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的经营,越湖殿中没有什么事情能逃过她的眼睛。
“姑姑去哪儿了?”长风一面拨弄琵琶,一面状若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殿下,婢子司制坊取了些金线,”锦屏姑姑笑道,“帮殿下补了那件孔雀裘,好让殿下能在及笄礼那日穿上它,大放异彩。”
“不必了。”长风态度并不热衷,“我不想把自己扮成只成精的碧鸡,傻得很。”
锦屏姑姑神情一滞,讪笑道:“孔雀裘象征的是您独一无二的恩宠,您穿的不是件翟衣,是份尊荣。”
“我不稀罕。”长风斜睨着她,“你说,父王将前朝王后之物,赐予我一位公主,是何用意?”
这话锦屏姑姑哪里敢答。
宫中谁不知道这件孔雀裘,是历朝王后之物,珍贵异常。
不论是孙王后,还是黄贵妃,都一直渴望能得到它。
结果孔方楚都没有给,却在长风九岁生辰时赐给了她。
“婢子不敢揣度圣意……”锦屏姑姑低声道。
“好一个不敢。”长风淡淡一句。
看不出褒贬,品不出喜怒。
“想来父王最欣赏姑姑的,正是这一点——本分。”
锦屏姑姑心中一凛,感觉到这话有弦外之音。
“您是本宫的教养姑姑,”长风微笑,“补裘衣这种事,交给绣坊便是,哪里用得着你费神?”
这是在暗讽她越俎代疱了。
前阵子天冷,锦屏姑姑开箱一看,吓了一跳,前襟烂了一个铜孔方大小的窟窿。
长风也有些惊讶,但是一会儿的功夫,也就给忘了。
反倒是锦屏姑姑惦记了许久,时不时就去一趟司制坊。还不敢直言孔雀裘破了,只说是颜色不鲜丽了,所以要重新缝裰一遍——这也是考虑新补的金线颜色会教人看出来。
孔雀裘所用的金线需是最上乘的,每月供应数量有限,所以锦屏姑姑只得耐着性子,一点点讨来,再一点点缝补。
之所以没有假手旁人,是因为只有她会补。
锦屏姑姑织锦之术了得,虽说是出身司簿司,但她手上的针线功夫,只怕是司制坊的人也比不上。
这种复合型人才,若不是多年前被陛下钦点,拨至长风公主身边做了教养姑姑,凭她的能力,或许早就做到了尚宫。
可惜了。
长风暗哂,瞥了眼她掌心一小团绕圈的金线,目光又回到自己的四弦之上,专心弹着往日最常奏的《塞上曲》。
“到时候天颂也会派使臣前来道贺,殿下可马虎不得……”
锦屏姑姑的话音未落,长风弹拨的曲调骤变,忽地天惊石破,有金戈铁马之声,令人心神震慑。
锦屏姑姑不敢再出言打扰,直到戛然曲终,才喃喃问道:“殿下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婢子还是第一次听您弹。”
“《十面埋伏》。”
长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讲的是一方诸候王曾因一时手软,放过宿敌,最后却落得举剑自尽的下场。若是换作姑姑,会怎么做?”
“回殿下,婢子不会自尽。”锦屏姑姑道,“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不愧是令父王孔方楚都高看一眼的人。
长风一愣,继而笑着摇头:“锦屏姑姑,本宫是问——倘若换作是你,有机会致敌人于死地,会不会手下留情?”
锦屏姑姑顿了片刻,低下头去:“不会。”
长风笑了,如莲的面庞看起来纯真美好,轻声道:“本宫也不会。”
***
当晚,长风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一会儿是如夜般深沉的黑,一会儿是如火般刺目的红。
仿佛置身无间地狱,不见天日,只能生生地熬。
“救命,救命……”
长风醒来后满身冷汗,面色青白,大口大口地喘气。
叫声惊动了外间值夜的方絮,她连忙秉烛而入。
“殿下,可是魇着了?”
长风点了点头。
“殿下别怕,”方絮一面说着,一面点亮了床边的羊角灯,继而半蹲着为长风擦掉额上的冷汗,宽慰道:“梦都是反的。”
若真是如此,做美梦岂不比做噩梦更可怕?
长风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才二更天。”方絮劝她,“殿下再睡一会儿罢。”
长风摇了摇头:“不想睡了,我要沐浴。”
“初冬夜里霜寒露重,只怕殿下会着凉……”
长风态度坚决:“本宫要沐浴。”
但凡口称“本宫”,那就是殿下心思已定。方絮遂不再多言,立即按她说的去准备。
越湖殿有自己的小厨房,宫人又训练有素,不出半个时辰便张罗妥当了。
长风沐浴时一向不喜欢一堆人在旁服侍,最多会留下一个体己人帮她洗头。
这一回,她连方絮也一并打发出去了。
汤池里雾气蔓延,升腾着淡淡的佛手柑香气。
长风穿着白绫亵衣缓缓走入了汤池,却并不着急洗拭,只盯着自己的右手食指尖发呆。
过了许久,明亮的烛光忽然齐齐摇闪了一下。
“出来罢。”长风道。
“不,梁上风景独好。”一个低沉的声音含笑道。
不是她要等的人!
长风蹙了蹙眉头,却并不惊慌:“你是何人?如何避开宫里那些侍卫的?”
“师父避得开,我自然也避得开。”
原来是墓的徒弟。
长风问他:“墓自己怎么不来?”
话音中透着些许不满和……不安。
“师父他老人家……有事,来不了。”
长风眉头轻蹙,对方这个说法显然说服不了她,正当她想再探究竟,便听见对方轻笑了一声,道:“你说,会不会是师父有意撮合你我?”
不可能。
见长风不吭声,那声音愈发惫懒,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到了殿下的冰肌雪肤……总归要对殿下负责才是。”
“负责?”长风冷冷道,“你想要如何负责?”
“殿下要不要嫁给我?”那人大言不惭道。
“不要。”长风干脆利落的拒绝,复嗤笑一声,“你以为,本宫的驸马这么好当?”
得担着性命呢。
“说到底,殿下是瞧不上我等草芥。”那声音冷哼道,“不知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入公主殿下的眼?”
长风笑道:“反正不是你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梁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长风面前。
少年一身黑衣,容颜清俊,双目湛如秋水,腰间别着软剑,周身散发着凛冽之气。
只一眼,长风便相信了他是墓的徒弟。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哪一位徒弟。
“没有一只鸽子,能悄无声息地飞出宫墙。”少年挑了挑眉,“我很好奇,公主殿下与我师父是如何传讯的?”
长风微笑:“你可以问问令师。”
“他肯说,我还会问殿下您?”
虽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您”,但看得出,此人内心深处对王室半点敬畏也无。
“墓既不说,那我也不会告诉你,”长风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意,“秘密之所以称作‘秘密’,是需要守口如瓶的。”
黑衣男子冷脸,抱起胳膊问道:“那殿下深夜传召,所为何事?”
连自我介绍都省了。
长风亦不在意,想着既是墓派来的人,便直奔主题:“想请阁下替我去查一个人……”
黑衣男子将话音听岔了,当即笑着问道:“杀谁?”
一副仿佛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的自如神色。
倒教长风唬了一跳。
“不,”她连忙纠正,“是查——只是调查。”
“公主殿下要查问的人,定然也是离死不远了。”
这人说话怎生地这么难听?
长风皱眉。
“要查什么人?”黑衣男子像模像样地作了一揖,拖长了声音:“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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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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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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