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需要做什么……”
秋茗想了想,“需要做什么呢,指认她的罪,就是这样。我只需要把那天对你说过的话,在公堂上再说一遍就可以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她不理解,对方今晚前来就是为了让她作证。现在她已经答应了,可对方却似乎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为什么?
“不仅如此。”
吴九回答,注视着她,“你要对判官说明你的过去,你的历史。你必须再重新经历一次,讲述一次,为公众所知并记录于文案,那些记忆对你来说可并不轻松,即便只是回想,也足够再一次伤害到你。你有心理准备吗?”
“当然了。”
曲秋茗郑重地点点头,“虽然的确如你所说的那样,回忆那些过去,我很难过。但是若这样做可以令有罪人受到惩罚,能够令我的,我们的仇恨平复,能够宽慰……那些不幸的死者,那么我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相比伸张正义,这代价不算什么。”
“你这样说,我很敬佩。但是小茗,要顾虑的还不仅仅是这一方面。”
微笑,但是微笑依旧沉重,“你若要做证人。那么你的背景,你的身份也必须受到调查,不仅仅是和她有关的那些部分,还有更多,你的全部人生,都必须被调查,被公开。在离开天津之后,你加入了和她同样的组织,对不对?”
“……是的。”
她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你在组织中,担任保镖的职务。但实际上,你也杀过人,你所做的事情,或许有正当理由,但是在律法的角度上,和杀人罪没有任何区别。你的身份并不是清白的。虽然这对夏玉雪的审判没有太多影响,但若出面作证,你的这些罪行也会受到曝光,或早或晚,你也是要受审,要被定罪的。”
“……这样吗,我……”她开始犹豫,“……我也要受审?”
“是的,这是不可避免的。”吴九点点头,“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再仔细地考虑一下,不要光想着复仇,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嗯,对……”犹豫,琢磨,决定,“那……那也是正当的,也是……是可以接受的。那毕竟是事实,犯罪总是要受罚,我……我总是要面对这些的。”
“你确定吗?”
诘问。
“……”
沉默。
“嗯,我……我可以接受。”曲秋茗艰难地回答,压抑着内心摇摆的思绪,“这本就合情合理。再说,若是为她,我愿意付出自由,甚至……生命为代价,我不会因此而退缩的。我已有过心理准备,我……我的同伴,他曾经也对我说过这些事情,从那时起,我也开始在考虑这些了。”
“你的同伴,是的。”吴九点点头,继续说道,目光不再游移,而是紧紧盯着曲秋茗,“他可能也会受到调查。”
“什么?”
她终于动摇了,“为什么,这——夏玉雪和他根本毫无联系呀!”
“但是你和他是有联系的。人们,我手下的捕快,曾经见过你们一起。若你表明身份,受审,那么衙门中的人自然也不会忽略他的存在。通过讯问——”
“我不会说的!”
“——或者,有时必要,甚至是用刑。”
“那我也不会说的!”
秋茗再次肯定地答道,可是目光却不敢再直视对面的人,“我怎样都可以,但是不能因此让他受到牵连。怎么搞的,我们又不是坏人,怎么好像我们才是罪犯那样?”
她的埋怨听起来非常软弱无力。
“我明白。然而公堂之上,正当程序,很多事情并不如你想象那样。”
他说,“因而,小茗。我始终是要对你说明清楚,请你仔细考虑,是否要出面作证。从你自身的利益角度出发,衡量得失。”
“我知道了……”
曲秋茗点点头,犹豫着,先前的确认,如今已经反悔。考虑的越多,顾虑的也就越多,“九哥,先让我想想吧。”
“你想一想吧。”
你再想想,好吧?别那么冲动,再想想,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我想我们可以再谈一谈。
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呃,好吧,我向你道歉。这纯属意外,你看,呃,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我并不想伤害你的。我没让李莉娜朝你开枪,只是让她打果冥玲而已。是她自己自作主张的啦,你也揍了她一顿,差不多得了。
呃,我是说,我也有责任。我道歉,好吗?
你真没必要这样做。
我当时别无选择的,你知道,果冥玲……呃,直说了吧,她必须得死,我不能再让她那样继续伤害自己了,她那种行为无异于自杀,慢性自杀。为了制止她的自杀行为,我必须下令开枪将其击毙。
……好吧,我总是忍不住想玩梗。
但认真的,你要理解我的难处,她不死我就得死。她犯法了你知道吗?按我那个时代的法律,她持有的那些剂量不知道要被枪毙几次。我知道这里是古代,但我是现代人,我的价值观必须符合现代社会的价值观。非法生产、买卖、运输、储存、提供、持有、使用,这是必须被禁止的。违法者必须受到惩罚。
哦,你也使用了。但我不是说你也有错,你又不清楚那针管里有些什么,对吧?那是我带来的东西,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的。里面的那些东西,也是这个时代根本制造不出来的。你完全不知情,你就没有犯罪。
那什么,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好人,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个正面角色。你从没犯错,呃,偷菜那种小事忽略,从没主动犯过什么严重的,不可挽回的,应当受到惩罚的错误。所以你看,现在这样做真没必要,事情不必弄成这种局面,我们可以谈一谈的。
“你倒是说句话呀。”
从他撞开门,走进室内的那一刻开始,女人就跟在他的身后喋喋不休,说的话,自然是他一句都听不懂的。他也根本不打算听。
屋里已经开始有人了,不多,刚刚开始营业,只有两三个客人坐在角落里闲聊。他也没有去听他们的说话内容,他甚至没有去看他们。他的目光依旧涣散,脚步沉重,但依旧坚定地在朝目的地走去。如果刚才门一直锁着,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他不打算思考这个问题,他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这些人并不真实存在,只是幻影。忽视他们,他们也会忽视他。
他走过吧台,那位头发凌乱的店员带着墨镜,正在水池前擦拭玻璃杯,对他打招呼。
“晚上好,来的挺早哈。”
他依旧不加理睬。绕过长长的木桌,走到吧台里面。
“呃,抱歉,客人不能进来这里。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前方去路被拦住,但他依旧不管不顾地朝前走去。那阻碍的人也就只得让到一边,任由他通过。
“行吧。”
他走到地窖口,打开门。
这次没有带蜡烛,他就这样踏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走入黑暗之中。
“搞什么,绘里奈,拦都不拦?至少帮着劝劝呀?”
“嘿,顾客就是……你自己说的。再讲,看他那样子,我可不敢撞枪口。我解决不了,你是老板,你自己和麻烦客人交涉吧。”
“扣你工资啊!”
“说得好像你发过一样,资本家。”
“去死!”
女人咒骂一句,随即紧跟在他的后面也走下地窖,继续唠叨,“嘿,我们……呃,谈一谈,好吧。我们还是可以再谈一谈的。再考虑一下,别这么冲动啊,冲动是魔鬼。”
你才是魔鬼。
巴托里·阿提拉在心里默默地回上一句,拖着沉重的双腿,感觉意识开始变得模糊,黑暗中,只能靠双手摸索着前进,地窖中浓烈的酒精味令他觉得头晕。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开始渐渐慢下来,然而每一下,都如锤击般令他震颤。
躯体上的两处枪伤,一处较为严重的,击中了腹部,另一处较轻些,打碎了肋骨,他感觉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每一下,都伴随着一点血从口中涌出。他开始感觉到伤口周边,痛觉渐渐回来了。
“你还好吗?”
身后,依旧是噪音。他不回答。凭着意志力,他在黑暗的过道里,一步步走着。凭着记忆,寻找自己需要的。穿戴臂铠的手掌,拂过一个个木桶,在其上留下一道道潮湿的,鲜血的痕迹。
终于,在记忆中的那个位置停下脚步。她吐出淤积在口腔里的一口鲜血,感觉甜甜的,带点咸味,舌尖依旧麻木。他的手掌停留在身边一个巨大的木桶上,就是这里。
“咳——”
阿提拉咳嗽一声,感觉更多的血从口中涌出。他开始感觉寒冷,开始颤抖,脑中一阵又一阵脉冲,如同爆炸一般,他开始站立不住,膝盖弯曲,随时可能会倒下,他现在仅仅凭在借意志支撑身体。为何会这样?
他在心里发问。
这是完全正常的现象,任何一个躯干遭到两处洞穿的人都会面临的现象,疼痛,乏力,虚弱,意识模糊……这本是非常合理的现象。但是这合理对他来说是不合理的。他不应当如此,他已经接受了注射,为何还会如此?
“你状态很糟糕呀,没事吧?”
身后,女人的声音,在黑暗之中传递。他转身,借着微弱亮光,再加上一点想象力,总算勉强看清对面人的轮廓。
女人从口袋中取出什么东西,一个扁扁的方盒,或许,打开,从中取出什么东西,放到嘴边叼着,却又犹豫了片刻,又把它放回盒中,又将盒子放回口袋中。
“对哦,这里禁止烟火。”
她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然后对他讲起话,“你还能坚持多久?嗯,受了两处枪伤,身体状态可不容乐观呀。”
他不会回答的。
“我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我能听见。”她继续说,“你弄错了件事情,重要的不是注射,重要的是血。而果冥玲的针管,除了针头附近带了点她的血,管里的液体,只有那些……药物而已。它们具备麻醉疼痛的功效,所以刚才你还可以勉强支撑,还可以有反击的力气。但其本身的副作用很大,对于你现在的伤势来说,只会有害,更别提成瘾性了。你本就是第一次注射,完全没有抗性,还将一针管全打到血管里了,这剂量是会死人的!”
他感觉心跳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没有力气。同时,手臂上,方才注射的位置,开始跳动着难以言说的瘙痒感。他心中产生一种危险的欲望,他想要更多的注射。
这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因而,必须迅速决断。
阿提拉伸出颤抖的手,握住剑柄,抽出腰间的十字剑,另一只手,始终按着木桶,支撑自己的身体。
“嘿,让我帮你吧。”
女人的声音依旧继续,依旧在交谈,在磋商,“你需要血,不然你会死的。血可以让你恢复,不仅能够治愈你的伤口,也可以清除药物作用,帮助你戒除,并且还能够让你获得更多方便快捷的能力。怎么样?答应吧,让我为你做点什么。毕竟你受伤也是我的错,你就接受这个补偿吧。你需要血,我可以给你血。”
魔鬼的诱惑。
他举起十字剑,深深地刺入手扶着的酒桶中。酒桶上的铭牌标着伏特加,俄罗斯的粮酒,他还有印象,这酒还未兑水稀释,他的舌尖还麻木着。
“冷静——”
“哗——”
木桶破裂,其中储存的高浓度原液四处泼洒,浸透地面。空气中的酒精气味,突然变得比之前更加浓烈了。
“呃……别啊,太浪费了。”
他又往深处摸索到第二个酒桶,又一次挥剑劈下。酒精味更浓了,他开始觉得双眼刺痛。
“这可是酒啊!”
女人心疼地叫嚷着。
第三桶。
第四桶。
巴托里·阿提拉将手边的酒桶全部破坏完毕,地板上的酒已经四处流淌开,他站立在一滩酒水中,摇摇晃晃,手扶着十字剑支撑着,双眼因受不了熏染,紧闭着。他低垂着头颅,全身越来越无力,心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沉重。他感觉自己时刻会晕厥。
“好啦,呃,这样就可以啦。”
对面,她还在说,但阿提拉自始至终,都不曾理会过她的话,“好吧。我想你这样做也是合情合理的,这样做也算足够了。我们上楼去吧,我给你血,让你疗伤。然后我们一起喝点啤酒,欣赏演出,听几首歌,度过一个很快乐的夜晚。拜托,就这样吧?”
他又站了一会,然后,朝女人走去,沿原路返回。
“嗯哼,挺好。”
他从女人身边经过,一步一步,慢慢地踏上楼梯,女人跟随在后面。
回到厅堂,重见光明。
“嗯,对,就这样。那什么,你先去找个位置坐会,呃,休息一下——绘里奈,快去找个杯子过来,需要放血!绘里奈,人呢?”
方才的侍应已经不见了,大堂里的那些坐着的人,也不见了。
只是幻影而已。
他想,唯一真实的,只有身边的女人,只有身处的酒馆。
“怎么所有事情都要我来做,damnit,我为什么总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女人在柜台下的抽屉里翻找着。
再过一会,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他低着头,不被她察觉地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拿起吧台上的烛台。烛台上的蜡烛是点亮的。
“嘿,别呀——”
她的手里拿着空杯子,望着他,依旧徒劳地试图用语言阻止。
巴托里·阿提拉将手臂伸直,将烛台伸向地窖口。
松手,烛台落下,落入地窖之中。
蜡烛断成两截,燃烧的那一段,在台阶上滚动着,渐渐,深入黑暗之中。
“我你他……”
“轰——”
女人的话未说完,从地窖中,便响起一声轰鸣,蓝色的火焰从地窖口涌上来,伴随着浓郁的酒精气味。
巴托里·阿提拉站在火焰前,热浪将她的长发吹起,如同雄狮在抖动鬃毛。他倚靠着十字剑,一只手挡在眼前。他的脚边,沾上酒精的地方,也开始燃烧。
火点燃了地窖口边的木框,火焰开始转变为橙黄色,火舌一路向上,舔舐着,毗邻的,盛放酒瓶的架子也烧了起来。
再向上,火一路攀升至天花板顶,帷幔,墙壁,木柱,房梁,都开始迅速猛烈的燃烧。柜台也烧着了。
木架上的玻璃瓶,其中一部分耐受不住高温,开始迸裂,透明的碎片边缘锋利,其中一部分小碎片,击打在阿提拉未能完全护住的额头上,嵌在其中,令额角出现斑斑点点的鲜血,沿着脸颊流下。酒也从木架上流淌而下,遭遇火焰,蒸发,冒出滋滋的响声。
“我的酒——我的白兰地,还没喝完呢!”
身后,女人开始叫嚷起来。
阿提拉依旧用手臂,用臂铠护着眼睛,手臂遮挡之下,嘴角上扬,微笑。
他感觉靴底发烫,靴底沾了酒的位置依旧在燃烧。他并不关心,也没有力气跺脚灭火。只是转身,依旧是摇摇晃晃,缓慢的步伐,一步又一步,走过女人身边,走出吧台。每一步,都在地砖上留下燃烧的脚印。
蹒跚着,向门外走去。
火沿着木制梁架,沿着桌椅,沿着窗架向四处蔓延,燃烧途径的一切。空气中充斥着酒精的气息,血的气息,还有烟。
“有必要这样吗?”
身后,女人依旧吼叫着。
他不加理会,握住滚烫的门把手,打开门,走到屋外。
脸上,依旧带着满足的微笑。
阿提拉转身,看着自己的犯罪成果。原本只是吧台一隅着火,经过这短暂的时间,已经散布到了整个大堂。窗户燃烧着,从格洞间冒出滚滚浓烟。木料着火,噼啪声起伏不绝。他听见,一处房梁烧断,倒塌而下的声音。
火势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屋子烧起来比他预想的还要快。阿提拉想,这也是血的作用,也是一种异常吗?这不圣洁的场所,连毁灭都不同寻常。
从门口向外,同样的,也有一行火焰的脚印,直通脚下。行走了这一段距离,到眼前的,已不再燃烧了。
身后,女人也跟着走了出来。不同于自己的狼狈,她还是毫发无伤,既不曾被四溅的玻璃碎片割伤,也不曾被火烧到。甚至,连那件黑色的长摆风衣也完好无损。
还没结束呢,他想,继续转身,向庭院门口走去。
“嘿,你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她问。
他不予回答。他的脚边,是李莉娜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体边,还有两把枪。尸体的背上,也背了一把长长的枪。
他艰难地弯腰,感觉眩晕越来越严重,视线越来越模糊,但他依旧将枪捡起了。
好了,该怎么用?
他回忆,李莉娜是如何使用这武器的?
握住手柄,食指伸入护圈,按上扳机,对,差不多就是这样,和火绳枪差不多。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到现在一句话都不回答我?”
燃烧的酒馆前,女人依旧喋喋不休,“你傻啦?不会讲话啦?这事根本没必要弄成现在这种局面。我们本可以谈一谈解决问题,双方互惠共赢。我一直都在让步,你却不肯配合。我说我可以给你血,可以帮助你疗伤,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只要你对我提出,可你根本什么都不说。你知不知道人与人交流的重要性?现在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有必要一定要这么做吗?”
有必要吗?
当然了。
“我的酒,我的酒馆,我的财产,我的心血和付出,我的苦心孤诣,就被你这么毁掉了。你很生气,我理解,但是你没有任何理由做出这种举动!这是破坏,是毁灭,是对知识和人性的冒犯!”
我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犯罪。
巴托里·阿提拉一言不发,举起持枪的手臂,枪口对着面前的女人。
“好吧,现在又怎么?”
女人盯着他,凶狠地说着,两手叉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说算你狠,动手吧。反正我也气得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嗖——”
他扣动扳机,感觉到手臂上穿来一阵震荡。子弹出膛的声响却很小,很轻,很安静。
女人被击中,头猛地向后仰了一下,又弹回来。额头上多了一个孔洞,血沿着鼻梁流下。
“就这?我——”
“嗖——嗖——嗖——嗖——嗖——”
他连开数枪,打在女人的身上,女人终于倒下了。他又对着倒在地上的尸首继续射击。直到这一柄枪的子弹耗尽。
然后,他转身,拾起另一把枪。很快的,子弹再次耗尽。
李莉娜的背上还有一把。
三把枪的子弹都打光了,女人的尸体已是千疮百孔。阿提拉扔下不再有威胁力的武器。
他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建筑。火已经烧到了二层阁楼,浓浓黑烟升腾,火光甚至映照到了天际。
火。
没见到有任何人走出来,那很自然,因为他们都不过是幻影而已。
火。
他感觉身体上的伤口,疼痛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令他难以忍受,感觉再也双腿支撑不住,便跪倒在地上,在女人身边。
火。
他回想起玛樊丽,回想起那天,书箱燃烧的场景,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然后,就是永别了。
他想到,当玛樊丽和那位异族女子受到绞刑,又被绑上火刑架的时候,他并不在她的身边,他并没有和她共赴黄泉的权利,甚至,他不在她的死亡,她的通告中占据任何地位。她离去了,却和自己毫无关系。
火。
当真毫无关系?
燃烧的火。
难道这从一开始,不就是他犯下的错?若他当时不那么冲动,不那么独断地烧了那些书,又怎么会有后面事情的发生?
难道,他没有许下保护的承诺?然而他的过度保护,结果却造成悲剧。而当悲剧发生时,他也不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保护之名,却是在行犯罪之实。
他是一个犯罪者。
他是一个罪人。
巴托里·阿提拉跪在那里,终于,连支撑上身的力量都没有了,倒伏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那双眼湿润着,流着泪。
胸前的银色十字架,沾着血,落在他的面前。他徒劳地伸出右手握住,祈祷着。
然后,他轻轻哼起一首曾经听过的歌。
“女士,弹起你的曼多林。”
陌生又熟悉的旋律,如往昔,又如未来。
“女士,让曲调响起。”
“当你唱起那罪恶的歌曲。”
“我也犯了罪……”
他感觉寒冷,感觉心跳越来越慢,感觉乏力,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开始谵妄,迷乱。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许是注射的药剂作用,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了。
在他的眼前,从那燃烧的建筑中,从那火之中,走出一个人。
不过是幻影而已……不过是自己的想象。
但他还是微笑起来,一如过去。
那年轻的少女,穿着整齐的蓝色衣裙,洁白的头巾下,褐色的秀发飘扬……
终于,他再次见到了那美丽的脸庞,再次见到了永远失去的爱人。
他微笑着,闭上双眼,终于满足,可得解脱。
“玛樊丽……”他轻轻地呼唤爱人的名字,迎接她的到来。
终于,我再次见到了你。
你在哪里?
若你在这里,能帮我想想吗?
我是否应当去作证呢?
应该是要的。曲秋茗想,于公于私,都应当去主动作证。去揭发犯罪者,让其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自身的仇恨,通过法律途径去解决,才是正确的做法。
然而,她在犹豫。
在思考,在计较自身的利益得失。
在公堂之上,叙述过往,再次揭开历史的伤疤。这并没什么,只是陈年旧事,偶尔刺痛,也不过一时,相比目的,不过是一点浅薄的代价而已。
配合调查,说明自己的身份,然后自己也成为被告,也同样接受质询和审判,这……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虽然代价沉重,她或许要承受牢狱之灾,或许会引起组织关注,或许会遭到追杀,会惹上麻烦,面对危险。但,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她已经牺牲了很多,为一圆满结局,再牺牲更多,也并不无可。
但是,涉及他人……涉及他。
曲秋茗的犹豫,便在于此。
要将他也牵连其中吗?要让他,为自己的复仇,再做出更多的牺牲吗?若要作证,他也必然要接受调查,要面对和自己同样的风险。
退一步想,即便自己咬定,什么也不说,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他,恐怕也是不会甘愿的吧。自己的决定,无论如何,都会牵连到他。
阿提拉。
曲秋茗叹息一声。在心中默默呼唤他的名字。
阿提拉……你会怎么说呢?你会一如既往地迁就我的想法,允许我将自己,将我们陷入险境之中。还是说,你会保护我,阻止我的行动,自己再独自一人,再背负所有的责任?
无论怎样,这对你都是不公平的。
我的选择。
我为何一定选择呢?
我该怎么选择呢,阿提拉?你能够回答我吗?我应该问你这个问题吗?
你现在在哪呢,阿提拉?
他听见,爱人的亲切呼唤,见到,爱人的身影。
终于,他和所爱之人,永远失去的旧爱相见。
他从未忘记过去,从未从过去中解脱,直到现在。终于,现在,他获得了平静。
他笑了,终于。
现在……
“现在……我必须得走了。”
巴托里·阿提拉再次睁开双眼,喃喃说道,“……必须得回去了。”
他定定地望着身边,女人的尸体,看那尸体上密布的枪孔,鲜血润湿黑衣,浸透土地。
他的目光,映射火焰,双眸也如火焰般明亮。
面前,依旧只有火焰。那爱人的幻影,已消失不见。
“现在,我必须回到她的身边。”
阿提拉费劲地,但又执着地伸出另一只手,触碰身边的女人尸体,手指抹一抹,沾了血,“无论如何,必须回去……她依旧需要我的保护。”
他将手伸到唇边,咬住,舔舐着,那血还温温的,温暖又甜美,“必须回去保护她。”
他感到神智清醒了一些,感到疼痛减轻了一些,虽然很微弱,虽然,只有一点点的效力。但是依旧,他感觉自身状态好了一些,感觉又活过来了。
“必须践行守护的承诺。”
他费力地支起上身,拖行着,靠近女人,“即便……即便付出惨痛代价,即便犯罪,即便身为罪人,身为犯罪者,我也必须要守护她。保护她的安全。”
他看见女人的脖子上,一处子弹打穿的地方,血液汩汩流淌。
他的右手,依旧握着那十字架,他感觉掌心发热。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他低下头,凑近女人脖子上的伤口。
我必须保护你。
曲秋茗。
他咬住那脖颈上的皮肉,吸食着。带着余温的血液涌进喉咙,浓浓的,咸咸的,令他感到不适,但他忍着将其咽下去。
他的神智开始复苏。
再来一次,更多的血。
开始有效果了。他感觉身上的疼痛开始减轻,感觉神智开始清醒,感觉渐渐温暖,那令人不安的躁动也平息了。
但是还不足够,还需要更多,更多的血。
他吞饮着,口腔中浓浓的血腥味……
但是面前的女人,那尸体中的血已经所剩无几,大部分都流到了地面,都渗入了地面。他感觉吸食的阻力越来越大。因而愈加用力地,贪婪地摄取着。
还需要更多,想要更多……
“发生什么事了?”
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阿提拉转身,看见院门口,出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他一定曾经见过此人,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背着一个长长的包,短发才刚刚齐耳,戴着的一双眼镜,镜片反射火光,他看不清那人的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阿提拉回想起来,是那个表演者。
“你做的?”
表演者看了看燃烧的房屋,又看了看他,说话语调单一,不起不伏,面无表情,显示不出任何情绪。现在,阿提拉能看清她的眼睛了,那漆黑的双眸深邃,不显示任何情绪,“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现在在做什么?
巴托里·阿提拉看了看眼前,躺在地上的女人尸体,千疮百孔,脖子上有明显的咬痕。女人的双眼圆睁,无神地盯着他,像是质问。质问自己在做什么?
阿提拉站起身,感到双腿颤抖着,但至少能站起来了。
他朝着那个表演者走去。
“离开?”
她说话的语气依旧平静。
阿提拉不回答她,这不过是另一个幻影而已。只要忽视她,她就会忽视他。
他该回去了,该回去小屋中,还有人等着他。
一步,接着一步,踉跄着,但是没有倒下。
他感觉自己的伤势好了很多。
但是,伤口依旧在流血,每行一步,依旧在身后留下一道血的痕迹。他依旧很虚弱,依旧感觉疲劳,感觉昏乱。并且,不知为何,他开始感觉心头发热,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燥热,或许是注射的副作用,是成瘾的症状。
血还不足够,他还需要更多的血,属于那个女人的血,特殊的血。
他需要,但尸体已不剩多少了,估计无法满足他的需求。想要身体完全恢复,他还得再找更多的血,必须寻找替代品。
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他闻到两种不同的气味。一种,很普通,来自他自身伤口流出的,另一种,则很特别,有着特别的,吸引人的气味,像酒一样。
他何时拥有了这种敏锐的嗅觉?
这是否也是能力之一?
他暂时没有任何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阿提拉走过表演者的身边,后者并无任何动作,仅仅是站在原地,目光跟随他的行动。
行走……停留。
他转身看着表演者,与其说看,更多的是在嗅闻。从那表演者的身上,他闻到了那吸引他的血的气味。
“嗯?”
他盯着表演者,嗅闻到,那血的气味很浓郁,甚至比方才吸取的血还要浓郁。这是自然的,因为女人早已死去,尸体上并无多少残存血液了,但是面前的人却是活着的,血也是鲜活的,是丰富的,这血,闻起来自然更加诱人。
他朝她迈进一步,伸出手。巴托里·阿提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这是完全出于本能的行动,对血渴求的本能。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对尖利的犬齿,在月光下反射寒光。
他的双眼,眼眸如火焰般明亮,瞳孔如深渊般漆黑。
他需要血。
他想要血。
“不。”
表演者开口,依旧是简短的话语。与此同时,她的手伸向背后,从腰间取出一柄枪,指着他。看到这特殊的武器,又亲身试验过它的威力。阿提拉终于恢复几分神智,愣愣的,竟不知刚才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想做什么。
“我……”
他终于开口,对着面前的人说话了,“……抱歉,我,有些……”
“离开。”
依旧是简短的命令,依旧是漆黑的枪口。
巴托里·阿提拉再次转身,迈步,茫然地服从,踉跄着脚步,迈过门槛,走出院门,离开这庭院。
“神经病。”
表演者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不是喝多了,就是嗑多了。”
“后者可能性更大。”
她又望向熊熊燃烧的房屋,阁楼的地板烧塌了,着火的圣诞树掉落下来,“好吧。看来今晚不必演出了。”
山间,荒芜的道路上。
巴托里·阿提拉行走着,脚步踉跄,感觉愈来愈昏沉,愈来愈难受。这山路不知有多漫长,不知要走到几时才能返回……到来,走了约一个时辰,那时自己状态还很好。
现在,回去,要走多久?
要走多久?
阿提拉昏昏沉沉地,心里问着自己这个问题,抵抗着不安和恐惧。他害怕,自己甚至无法走回去。害怕,无法再见到她。
需要血……
他开始出现幻感,他好像又嗅到了那特殊的血的气味,吸引着他。
需要更多的血……
不,别再想血的事情了,回去,回家去,回到她身边去。
阿提拉努力克服本能的欲望,努力,继续坚持着,凭内心信念,一步步继续走着。但血的气味依旧越来越浓烈,那气味的来源,似乎和他此刻所行方向一致。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开始无法判断,支撑自己这样行走的动力究竟是何?
是她?
还是鲜血?
还是说……难道说,本就是同一件事情?
“不——!”
他叫喊着,让自己恢复清醒,跪倒在地,双手深深嵌入泥土之中。在幻想的血腥气味之后,他现在又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看见面前,黑暗的道路边,出现一栋小屋,从窗格里透出明亮的灯光。他开始幻听,他听见小屋之中,有人在说话,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和一个熟悉的声音,曲秋茗的声音。
这是不可能的。他受了伤,不可能走得那么快,不可能那么迅速地就回到小屋前……但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清楚刚才走了多久。
这是现实吗?
这景象,这光,还有这交谈的声音,是真实的吗?
他们在谈论什么?
还有这特殊的,血的气味,这也是真实的吗?
我该如何选择呢?
曲秋茗陷于自己的思考中,未曾注意到,她的纠结和矛盾神情,令吴九也暗自叹息。
我为何要让这个女孩选择呢?
吴九心想,我为何今晚,要过来找到她,对她提出作证的要求?为何要让她承担选择的重任,推卸自己的重担,加诸其身?这简直就是犯罪,我也是个罪人。
他开始后悔自己原先,来到此处的举动。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改变当时的做法,他希望自己从未找过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曲秋茗终于回答,望着她,依旧是矛盾和纠结的目光,“这……我想,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一时半会根本想不出该怎么做。我需要时间思考。”
“我明白了。”
吴九回答,不再看她,不再能忍受那目光的折磨,他转身,向房门走去,“那么……就先这样吧。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哦。”
曲秋茗跟上去,“那个……路上小心。我……抱歉,我真的没办法答复。”
“没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门,“我只是想起这事,来问问你的意见罢了。顺便看看你的情况,现在我该走了。”
“路上小心。”
他走出屋子外,天已经黑了,月亮已经升起,山间密林漆黑如同剪影,在满天繁星下,枝叶随夜风摇曳。
曲秋茗在他身后,停留在屋子里,没有走出来。
“晚上山路不好走,九哥,这里附近好像有狼出没。要不,你在这暂住一晚吧,我的……同伴不会介意的。”
“没事,我还记得来路,我可以回去。”他不想再在这里停留更多的时间了,他现在只想远离曲秋茗,只想当做今晚无事发生。然而朝外走了几步,还是驻足停下,“对了,小茗。还是得和你说一声。”
“嗯?”
“若……若你定下决心,愿意的话,来县里衙门,点名找我。”
吴九说,“我在这镇子里也算是有级别的长官,在这也有相识。审案过程中,我能够照顾到你,不至于让你太过为难的。刚才对你说的,是最坏的打算,并非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哦……我明白。”秋茗想了想,点点头,“关于作证的事,让我再想想吧。”
“对,嗯,先走了。”
他再次转身,离开,借着月光踏上山路。
身后,房门关上,没有更多的话了。
曲秋茗背靠着门,室内灯火昏暗。她依旧在思考,在抉择。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室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思路。
秋茗再次转身,急切地开门。
“阿提拉——”
门外,并没有人。
她听错了吗?
曲秋茗看着门口那条山道,一个人也没有。她朝吴九离去的方向望去,黑暗的树林已遮蔽了一切身影。她再朝相反的方向望去,发现远处,在群山之中,某一处古怪的明亮。那红色的光映照天际,月光下,浓烟徐徐升入空中。
山火?
她想,可能是进山的樵夫或者猎人野炊,忘记熄灭篝火造成的吧。
她有些担心,这山火不会烧到自己这边来吧?
判断距离,应当不会,挺远的。并且火光也渐渐开始黯淡了。
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阿提拉……”
她想,在这样一个多事的夜晚,他还在外面。这山火如同不祥的预兆。这不会和他有什么关系吧?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危险吧?
他现在在哪里呢?阿提拉,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她伫立在门口,等待着,期盼能再听见什么声音,再见到什么人。
我在做什么?
我来这里做什么?找她做什么?
明知道会是这种局面,对不对?那我为什么还要过来?
为什么还要将选择的责任推卸给她?让她承担重任,让她为难?让她纠结?让她涉身险境?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你给她开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吴九听到一个声音,来自他的内心。一定是他的内疚,他的后悔,是他的负罪感在作祟。
的确如此。
他想,认同这声音的说法。我让她别无选择。当我找到她,对她说起作证的要求时,我便知道,她不会拒绝我的。她会考量,会纠结,会犹豫,但最终,她不会拒绝的。
可是为什么?
为了调查,为了诉状,为了执法,为了将所有罪人绳之以法,令正义伸张,令无辜之人沉冤昭雪。
(为了你自己的利益)
诘问。
吴九走在山道上,荒芜的道路,两旁生长高树。月光透过层层枝叶,照亮他面前的路。他行走着,低着头沉思着,因内心的愧疚,因这声音的诘问而不安。
正义,复仇,执法,惩罚……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归根结底,他只是为了满足私欲,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目标,自己的想法。
为此,他要求一个无辜之人,一个受害者做出牺牲。
(无辜者的鲜血,这样的牺牲,是神不喜的献祭。你本该以自身为牺牲的)
(你本该保护她的)
我本该保护她的。他想着,内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响,击打着他。本该保护这位少女,本该让她远离所有的危险,替她挡下所有的困难。然而如今,他却为了自己的所谓公正,将她推到刑堂之上,让她作证,让她遭受风险。甚至,他还将那些不利因素实言相告。作出好心的模样,让她谨慎考虑,看起来,是在替她着想……然而若真是为替她着想,从一开始就不该来找她。
从一开始,就不该有所接触。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是为了令自己内心好受,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因他已将所有情况如实相告,她的选择,也就仅仅是她自己的选择了,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再和自己有关,不再是自己的罪责了。
这不过是一种伪善,一种脱罪的手段。
(你以为洗手便可免罪吗?以为收下的银币,可以再退还回去吗?)
(责任始终都是你的,罪也始终都是你的)
(诚实的伪善,是一种罪恶。虚假的欺骗,则是更深的罪恶)
是的。
他也欺骗了她。
她的作证,或许根本无法影响整个局面,根本不能起任何决定性的作用,这一点,昨日已得到了肯定。然而自己终究还是不愿放弃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可能,终究,还是要为一个虚弱的理想,让她牺牲。
她都为了什么而牺牲呢?
甚至,若然她前来作证,接受调查。他也根本关照到她。不错,自己的确在这里还有些关系,的确还是个地方长官,但当审判真正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官方的事情,权力的级别限制,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然而,他还是轻描淡写地,还是避重就轻地,给予了他的保证。
这是欺骗。
(这是犯罪)
“是的,这是犯罪……”
吴九叹息着,回答内心的声音,“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摇摇头,感觉昏昏沉沉。空气中,莫名有酒精的气息,还有一种浓浓的腥味,缠绕着他,伴随着他。
酒……血。
他好像回想起什么似的。回想起,一个月之前,来到此地的事情。在太行山上的营寨中,喝下的酒,带着血腥味道。自那之后,他始终觉得怪异,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怪异,他自己的行动,话语,思想,也很怪异。
好像被控制一般,好像,被操纵一般。
那么今晚,来找曲秋茗,来找她要求作证,这件事,是否也是因受控制才做的呢?
是否因被控制,他才会犯罪。
(渎神的话语)
(你的罪孽,出自你的意志)
内心的声音,反驳着。
(你的惩罚,也始终由你一人承担)
是的。
吴九心想,始终,是要承担的,再多的内疚和悔恨都无济于事。犯下的罪,始终无法洗刷,做过的事,始终也无法改变。她会去作证的,会因我而遭受危险的,这不可改变,我始终都无法摆脱这种内疚了。
(这是可以改变的)
果真?
他抬起头,看着空中的月亮。果真还可改变?但我该如何去做?
(血)
血?
(给我血)
血?
(我要吸你的血!)
夜空,月亮被蒙蔽了。
吴九看见,高树之上,腾空一跃的黑影,斗篷飘扬着,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扑扇翅膀。
黑影,从空中落下。
他站立在原处,因惊讶与恐惧,动弹不得。
他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他看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影。看见那黑色长发拂动,看见,那一双如火焰般燃烧着的双眼。
看见,张开的口中,一对尖利的牙齿。
连一声惊叫的时间都没有。黑影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扑倒在地。吴九感到,那一双眼睛盯住他,凑近,而后,那一对牙齿,深深扎进他的脖子。
他感到疼痛,却无力挣扎。温热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失,那黑影在吸食他的鲜血。
他抽搐着,反抗着,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开始感觉寒冷。
眼前的世界,渐渐黑暗……
黑暗中,那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如同燃烧的火焰。
火……
火。
山间,庭院所在之处,楼屋依旧在燃烧,但是因为庭院中没有栽种任何树木花草,所以火势没有蔓延,渐渐衰弱,已经没有更多可烧的东西了。
那位表演者走到女人身边。那具尸体,依旧流着血,血将这周边的土地都浸透了。
“要知道。”
表演者说着,摘下眼镜,看着女人,“死人不会流血。”
女人毫无动静,当然,因为早已是死尸。
“随便了。”
她耸耸肩,蹲下来,伸手在女人的衣服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一个木盒,还有样式奇怪的火折子。
木盒上也穿了几处弹孔,还嵌着几颗子弹。
“祝我好运。”
她自言自语,打开木盒,挑拣着。里面满是碎纸,还有风干的叶片,已成粉末。
但仍旧有一个纸卷是完好无损的。
“嗯。”
表演者哼了一声,取出纸卷叼在嘴里,火折子上的按钮一按,便点起火。她将火苗凑近纸卷一端——
突然,黑色外衣的下摆,被一只手扯住。女人的手。
“咳,给我……”
“什么?”
“我说,海,给我吸一点烟。”
女人的双眼睁着,目光无神,口中断断续续地,伴随着咳嗽声,费劲地吐字,“……咳,咳,我就这一支了,咳。”
“肺都被打穿了。”
被称为海的那位表演者答道,自顾自地点燃纸卷,呼出一缕烟气,“咳嗽还吸烟呢?”
“咳,咳,我恨你……咳,咳,咳。”
“随便。”
虽然口中拒绝,她还是将点燃的烟,递给女人,“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想,咳,不想多说。”
女人坐起,吸着烟,却也吸不进多少,毕竟,肺都穿着孔还怎么吸烟,“呃,真是浪费,还是还给你吧。”
“刚才那人是谁?”
海接回香烟,指了指女人脖子上的咬痕,“为什么咬你?”
“因为他想吸我的血,他是什么,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那是小说中才有的怪物吧?”
“……”
女人看着她,有些无语,“对啊,不然呢?”
“嗯。”海点点头,指向已经变为废墟的房屋,“现在怎么办?”
“重新搭个房子,再次开张,还能怎么办?”
女人望着燃烧的废墟,“但是里面的酒,调料,小食,装饰品……全毁了,呃,需要重新进货了。”
“嗯。”
她吸着烟,回答。
“烟也需要进货了。”
“是的。”
海将烟抽完,扔到地上踩灭,这是最后一支烟,“那么,这段时间,我的钱怎么算?”
“照常”
女人彻底无语,捂着额头,“你们这些人,除了钱还能关心点别的吗?都在吸我的血,你们这些人,你们才是真正的——”
“闭嘴吧,资本家。”
我是什么……我在做什么……
昏乱之后,欲望得到满足,理智便恢复了。
巴托里·阿提拉站在山路上。月光照着他满手的鲜血,照着面前的尸体,照着那因恐惧圆睁着的双眼,还有脖子上的咬痕。
他都做了些什么。
阿提拉恐惧着,迷茫着。向后退去,不敢相信面前的景象,他所为的景象。他刚才杀死了一个人,用最为残忍,最为恐怖的方式杀死了一个人。他吸食了他的鲜血。
为什么?
“因为他犯了罪……”阿提拉自言自语地说着,“他……他对她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他犯了罪,所以,我……”
借口。
完全是借口,根本站不住脚的借口。自己方才那样做,分明只是,被血吸引而已。
血。
分明只是,为了满足对血的欲求而已。
他看着双手的鲜血,用那双手,在自己的身体上触碰着,检查。
先前所受的伤,洞穿的两处,还有,手臂上的旧伤,还有,额头上的擦伤……现在,全都消失了。
伤口愈合,如同从未存在过那般。
他站立着,感觉双腿不再乏力,感觉心脏正常地,有力地在跳动,感觉,他活了过来。
他吸血,杀戮,掠夺生命,不是为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只是为了满足私欲,为了自己的利益。
犯罪,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他刚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杀人的罪孽。
只是为了血。
“不……”
阿提拉不愿这样想,不愿相信,然而眼前的事实却不容争辩,“我是为了保护——”
心头一直暗涌的那刺痛,此时突然变得明显,变得剧烈,变得难以忍受,向上,扩散到脖颈后。这疼痛,打断了他反驳的话语。
“唔——”
他低头望向疼痛的来源,但只瞥了一下,便觉得双眼发疼,就像突然直视阳光一般。他本能地伸手,将其扯下,远远地丢弃到一旁。
胸前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经被烙印出一横一竖的破口,顶端向两侧微微延伸出细细的线,洞损之下的皮肉,同样带着烧灼的痕迹,皮肉泛起水泡,边缘焦黑,冒着白烟。正是那物件造成的伤痛。
手指上,以及脸上擦过的地方,仅仅短暂接触,也传来炽热的疼痛感。
虽然没有也无法去看掉落在地上的东西。阿提拉知道,那是什么,伤害着自己的是什么,那横竖交叉的伤痕,形状他再熟悉不过。
银制的十字架。
那来自爱人所赠的,本该保护他的信物,如今,却只会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
“我……我都变成了什么……”
他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巴托里·阿提拉站在黑夜之下,月光洒在他的背影上。他的脚边,是一具尸体。远处,是被他丢弃的信物。
如今,他也犯了罪。他也是个罪人了,十字架护身符,再也不能给予他救赎。
如今,该做什么?
……
阿提拉在原地站立了一会,思考了一会。然后,还是,向着摔落在地的信物走去,别过双眼,不让它出现在视线之中。走近,取出一块手帕,隔着布将十字架拾起,包好。即便看不见,即便不直接接触,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隐隐约约的炽热。
即便如此,他依旧将布帕塞入口袋里。
他回身,望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即便如此。”
他说着,抽出腰间的十字剑,“即便身为罪人,即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我也依旧……”
他走近尸体,举起剑,剑尖停留在尸体脖子上的咬痕位置。
“依旧要守护她。”
剑刺入皮肉,横着一拉,形成一道深深的创口,掩盖住咬痕。巴托里·阿提拉俯身,搬运起尸体扛在背上,顺着山路,向着吴九原本行走的方向前行。
他已筹备好了,已经想出了一个计划。
邪恶的计划。
该将这具尸体,转移到一个……一个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才是。
还有很多其他需要布置的。
动作必须要快。
她还在等我……
深夜,不知过了多久。
曲秋茗已经睡下了,这一次,或许是看到山火之后心有余悸,她记得熄灭了火堆。
室内一片黑暗。
“咚——咚咚——”
响起敲门声,她醒过来,熟悉的,特定的节奏。
他回来了。
“阿提拉,是你吗?”她问。
“……对,是我,秋茗。”熟悉的声音回答。
“哦……等下,我来开门……”
她正要起身,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门没锁,我忘记锁门了,抱歉。”
记得灭火,却忘了锁门,真是粗心。
门口,却没有任何动静。
“你不进屋吗?”
“你要请我进屋吗?”回答。
“搞什么啊,这么有礼貌……”秋茗笑了笑,“好吧,请进,阿提拉。”
门打开了,靴子踏上地板,他走进屋内。
门再次合上,闩好。
“你又去哪里了呀?”
她躺在床褥上,实在不想起身了,“老是这样,让我为你担心。你今晚没喝酒吧?”
“没有。”
他回答,黑暗之中伫立着,秋茗看不清他的容貌。
“好吧。”
她打算起来,将火堆重新点燃,好让室内更明亮些。
“不必点火了,秋茗。”他依旧停留在原地,“你都睡了,我很快也要睡了。”
“好吧。”
她重新躺回去,这次翻了个身,背对着来人,“你会告诉我你去哪了吗?”
“……不,我还不能说。”
“好吧。”她还能讲什么呢,“你有没有看见山火?晚上我看见了,东边远处的山上起了火,烧得很厉害呢,天都烧红了。你没去那里吧?”
“……没有。”
“哦。”秋茗想不出更多的话说了,但是阿提拉似乎仍旧没有就此入睡的意思,于是她只得开口,“呃,今晚,你走之后,有人来找我。就是我上次对你说过的,那位捕快,过去和我爹认识的那位——”
“我见到他了。”
“是吗?”
她有些惊讶,“在哪?什么时候?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秋茗。”
他回答,“你听我的,不要去作证,那对你是有危险的。”
“可是,他说……”
“我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我也相信他没有恶意。”他说,“但是你不要听他的,不要接受他的提议。我已经有了计划,能够更好地解决这件事情,相信我。”
“这样的吗……好吧。”
她口头答应,心中却是更多的疑惑和不解。
“你要发誓,秋茗。”
他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说,“对我发誓你不会去作证,不会让自己面对被调查的风险,不会涉身险地。”
“为什么呀?”
“发誓。”
“好吧好吧。”
真是古怪,秋茗心想,这算是回敬自己昨夜的要求吗?“我发誓……”
“对着这个发誓。”
话语被打断,身后的人走近,来到她的背后,递给她一个手帕包裹。曲秋茗展开,那是十字架,银制的十字架。。
她注意到身后一阵轻微的风声,似乎他做了什么动作,很迅速的样子。
“这么正式啊……”
但曲秋茗依旧举起十字架,学着他昨夜的话语,说道,“以……以神与基督之名,我在此向你宣誓,向你保证,我不会去作证的,不会涉身险地……这是我的承诺……我必践行我的承诺。满意了?”
“嗯。”
“喏,拿回去。”宣誓结束,她翻身,发现对面的人,背对着自己。她举起十字架,向他递去。
“你留着。”
面前的背影对她说着,“送给你了,收下吧。”
“啊这……对你来说很珍贵的吧。为什么?”
“这是守护的凭证。”
背影继续说着,“戴着它,神会保护你的。”
“可是……”
她说着,望着手中的信物,“阿提拉,我不知道……我不觉得我真的可以接受这个。你不是对我说过,这只有信徒才可以佩戴的吗?我……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像你一样的信徒,我不觉得我有资格佩戴它。”
“怎么会呢?”
“你看,我……我相信你的那位神应当存在。但是我无法相信那位神是独一无二的,唯一的存在,其余均是虚假的。我小的时候,曾经听我爹说过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的传说,也曾经和我娘一起去过寺庙烧香叩头。在天津,过节之时,我也曾经见过法事,看过傩戏。我给家人买过平安符,学堂考试前求过上等签,我也曾经问过姻缘卦。”
她回忆着,“若这些神灵,这些祭祀和习俗都是虚假的,那么我的记忆,我的过去,也是虚假的吗?我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我没有打算改变我的信仰,阿提拉。”
“……”
“你不高兴我这样说吧。”
“怎么会呢。”
他回答,依旧没有接过十字架,“你有你的过去,你的信仰,我哪里能够强迫。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接受它。不为神明,也是为我接受它,这其中也有我对你的佑护。你戴着,那么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的。”
“你本来就一直在我身边呀。”
“就收下它吧。”
“好吧。”
她说着,翻身回来,将十字架重新包好,压在枕头底下,“你不困吗,还不睡觉?”
“我也该睡了。”
身后,传来衣甲褪下的声音。秋茗听着他躺下,躺在自己身边,安静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晚安,阿提拉。”
她最后一次转身,看到的依旧是背影。
没有回答。
曲秋茗轻轻叹息一声,重新躺好。
她不曾注意,背对着她的人,那一双眼睛依旧睁着,那双眸如同火焰燃烧,瞳孔如深渊般漆黑。
晚安,秋茗。
他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但他也没有注意,背对着他的曲秋茗,双眼也未曾合上,手伸向枕下,摩挲着那布帕包起的十字架,那馈赠的礼物。她依旧满腹心事。
清晨。
五更天时。
天已亮了,鸡叫报晓,更夫值了一晚的班,该收工了。村庄里的人们已起床上田劳作,县城也到了该开城门的时候,卖菜的小商户,也准备动身进城去赶早集。
村中还有一户人家尚未早起。往常这个点是该醒了的,往常会有人来将她叫醒,喊她去上课,或者去买菜,但是今天没有,因而她还依旧在沉睡。
她在做梦,一个关于过去的梦。
卯时二刻。
进城的人,或者双脚,或者驾车,沿大路向县城而去。
他们发现了在路边的尸体。
辰时。
县衙才开门,就迎来报案的众多村民。其中有人认得死者,捕快们听到身份后,一边火速通知县官,一边派人去找他们还未到岗的长官。
为了确认。
城里不大,路并不长,消息很快传了回来:长官失踪,不在住处。
在室内走动搜索,却在几案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资料。
更多的捕快再次前往,找到了更多的资料。
关于她的资料。
辰时二刻。
从县衙中涌出一队队的士兵,捕快,叫喊着集结着,手持棍棒兵器,带着枷锁镣铐。几名领队骑着马,带着他们一路沿着大道火速前进,向西边的城门而去,报案的村民也在队列之中,所行之路,正是他们的来路,是通向村庄而去的大道。
这不寻常的阵仗,吸引起众多路人的注意。
也吸引起她的注意。
“搞什么啊?”
蔡小小是被马喊醒的,被迫牵着马遛弯,结果就见到了这番景象,她牵着马尽力挤到最前面凑热闹,望着一路兵丁衙役行进,所过之处一片扬尘,嘀咕着,“大清早的,这么多人是要往哪里去呀?”
她望着马儿。
后者只回给她一个眼神,其中意思自己体会。
“不会吧?”
她像是在回答马,又像是在回答自己的想法,“不会吧,一条?”
马依旧静静看着她。
“不会真的又要再来一次吧?”
蔡小小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握着缰绳,一只脚踩上马镫。她还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知道,一条,我不想再面对这些事情了,你也不想,对不对?”
马甩了甩鬃毛。
“咱们还是走吧。”她手一抖缰绳,对着身后的人群叫喊,“喂,麻烦各位让一让,小心骑马过路啦!”
行进的队伍已经走过,围观的群众听到她这一声喊,散得更快了,其中几个认识她的数落起来。蔡小小不予理会,一抖缰绳,座下的马儿就顺从地转了半个圈,甩开四蹄,奔跑起来,向着和捕快士兵的所行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知道从那个方向出城,有一道小路能够更快地到达村庄。并且,当然了,不会和追捕的队伍撞个正着。
“唉,先生呐。”她骑在马上,风吹动她的头发,她又一次叹气,“你知道,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想再面对这些事情了。”
巳时初。
县衙前,围观的人早已四散,大街又恢复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个身影向着衙门口走去,迈着坚定的,决绝的步伐。她身穿普通的衣物,她的脖子四周并无任何佩挂的首饰,她并没有戴上那守护的十字架。hΤTpS://WWω.sndswx.com/
似乎是为了弥补这一点,她踏上台阶时,右手在额头,身前,两肩划出十字。她在内心默默祈祷着,然后,走入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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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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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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