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望见高悬在穹顶的圆月,我想到了更好的表述方式,于是将“你迷路了吗”换成“这里应该还挺有趣的吧?”
“哪里有趣啦?”
那个声音立刻反驳,脚步也加重了,“用花花草草建迷宫,有这种闲钱还不如用在更加需要帮助的人身上。”
不满的抱怨反倒令我心情愉快,想要将话题继续下去,“顺便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除了日常维护的花销,我们现在身处的迷宫每年都会花上一笔钱,让园艺师特意设计成不一样的路线。”
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停住了,“……抱歉,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哈哈,没关系,我知道你就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我一边走一边轻笑,拂过脸颊的风却更像被鼓风机注入炉心,“再说,这座宅邸里真正掌握权力和金钱的不是我,所以你喜欢怎样评论都和我没关系。”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顺势说出了想问的问题。
“艾露从大厅离开后就一直没回去,我就是为了找她才跑出来的,结果那家伙进来以后就找不到了!”
在找艾露……吗?
“……”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又听到了艾伦的声音。
“离得比刚才更远了。”
“好像是这样……”
我停下来认真分辨,他的声音的确变得比刚才更朦胧。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艾伦突然问我,“能一直和我说话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
“我会循着说话的声音到你那边去。”
被打断的话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我顺着新话题一起改变,“不过,‘说话’……具体你想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艾伦干脆地回应。
的确,除开最近这两天被撞破了秘密,平时我和艾伦都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呢。
绝对只会让气氛在沉默中变得尴尬的发言,我却觉得很好笑。
一定是月亮让我的笑点变得奇怪了,斯芬和弗拉特都说过,月亮偶尔会对人的身心产生影响。
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果不是艾伦事先提醒,我大概会害怕到拔腿就跑。
“那……”
我被自己和周围的气氛怂恿了,突然觉得好像试着努力一下也不是不行,不过对我来说还是需要一点点的拐弯抹角。
不。
下一秒,我就将刚才的决定全盘推翻,无名的勇气将我推向另一条道路。
“自卑……”
我小声说出首先浮现在脑袋里的词。
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内心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着急地一再催促,我变得比面对祖父大人时还要紧张。
“说出来可能很难以置信,其实每次在你面前我都感到非常自卑。”
然而在说出口的瞬间,我的身心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什么呀,这不是很简单吗?和想象中比背负巨石还要痛苦压抑的感觉不同,一点都不困难。
“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意料之中但也是意料之外,艾伦发出比预想中还要夸张的声音,“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而且还是超级有钱。阿尔敏说了,红家是墙内最有钱的,还是为王工作,被王允许保留从墙外带来的传统的特权家族。”
“这种事和是否富有没关系,比起金钱地位还有名誉更加……”
“难道你想说,现在在我面前也觉得自卑吗?”
“有点……不,也有可能比‘有点’还要再多一点,是‘非常’。”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一次还是两次都已经没有区别了,倒不如说能更加无负担袒露真实的心声。
“昨天你说过吧?你和我不一样。我想要什么都能轻松得到,还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可以慢慢考虑自己以后想做什么,未来也有很多选择。”
“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想起了父亲和母亲。
刚才在宴会厅到处跑的时候其实我还注意到了,那个时候看到的女人今天也来了,从宾客签名的名簿来看,她是那个来自西边的贵族的妻子。
在父亲和母亲分开的间隙,在母亲看不到的角落,那个女人吻了父亲,而父亲并没有挣脱,甚至还回抱了对方。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我也拿到了一部分土地和财产的继承权,那个男人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对我来说影响都不大。
“你是对的,我来训练兵团不过是顺从家里人的意思,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所以在找到真正的目标前我对你曾经羡慕到了嫉妒的程度。”
片刻沉默过后,艾伦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他的语气里带有一种思考过后还是无法理解的困惑,“但你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了我吗?如果真的嫉妒一个人,真的会为对方做到这种地步吗?”
“那个是……算是‘就算我没有目标,至少可以协助他实现理想’的自我满足吧。”
“真的假的?艾露那家伙难道会读心吗?”
“艾露?”
“不,没什么。”
艾伦阻止了话题跑偏,小小的叹息中似乎带着投降的意味,“你也太纠结太纤细……啊,找到了。”
我转过身去,他就站在后面用草木筑起的岔口,神色略带茫然。不过从他的眼神看来,我现在的表情大概也差不多。
这种事情,一旦和对方面对面就会变得尴尬。我两边的脸颊开始升温,比身体更先体会到夏季的闷热。
“既然你找到这里了,那就走吧。”
我努力摆出得体的微笑,赶在表情维持不下去之前迅速转了回来,往前迈出脚步,“跟我来,出口在……”
“等等!”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艾伦追了上来,眼神发亮地盯着我看,脸上竟然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恐惧。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挣脱。可惜力气不够,只是举起被他紧紧扣住的手,不知道接下来该作出何种反应。
“艾……伦……?”
少年金色的眼眸深处有暗影在微微颤抖,他露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这才局促地放开我的手。
“抱、抱歉,都怪艾露刚才说了奇怪的话,我才……”
“奇怪的话?”
“没什么……”艾伦小声嘀咕,下一秒又突然大声道,“那个实在是太荒谬了,怎么可能嘛!所以肯定是骗人的!”
那副样子像是在跟我解释,又像是在自我说服。
我想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才张开嘴,两边的灯竟然恰巧在这个时间点暗了下去。
“其实也没关系,这样就不会再走散了。”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我没话找话。
从这里到出口还有挺长的一段路,灯也灭了,听上去应该还挺合理的吧?而且……说不定激将法能有用呢。
“先说好,我可是一点都不怕黑,就算你放手我也无所谓。”
艾伦仰起头一脸得意,然而在黑暗中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其实我是想放手来着,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倒是对自己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室外这件事有点……”
“我记得你比我还要年长一岁吧?怎么还跟五六岁的小朋友一样?”
“^_^#”
脑袋里某条不存在的神经毫无预兆地断裂,刚才坦白心声后残留的尴尬和局促也不复存在,我差点没能忍住想要深呼吸一口气的冲动。
这家伙,比让还要不会看气氛说话嘛!那你倒是放手啊!实在是搞不懂三笠为什么会对艾伦死心塌地。我觉得让就挺不错的,虽然……虽然对象大概也仅限于三笠。
原本就是夜晚,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只剩下月光的室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我竟然心平气和地带着艾伦继续走向出口,“走吧,很快就能到外面去了。”
原以为艾伦会用刚才的态度继续反驳,又或者说着什么答谢的话,可没想到回答我的却是沉默。气氛像是被放进水池的铁块,迅速沉入池底。
不是我说,这也太尴尬了吧?刚才可是我作出努力的结果,如果没有回应,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和这个人搭话了。
“我说……”
艾伦的声音很轻,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好一边回忆,一边纠结要不要向本人确认。
“林,你真的打算离开训练兵团跟他们到那个叫‘时钟塔’的地方学习魔术吗?”为此,他还停下脚步,非常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
原来不是我听错了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可能其实什么都没想,向艾伦全盘托出,“现在还在准备期,我也需要时间去接受和准备这件事,大概会在训练兵团毕业后……”
艾伦故作轻松,“当然啦,我知道你的为人,也知道现在的你只是个连玻璃杯都不能复原的魔女……”
“艾伦·耶格尔,后半句话是多余的。”
嘴角抽搐,没想到我的神经那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断裂。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但裁判所那些大人可不会这样想,林,你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搞不好你会被烧死的!”
“……”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尽管我没有说出口。事实上,如果可以,我今晚就想离开这里,要是斯芬和弗拉特能晚点来就好了,我一定会给出和刚才截然相反的答案。
不知为何,我有点想哭。
“艾伦,你知道吗?在那些人变成血水的瞬间,虽然很可怕,可同时我也感觉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我明白这种想法绝对很奇怪,大概是脑子不正常了。”hτTΡδ://WωW.sndswx.com/
果然,有些事情只要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以后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自己也变得更加轻松,能够更加坦然地面对。
“但我感觉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无论如何都想要去接近,这种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兴奋到只是将这份感情表达出来,内心又再次盈满对未来的期待,忍不住去想象将来接触到更多知识的场景。
搭在肩膀上的双手力气变小了。
“原本我只是一个没有目标,无力摆脱他人强加在我身上的事情,什么都做不到的弱者……当然,到目前为止也还是这样。”
假装看不到艾伦因无法相信而略显呆滞的脸,我转身继续走向出口,扯过袖子擦去不知不觉从眼角溢出的液体,“你知道吗?听说雷斯先生一家在自家礼拜堂遭遇火灾和盗贼,乌克林也不幸被杀死后……我打从心底觉得‘真是太好了’。”
两年前复杂的心情被翻箱倒柜地再次拿出来,这份有惊讶有欣喜但唯独没有悲伤的记忆依旧让我无法不唾弃这样的自己。
“所以像我这种内心恶毒,因为自身无力只能寄望于对方的人……”
不知不觉间,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果然还是没办法不在意。就算用袖子擦掉,泪水还是会不停地涌出来。
“其实……非常羡慕你能明确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怎么做。”
“林!等等我!”艾伦追了上来。
不知不觉我们也已经走到出口,从这里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况,宴会还在继续,一部分宾客们手持红酒杯或折扇正和自己感兴趣的对象小声交谈,我离开宴会厅这件事好像真的没有被发现。
艾伦绕到我面前,那副眉头紧皱的模样分明没能完全消化我刚才说的话,“平时看你总是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难道都是一个人在纠结这些吗?咦?林,你……”
“发呆的时候当然不会全部都……等等?为什么会是阿尔敏啊?”
周围沉重的气氛被意想不到的举例一扫而空,我的眼泪全都被收了回去,甚至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卡壳。
被认为是内心纤细过头这种事我倒是可以理解,反正我就是脆弱过头又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嘛!但竟然拿作为男生的阿尔敏来和我比较吗?
“重点是这个吗?”艾伦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不过这种事以后再慢慢说吧。既然已经从迷宫出来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找到艾露。”
话说到一半,他甚至生气地举起了握紧的拳头,“那家伙都不知道跑哪里偷懒去了,只剩下我和三笠、阿尔敏他们在大厅里跑来跑去。我们一起去找她吧!等找到人了,我绝对要跟她抱怨。”
“艾伦,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很想问了。”
我困惑地重复了一遍在艾伦口中出现过好几次的名字,“你说的‘艾露’……到底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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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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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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