仗……就回来。”
说来也奇怪,从前时不时要闹腾她一下的小东西在他说完后竟真的没再闹他。
外头静得只有风雪声,而她坐在床头低头凝望她的丈夫,并未揭穿他人生中第一次说的谎。
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有把握打赢匈奴,每个人都是抱着赴死的准备踏上战场的,所以在谢春行沉默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只是笑着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去吧。”
她阻拦了他要说出的那些话,只是温和地凝望他,她和他说,“无论如何,你我同在。”
她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她自然也不会做逃兵,若城破,她就以身殉他,绝不让蛮夷小族欺辱了他的女人。
姜唯记得那日谢春行一句话都未与她说,只是在迈出屋门的时候忽然又掉头回来抱住了她。外头的风带着离别的呜咽,她的丈夫在她的脖颈间落下一滴泪,从始至终,他们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向彼此承诺。
没什么好承诺的。
他和她早已许了三生,即使这一世没能圆满,他日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也会相逢。
只是姜唯没想到结果会是那样的。
大军带来胜利的喜乐,他的丈夫却躺在乌黑的棺木中,再也醒不来了。
“可我该恨他什么呢?”姜唯凝视着不远处的青花缠枝香炉,里头燃着她自制的静神香,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膝上,她声音缓缓,“恨他莽撞,恨他不服军令?”
“可他那个时候也才十二岁,他想为大汉所受的屈辱为死去的将士百姓报仇,这没有错。”
她又说,“恨谢春行吗?”
姜唯摇头失笑,“我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那一日他为了我和小回迟疑了,没去救阿南,恐怕他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瑶瑶。”
姜唯的语气平静又落寞,却不知是在和她说,还是在和自己说,“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原来活着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んτΤΡS://Www.sndswx.com/
当年鲜衣怒马的谢池南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她不敢想象若是春行活着会变成什么样。
可她知道——
若让他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她宁可他抛下她放弃她,去做他想做的,至少他不会后悔。
屋子里很安静,外头也无人说话。
姜唯看着那缠枝香炉出了会神,回过头却发现身旁少女又哭了,“怎么又哭了?”她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拿着帕子细心又轻柔地替她抹着眼泪,语气无奈又含着几分叹息,“你从前可最不爱哭。”
赵锦绣没有说话,她只是埋在姜唯的怀里,无声的啜泣着。
她从前不爱哭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哭的东西,所有人都捧着她纵着她,她就连得不到的东西都没有,又怎么会哭?
如今她时不时掉眼泪,是发现原来人活在这世上是那样的难。
生辰祝福的时候,旁人总喜欢说“万事如意”,可这世上之事能得三、四件如意已是不易,若得五、六件都该感谢上苍。
万事如意……哪里能万事如意。
……
玉如被姜唯喊进来,去准备了洗脸水。
姜唯亲自替赵锦绣擦了脸,又替她重新上了一个妆,等赵锦绣要走的时候,她却让玉如先退下,自己看着赵锦绣说,“瑶瑶,你若看见阿南,记得替我和他说一声抱歉。”
赵锦绣怔怔看她,似有不解。
姜唯静坐半晌,叹了口气,“我曾经和他说过不好的话。”
她丈夫回来的那一日,谢池南并不在其中,姜唯后来才知晓是她的公公安北侯不准他跟随,他被打了五十军棍又被丢在那个地方,没有随从,就连神离也被带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姜唯只知道他跌跌撞撞赶回家的时候,春行的丧仪刚结束。
宾客都离开了,她一个人坐在堂间,抱着刚满月的谢回,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谢池南就跪在她的面前,他的头发乱了,身上的白衣也变得灰扑扑的,还沾了血,哪还有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嫂嫂……”
他开口,声音哑得让人几乎听不清。
可姜唯眼睫动了两下,不等少年说出那些忏悔的话,就已经冷冰冰打断了,“我不是你的嫂嫂。”她记得那日少年抬头看她,泣血的眼睛满是不敢置信,他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姜唯只记得他眼中支离破碎的光芒一点点消失,最后归于黑暗。
这些年,她不止一次想找他好好聊聊。
可少年却像是有意在躲她,偶尔回来一次,她还没见着,他又走了。
他也真的如她所愿,未再唤过她。
“瑶瑶,你让他放过自己吧。”这是姜唯最后对赵锦绣说的话,“人活着,是向前看的。”
……
走出院子。
看着明显哭过一场的赵锦绣,明初的嘴唇一张一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扶着她往外走。
“你先回去。”耳边传来赵锦绣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明初脚步一顿,问她,“那您?”
赵锦绣垂着眼眸,“我一个人走一走。”
明初不放心,但又不敢置喙她的意思,沉默一瞬便收回手,屈膝告退了。她走后,赵锦绣在原地驻足了好一会,而后也不知道去哪,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竟到了谢池南的住处。
还是那么冷清,周遭十里连个人都没有。
这会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暮色四合,黄昏把大地包围住,可谢池南院子门前的灯笼却依旧没有被人点起,就像是被人遗忘了。赵锦绣拧眉驻足在门前,仰着头看着那随风飘荡的灯笼,她不知道谢池南离开没有,都过去这么久了,想必以他的性子应该早就走了吧……她这样想着,脚步却还是下意识地往里头迈了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就连白日的雀鸟也都归巢去了,放眼望去,除了那几株不败的常青树依旧冒着葱郁之色,这座院子几乎没有什么特别鲜活的东西。
真要算——
估计墙角开出来的那几朵野花勉强能称得上有些春意吧。
可她今日也没什么心思来看什么春意不春意的,扫了一眼,正准备收回目光,却瞧见杂草丛生中有个模糊的身影。
枯败草木中一个蓝色身影。
赵锦绣一怔,脚步停了下来,眼中也隐隐有些不敢置信,她放轻脚步往那走,似是怕打扰什么,就连呼吸也忍不住放轻了。
拂开半人高的杂草。
赵锦绣看到她以为早已离开的那个人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他屈着膝抱着腿,脸埋在膝盖上,闭着眼睡着,许是觉得冷了,他把自己缩成一团,放在双腿上的手抱得更紧了……赵锦绣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池南,可怜、孤独、羸弱,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兽。
这让她不禁想起过去的自己。
爹娘走后的她也曾这样一个人躲在房中,偷偷地在黑夜之下舔舐自己的伤口。
赵锦绣也不知怎得,看着这样的谢池南忽然有些想落泪。她不知道该怎么叙述自己的心情,她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意气风发的谢家二公子不应该这么可怜,他是谢池南,是从前金陵城最耀眼的少年郎啊。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赵锦绣红了眼圈放轻脚步靠近谢池南,此时的她已经对谢池南一点气都没有了,她只是有些心疼,有些难过,有些……想抱抱他,想和他说“谢池南,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她也真的向前走去。
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推了推,赵锦绣半蹲在他的身前,柔声喊他,“谢池南,醒醒。不要在这睡,会着凉的,回屋睡。”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谢池南睁开眼,他的意识还不算清醒,目光也还有些迷离,看着近在咫尺的赵锦绣,她披着一身艳色晚霞犹如九天神女降世,和他从前做的那些梦并无什么差别。
两人的目光对上,赵锦绣都以为他醒了,正要拉着他起来,却被他抓住手腕。
“谢池南!”赵锦绣低呼一声,她的身子被人往前带,手扶住眼前的大石才不至于摔倒,她想从谢池南的手中挣脱出来,可谢池南的力道虽然不算重,但也无法让她挣脱,许是觉得她有些吵闹,他原本平展的眉毛也不由轻皱起来,看着有些不高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却低,还带了一丝轻哄。
“别闹,赵锦绣。”
赵锦绣的动作就这么停了下来,她还蹲在他的身前,仰头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这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她柳眉紧蹙,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到底没再挣扎,只是蹲在原地静静地凝望着他。
树枝随风轻轻晃动,最后一丝落日在片片绿叶中闪烁。
而这空旷又寂静的院落里,少男少女一坐一蹲,许是察觉到她不再挣扎了,谢池南也不再像之前似的紧握住她的手,却依旧不肯松开,就像握着稀世珍宝一般,他把她的手埋在自己的脸旁,轻轻蹭了蹭,而后继续陷入沉睡。
这一次,他的脸上带了一些清浅的笑意,像是苦睡的人终于找到了安心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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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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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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