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其它小说>不慕折兰遗所思>第 22 章 柔软
  外面只能隐约看到假山花树的轮廓,谢禅找了一圈,终于借着蜡烛的微光,在院里的一棵花树后面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墙头的姿势看起来很随意,左手无意间搭在弓起来的左腿膝盖上,右腿则放平了,右手则拨弄着出墙的花枝。

  谢禅心一沉,率先开口问道:“是你吗?”

  那人也没抬头看他,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你好啊谢禅。”

  谢禅试探着问道:“你好,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是人还是鬼?”

  少年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要不要猜猜看?”

  谢禅:“……不要。”

  他若猜肯定会说是鬼,虽然他不信,但不得不说这少年两次出现都不正常,万一猜对了可怎么办?

  少年顿了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道:“我说你对你那些朋友未免太好了点。”

  谢禅苦笑道:“好算不上,我只是不想欠他们人情。”

  那人轻笑一声,并不搭话了。

  等了半晌也没有等来那人的回应,若非摇曳的烛光下还有他的人影,谢禅几乎以为他不在了。

  谢禅道:“我小时候真的有个朋友,叫温近思。”

  那少年听了,却像是听了个大笑话,嗤笑道:“你没必要一遍遍试探,我不是温近思。你还真以为当年那场大火有人能逃出来?”他忽然回想起来什么,又补充道:“不对,有,有一个,他的爹娘费尽心力,拿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途中又运气太好,被只身闯入的谢文诚带了出去——他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但不是温近思。没猜错的话,这个唯一逃出来的少年,就在你家对吧?”

  他话音里有些意味深长,谢禅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叹气道:“这只能说明你爹有破绽,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这齐方,可有不少人等着抓你爹把柄。”

  谢禅微微挑眉,道:“多谢提醒,不过,我相信我爹能够妥善处理。”

  那少年却道:“百密一疏。”

  谢禅道:“我爹行事,向来未雨绸缪。”

  那少年却反问道:“是吗?有件事他估计还被蒙在鼓里——你想知道,你爹为何讨厌任清冉吗?”

  谢禅看向他,摇了摇头,“你知道?”

  少年却道:“因为他死心眼,看错了人不自知,还一昧地坚持他是对的。”hτTΡδ://WωW.sndswx.com/

  “你!”谢禅找不到辩驳的理由,情急之下只道出了一个字。

  少年反笑道:“生气了?”

  谢禅心平气和道:“没有,但若这么争论不休,于你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怎么称呼?”

  少年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温昱,顶天立地那个昱。”

  谢禅眼里有光芒一闪而过,惊奇道:“你姓温?”

  温昱道:“跟温近思的温不是一个字。”

  他话里的意思,当然是想再次提醒谢禅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谢禅这下不说话了,温昱道:“我倒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不过,你确定你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

  谢禅蹙眉道:“什么意思?”

  温昱不答反问道:“依你对任清冉的了解,你觉得他杀得了人吗?”

  谢禅不假思索道:“不会!任叔那样的为人真的难得,若他也杀人了,但这世间恐怕再没好人了。”

  “那不就结了,按照温流玉的说法,你爹跟任清冉反目的原因大概就是这个,每个人都是身边人,所以你要信谁?”

  谢禅想了一会儿,道:“谣言止于智者,不知真相,我谁也不信。”

  温昱无奈地笑了笑,又道:“说起来,我还知道六年前,若你有这伶牙俐齿跟孔名那些老匹夫理论,倒也不至于虚度这么些年吧?”

  谢禅愣道:“什么?”

  温昱冷哼着反问道:“文章太狂了?”

  谢禅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温昱道:“你本该是当年的文魁,但你的策论在他们眼里太过狂妄自大,那些老头觉得应该教教你何为谦卑,本来已经将你划出了前三,若非任清冉站出来说话,还坚持他的看法,恐怕你也得不了亚第吧?”

  谢禅无话可说,忽然笑了,“是啊。”

  温昱又道:“你当年路过夫子公署时,碰巧听到了那些关于你名次的争论,你想不开,就冲进去跟他们理论了,却被他们找着借口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你跑出了孔名,还是任清冉亲自把你找回来的。这些都可以理解你的情绪,换了谁也没那好脾气,何况年纪小,不懂事也正常,不过我很好奇,你那奇怪的病是怎么回事?”

  谢禅想了想,忽而软了声线道:“那时候有点天真,又不知道如何为人处世,自作孽后,某些执念想不开,刚开始只是有些烦躁,后来发展成了焦虑感,就成这样子了。”

  温昱不以为然,忽然冷笑道:“可笑‘谦卑’二字逼疯了多少人。”

  谢禅不置可否,温昱又冷笑道:“不过也是,这世间的人都喜欢冷眼旁观他人苦痛,自己被伤害就百依不饶。孔名那些夫子啊,读了一辈子圣贤,也不过如此。”

  谢禅总觉得他的话中含着某种执念,他不便站着说话不腰疼,便也叹口气道:“最凉薄是人心,有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最可爱的,也是人心啊。”

  温昱一时沉默了,良久后才道:“你是不是打算替洛子规出头?”

  “是我欠他的,我得还。”谢禅苦笑道,在温昱身上他莫名其妙的找到了一丝感同身受,没忍住便开口道:“温昱,若我们是朋友,没准儿会成为莫逆之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陌生人说出这种鬼话,只是下意识地没有戒备温昱。

  温昱却泼的一手好凉水,“你还是那么蠢。”

  谢禅:“……”

  温昱忽然又问道:“你为何那么看重任思齐?”

  谢禅皱眉看他,始终觉得他的问题怪怪的,但他也发现了一点,温昱口气正在不知不觉间转变得温和。

  谢禅有个毛病,每当对方口气很软的时候,哪怕那人是仇人他都没法儿强硬起来——人们管这毛病叫吃软不吃硬。

  谢禅好奇道:“我看重思齐怎么了?”

  温昱道:“超过了朋友的尺度。”

  谢禅一愣,不由自主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儿,不过,也不算看重,而是愧疚,或者说,我愿意拿他当亲弟弟来看——从前跟他发生了一点事,你愿意听吗?”

  温昱面无表情,眼睫颤动了一下,一言不发地等着谢禅的下文。

  谢禅顿了片刻,道:“我爹和任叔的关系并不好,我和思齐自然不会有机会认识,偶尔照面也不知道谁是谁,甚至受我爹的影响,我也有些讨厌任叔,自然不会喜欢任叔家的孩子。”

  谢禅伸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我这么大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个……我讨厌的样子。”

  谢禅回忆道:“多少有我爹是奸臣的原因,加上那时候性子内敛,我在太学并不招人待见,还经常被人打。”

  “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寒地冻,冷到可以冻死人的地步,我去太学的路上又被几个太学弟子追着打,那时候我打不还手、骂也绝不还口,只一昧地逃避他们,甚至抱着我爹犯的错该由我来承受的天真想法——可怜我被人打了,还觉得理所当然。”

  “后来我逃出护城河的桥面上,就被他们几个人围堵了,一时逃不出去我很担心,但我却没想到会有人站出来为我出头——他个头那么小,还矮我半个头,一点也不像跟我同龄的,又怎么能跟那些比我还大好几岁的人对抗呢?”

  “他被那几个弟子嘲笑了几句,我才知道他是任叔家的,我很讨厌任叔,自然也不会让他来救我,还有更多的,我不想欠他人情,我就叫他滚开。当时可能想到被人发现我挨揍挺丢脸的,口气也相当难听,但他听了却没走,还跟那些人扬言要报官。”

  谢禅顿了顿抽空看了温昱一眼,见他听得认真,便继续道:“那几个人常年欺负人惯了,其中也有世家子弟,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我爹和思齐他爹是谁?这样都敢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又怎会怕报官威胁?”

  “谁知道他们竟连着思齐一块儿揍,我始终不愿欠他人情,又叫他滚,用力推他希望他能离开。那几个人看不惯,下手也特别重,当时思齐真是傻,竟想帮我挡住他们。”他说到后面的时候苦笑了一声,话音徒然间也没了温度:“河水早被冰天雪地封住了,任思齐那小蠢货一心护我,就被……出了点意外,被人从桥上推了下去。”

  “他摔破冰层掉进了河水里——我那时候是真的没力气,我很想拉住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掉进去,那几个畜牲更没打算要救他,河水那么冷啊,他那么小……”

  “之后他就落下了风寒的病根,只要稍微吹一点凉风,就会毫无预兆感染风寒,再作天作地发高烧。”

  “那是我第一次背着我爹做他不喜欢的事,当时的话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又有些犯傻,曾在书里看过廉颇负荆请罪,也就学着人家的样子,大冬天把衣服脱了,背着戒尺跑到任叔家里去请罪。”

  似乎有了笑点,温昱忽然轻笑了一声,随即又正色了,继续等着他的下文。

  谢禅也忍俊不禁道:“当时可把任叔吓坏了,赶紧脱下他的衣服把我裹成一团,我就跟他说,‘我是来请罪,这样没有诚意’,你不知道,特别傻,现在想起来,还挺丢人的。”

  “之后我也染上风寒了,任叔便留我在他家跟思齐待了一天。我本视死如归,他却以长辈对晚辈的礼节待我,思齐也把我当长兄看待,我发现思齐和任叔真的很温柔,任叔还做了很多我爹做不到的事。”

  “晚上任叔亲自送我回的家,他知道我爹不喜欢他,送我到门口就离开了。之后我便在心里发誓,从此以后再不连累思齐,会拼尽我所有来保护他。”

  温昱忽然淡淡开口道:“我说了,任清冉是个好人。”

  谢禅也轻轻笑了笑,“对啊。”

  “那后来呢?那几个人没怎样?”

  谢禅回忆道:“后来?后来再遇到他们的时候我破天荒地还手了,但他们人多,我打不过他们,是后来被流玉知道我一直受人欺负,就帮我出了头。”

  温昱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谢禅又道:“后来进了孔名我就变了,也就没有后来了。”

  温昱忽然道:“我想问你个问题,温煦呢?你总跟他打架互掐,你恨他吗?”

  谢禅大概没料到温昱会忽然这么问,下意识地摇头道:“温煦这个人和小时候那些人不一样,他没有恶意,昨天跟我打架应该是想劝我留在孔名吧,不过,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

  温昱道:“你就这么高看他?”

  谢禅道:“不算是吧,实事求是而已。”

  温昱莫名其妙地冷笑一声,道:“你这样也好。”

  谢禅看向他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温昱笑而不答:“你说呢?”

  “……”

  谢禅道:“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转念又道:“对了温昱,我想问你个问题。”

  温昱道:“什么?”

  谢禅道:“催情蛊是什么?那天你也听到了,陶晋说在一个人身上下催情蛊,他这辈子就算完了,到底什么意思?还有,那个人是谁啊?”

  他其实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谢文诚,又听陶晋说那个人白捡了个儿子养,于是打小就觉得他是捡来的谢禅忍不住想歪了。

  温昱却道:“你谢子婴可是六年前孔名的真正文魁,你会不知道?”

  谢禅口气有些不太高兴道:“你们怎么都喜欢调侃别人呢,是文魁很有面子还是很厉害?或者说厉害就是混到我这个地步?我只能猜到那可能是一种类似春/药的东西。”

  温昱却似笑非笑道:“你还知道那个?”

  谢禅脸颊无意识地红了,忙解释道:“听我一个朋友说的。”

  除了刘旻那猥琐得逆天的王八蛋还有谁。

  温昱倒没在意这些,便道:“催情蛊可不一样,那种东西啊,厉害多了,原产自郸越,但后来被禁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谢禅不明所以道:“有这么厉害?”

  温昱笑道:“不厉害,只是听说那年的郸越世子就是这么没了的,那给他下催情蛊的女子受了绞刑以后,催情蛊也彻底被禁了,不过这东西在郸越本来也少之又少,禁不禁普通百姓都不会碰到,至于温谨给谁下了催情蛊,这个问题恐怕没几个人知道,你得问陶晋。”

  谢禅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对了,你知不知道陶晋从前的名字,或者说,你听过温晋吗?”

  温昱愣了一瞬,道:“温流玉离开青云山之前也有七八岁了,他会不清楚?”

  谢禅无奈道:“我问过,他没说。”

  他忽然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令青云那么大的门派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那个地方易守难攻,怎么陶晋没费多少兵卒就给拿下了?

  如果单纯说是青云功高盖主,遭到了皇帝忌讳,他绝对不信,听说当年巫觋卜的那一卦没有公示于人,天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总要有个理由让皇帝下杀心,毕竟青云派上下那么多人,如此大的杀孽,让信奉神明的齐方人如何能承受?如此,百姓骂方殊岩昏君也无可厚非。

  不过也是奇怪了,都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做为皇帝,考虑过还位方棠,难道没考虑过这些因素?

  温昱的眼眸深处倒映出一种奇异的深邃,他忽而轻轻一笑——他从来不喜欢笑,倘若展颜一回必定是冷笑,此时的笑却异常的真实。

  “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太信任你身边那些所谓的朋友了,还有,温煦没有跟陶晋多说一个字,我也是,至于陶晋从何得知的,你应该心里有个数。”

  谢禅蹙眉道:“嗯?我没懂你的意思。”

  少年却冷哼一声,“自己琢磨。”

  他说罢就一个翻身,落到外院的地上消失了。

  谢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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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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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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