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这个节日也被称为“月见节”。人们也有赏月的习俗,会将糯米做的月见团子垒起来作为贡品供奉月亮,有的地方神社会有歌舞祭典。这是一个庆祝秋季丰收的节日。
就是这样。
“晚上出来喝两杯。”
王红叶站在她的宿舍门前,倚靠着门扉双手环抱身前,姿势和两天前一样。但是穿的衣服不一样,又换回了平时穿的红衣白衫便服。头发也不再绑髻,梳回原先披在脑后,下端扎起的样式,红头巾倒是没缠。
“为什么?”
唐青鸾正坐在屋子里擦刀,注意到对方不是问句,是祈使句。
“过节了。”
“我已经过过一个了。”她翻了一下眼睛,回答。
“再过一个。”
“不过。”
她又低头继续摆弄刀具,“这个节日,晚上不应该是和家人一起吃饭吗?”
“我妈不过中秋节,中午我陪她吃过一顿了。”王红叶还站在那,“并且,这儿的中秋也没有阖家团圆的意思。”
“有没有我都不过啊。”唐青鸾说,“我在这也没家人……在明国也没有。我也不是很想过这个节,要看月亮的话出门就能看到。”
“我有话想和你说。”
这恐怕才是目的。
“那你在这里说就行,没必要再等到晚上再到外面说。”
“我想等到晚上,等到外面说。”
“那就别说了。”
她低着头,光滑的刀身反映出她的脸,映得不是非常清楚,看不清脸上表情。
低头,等待。
但对面没有回答。
也没有离去的脚步声。
还能微微听到呼吸。
“唉。”
唐青鸾叹了口气,没抬头,“就两人啊?”
“就两人。”
“你再把俊秀叫上呗。”这种话自己怎么说得出来的?还说得很自然,“这次他可没有外出去做什么事,可就在这城里呢,低头不见抬头见。”
“只有你,我。我们两个,没有别人。”
“那,你打算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对面的声音似乎很不耐烦,“我在结婚之前,和你约会,只有我们两个,晚上,到城里的一家酒馆的一个小厢房里,一起喝酒,或许还会喝到很晚才结束,或许都喝醉了就睡在那了睡了一个晚上,或许醉得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还需要什么解释?”
“……”
你不是很明白其中利害吗?这么说到底是想让我答应还是不想?
“戌时,城西,真鹤居酒屋,七草间。我等你,你吃完饭再过去。”
唐青鸾低着头,抬眼看见对面一双脚在说完话之后就转开,随后房门直接关上了,发出重重的“咔——”的一声。
人就这么走了。
“……我还没答应呢。”
她直起身,一手拿着手帕,一手捏着卸下来的太刀刀身,愣愣地看着合起的房门。
不过,对面似乎根本没问她答不答应。
所以要答应吗?晚上要去吗?
不去的话,真的把对方晾在那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说到底,干嘛突然跑过来见面?本来不是不想再见面的吗?
所以还要再见面吗?
她问自己。
可是自己也给不出什么恰当的答案。
“啧。”
唐青鸾啧了一声,抬起左手,伸出拇指点赞。
“搞错了。”
放下左手抬起右手,伸出拇指和小指,凑到耳边。
今天早上卯时,已经收到了从难波那打来的电话,信号良好。现在还未到酉时,其实酉时报平安的时候顺便再说也来得及。
不过最好还是现在就汇报,现在她需要向领导请示。
回复:你自己看着办。
戌时,城西,真鹤居酒屋,七草间。
入夜,秋季,现在的天空已经是一片漆黑。一轮明月高挂,光亮令周遭繁星暗淡。八月十五的月亮,满月,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都一样圆。苍白如玉如瓷,其上点缀略暗的斑驳,由此形成了图案,桂树?蟾蜍?捣药的兔子?日本这边的说法似乎是在打年糕?
此时此地,看着这圆圆的,比平时似乎要大上许多,大得吓人的月亮,唐青鸾心里感觉有些不安。很不合时宜地觉得它白得像骷髅一样,那两块斑驳就是两只眼窝,默默地在万里之外的空中注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厢房里没有点灯,通向院落的门扉敞开,因明亮的月光照入所以并没有多暗,但却令光照不到的角落显得更黑了。月下,坐在那里的人是黑色的一片,和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几乎连在一起。
坐在那等候的人,身边放着一个方台,台上堆着一个个圆圆的糯米团子,那就是给月亮的贡品。边上放了一盆水,那是反映月亮倒影供人低头赏月的。
那人身边还有一壶酒,还有两个酒杯,还有些其他的点心。
唐青鸾现在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景象。她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
当然要了,来都来了。
“过来啊。”
背对着她的王红叶抬起手招了招,望着月亮。还是白日见过的,许久以前就熟悉的打扮。白衫袖口捋到小臂位置,光脚踩在地板上,夏天可是早已结束了。
唐青鸾走过去。
坐到她的身边。
发现酒已经开封,对方的杯中已有了半杯。那是很大的杯子,唐青鸾觉得其实原本是用来喝茶的。酒瓶也很大,圆柱形的细口陶瓶,边上的木塞子大概是瓶盖。
没等她就开始了。
“这是我自己带的,从难波来的酒。”
王红叶边说边给她的杯中斟满,“你在难波是不是已经见过那位商人了?曲秋茗小姐认识的那位西方商人,威斯克斯?上次我们一起喝的酒也是她给我的。这一瓶也是烧酒,但不是上次的葡萄烧酒。那商人介绍说是东边的新大陆当地人的酒,用一种很像芦荟的植物陈酿。你尝尝吧,它有一种很独特的口感,微微的麻麻的感觉。”
唐青鸾举起酒杯,看着杯中略微有些浑浊的酒浆,轻轻啜了一口。
“怎样?”
“还挺好喝的。”
不管怎么说确实是挺好喝的,“这是你买的吗?多少钱呀?”
“这瓶没要钱。”
王红叶说,“是送的,算是不能来参加婚礼所以提前送来的贺礼吧,今天刚好送到,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尝。”
“你说的那个商人我听说过,但没见过。”唐青鸾心想是不是因为刚好送到,这人就想起来喊自己喝酒了,“冈田片折小姐我倒是认识。”
“啊,对,那是她船上的医生,我和她做生意时也为我们翻译。”王红叶依然看着月亮,“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见过和你一样的人?就是她们二位。”
什么时候说的?
好像是很早以前。见过,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也不在乎。但是——
“所以?”
“没什么所以,顺口一提。吃过了?”
“吃了。”
“吃的什么?”
“饭。”等于没说,“配螃蟹糊吃的。”
“我晚上吃了两个馅饼。”
这种问答的目的究竟何在?
唐青鸾低头,望向水盆中月亮的虚影,秋夜的微风吹过,水面波澜,月影破碎。她感觉有点冷,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暖暖。
“我今天没看到曲秋茗小姐。”身边的人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她是已经回去了吗?”
“嗯,她去难波了。”
唐青鸾回答,尽可能回答得简单一些,“难波的船快要出发了,她也快要回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目的来了。
“我?”她抬起头看了眼身边的王红叶,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王红叶没看她,“还没决定好。”
“婚礼之后吗?”
“不,或许更久吧。”她说,“我是想回来继续学习剑术的嘛,不至于学个十天半月的又走了吧。”
“那可有的学。”
“再说吧。”模糊的敷衍回答,“嗯……对了,说到这,我可不能喝太多。明天上泉老师也要走了,早上我们要送行的,我可不能睡懒觉。”
“哦,知道了,好。”
王红叶点点头,伸手按住酒瓶,“那你说你今晚喝几杯,我就给你倒几杯。”
“呃……”
这么大的杯子,大概能……呃……
“你是那种说喝多少就喝多少的人吧?”
“……呃……”
“算了,你自己看着办,一共就一瓶。”
王红叶说着,按住酒瓶的手移到她自己的杯子上,拿起来将杯中剩下一半不到的喝完,然后再斟满第二杯——或许是第二杯,谁知道来之前喝了多少?
没碰杯呀。
不过自己刚才也没碰。唐青鸾想着,虽然没碰杯但也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半。虽然想着和对方一样喝完但能力有限。
放下杯子,感觉内心一阵冰凉接着翻涌起热浪,呼出一口带着酒精味的温温的气。
“往后坐一坐呗。”hΤTpS://WWω.sndswx.com/
王红叶说着,拿起酒杯和酒瓶,还有那一碟似乎是动都没动过的小吃移到身后,然后挪动身体向后移动,靠到敞开的纸板门前,很舒服地背靠着门扉。抬头望月,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很平静,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目光有些涣散。
唐青鸾跟着向后移动,也靠着门扉,坐在她的身边,相隔一段距离,低头,望着离远了的水盆,发现角度变化后水里看不见月亮了,于是又向前抻把盆拉近。
也不知为何如此固执,不愿抬起头去看空中真实的月亮。
“那么,你是有话想说,对吧?”她问身边人,“是什么话呢?”
如果快点说完能不能就散了?
明天还要早起。
“还记得上一个节日,我们两人一起做了什么吗?”
王红叶问。
“记得。”
唐青鸾简短地回答。
“全都记得?”
“全都记得,怎么了?”
“我有点记不太清。”她说着,从衣衫中取出两封信,先递过去一封。唐青鸾接过,发现信口没有密封。
“打开看看。”王红叶点点手指,示意。
唐青鸾把信抽出来。
“哦,是喜宴的请帖呀。”她拿着那张金纹纸,月光下,其上字迹有些模糊,但这样式自己可是很熟悉,因为自己也有一张,“怎么了?”
“这是寄给从平户来的那些人的请帖中的一封,没送出去。因为那个人没来,我之前吩咐她来的但是没来,所以请帖又还给我。”
王红叶又举起手中第二封信,“没来的原因在这里写明,这是她写的。平户那有些情况,谢和的那些旧部最近在暗中四处扩招人手,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留在那以备不测。”
唐青鸾对着月光又细细看了一遍来宾的名字,一串看不懂的字。
但她知道王红叶说的人是谁了。
这让她感觉紧张。
至于王红叶所说的情况她也有所了解,不过先不提这个。
先蒙混过眼前的关。
“所以?”
装傻充楞地问。
“所以,我不太记得上次盂兰盆节我们一起做什么了。”王红叶盯着她,她低着头,“我们当时一起做了什么?”
“逛街,买东西,看游行跳舞。”
“还有呢?”
“还一起看了五山送火。”
“就这些吗?”
看不见的目光让唐青鸾后背凉飕飕的。
“就这些啊。”
于是她抬起头,笑了笑掩饰,右手握着那张没送出去的请帖,“咋了,你想说什么呀?”
“……没什么。”
对面,平静表情,目光放空,朝唐青鸾伸出手,“只是觉得那个人不能来,有些遗憾。她还挺想你的,信中还问了你的情况,问你日语学得怎样了。算啦,我明天回信给她吧。你把请帖还给我,即便不能来参加,我也还是想把帖子送到平户去,也是一份心意。”
唐青鸾觉得这人应该不会就这么算了,应该也不会不记得曾经一起做过的,在河边一起放过一盏河灯这样的事。
但你不问我不说。
于是她将信收回到左手的信封中,左手将信封递回去。
然后她的左手被对方握住。
钳住。
王红叶一只手钳住她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从她左手手中接过信,和另一封一起收好。
但手没有松开。
“……”
唐青鸾感觉到手腕的温度,喝完酒之后,一股热热的气从心间涌上脸颊。
王红叶钳制着她的手腕,凑近,看着她的手。
左手,四根手指。
没有小指。
她将右手收在身后遮挡。
“……你上次走之后,我想啊,也许再见面时又要少一根手指。”
那双眼带着醉意,说的话也不明不白。但身边这位可不会只喝了这点酒就会醉,“可没预料到会是恰恰相反的结果。”
“没有啊,还是九根手指。”
装傻装到底,她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四加五等于九,不是一直如此吗?”
王红叶看着她。
目光对视了。
唐青鸾尽力保持微笑。
手,被握着,挣脱不开,她也没想挣脱。
“……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身边人沉默片刻后,点点头,松开了手,坐回原位。
“那你又想说什么呀?”
“没什么,喝酒吧。”
这一次,她移动酒杯凑近,碰了一下唐青鸾的杯子。
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冷冷的一声响。唐青鸾举起酒杯,将剩下的一半喝完。
王红叶的杯子离开唇边,酒只饮了半杯。毕竟是烈酒。
照这个节奏看来,每次都会差半杯嘛。
唐青鸾想,我喝一半的时候她喝完了给她自己添,她喝一半的时候我喝完了又给我添,总是不在同一步调上。
对面的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拿着的半杯酒又举起来,王红叶第二口将剩下的一半喝完了。喝完,重重地舒上一口气,闭上眼睛定神。
倒也不必如此追求。
她默默地坐在那。看着酒浆从瓶中倾出,落入两个杯子。现在两杯都是满的了。
“所以,为什么你会觉得,再见面的时候我会又少一根手指——也就是只剩八根手指?九减一等于八。”
“因为我拟了一个新条令,就是和你讲过的,关于以后怎么对待俘虏的条令。大概意思是以后抓到了俘虏就不杀了,等到结束之后不愿投降的就放走。但还是要对他们做一些伤害,以此威慑,所以就规定俘虏要被切掉一根手指。”
“哦,这个样子哦。”
她装模作样地点头,表现得很平静。
“你觉得怎样?”
试探的问题。
“我觉得……如果只是断手指的话好像没什么威慑作用。”
唐青鸾目光一转,真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且也没消除战斗能力,反而会增加俘虏的怨恨情绪,不利于管理。我看倒不如卸掉一只胳膊之类的,也不一定要砍断,就是把骨头弄脱臼,也能让人短时间内无法继续战斗。”
“……”
“说到管理,你大概会想把他们集中安置。这样的话,就要分出很多人力来负责建设营房和看管,还要分出物资供给。这对于流动作战来说会很不便利的。聚在一起也存在集体暴乱的风险,明国也可能派人联络沟通,若他们在后方配合,到时候你会面对前后夹击,那样可不好。”
唐青鸾说完,像喝口茶润润嗓子那样抿一口酒,放下酒杯一副干部的派头,“总之,我不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案。”
“那你觉得该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对面依然平静语气,平静表情看着她演戏。
“我觉得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抓到一个杀一个吧,方便快捷又安全。”
她背靠门扉,低头看水中月。
沉默。
“可是我已经答应你了以后不杀俘虏。”
王红叶开口说,“并且我在会上也这样和船队的人说了,既然承诺了我就要做到,朝着这个目标走下去,遇到问题就去找解决的方法。”
“那你就不要去打仗啊。”
唐青鸾别开脸,不让对面人看见自己眉头皱起,情绪流露的表情。在一大段阴阳怪气之后终于把真实想法直接说出来,“你不打仗不就什么问题都没了。为什么一定要战争呢?”
“……”
对面,再次沉默。
她听见举杯,饮酒,落杯的声音。
“是啊,的确如此。我也觉得你会这样说。”
所以还问什么呢?
唐青鸾偷偷地瞥了一眼过去,发现身边的人也扭头背向自己。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着相反的方向。这确实是一个中秋的夜晚,冷冷的。
她再一次举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想制造一些并不存在的暖意。酒流过口腔,麻麻的,就像植物的刺戳到皮肤那般,带着怪异的苦涩味道。并且,她发现这种酒喝得太急了会感觉有些发油,发油的感觉让她有些反胃。
很不错很好喝的酒,同时也是喝起来会令人不舒服的酒。
“商人送酒的时候,在寄来的信中提到过。”
身边的声音让她回头,看见身边的人手中也握着酒杯,“那是生长在一个新大陆的植物,生长在炎热的土地中,很像芦荟,叶子边缘带着硬硬的刺,但是要大得很多。当地的人们,会将植物的叶片砍断,只留下中心的球茎作为原料。他们把球茎切开,切碎,压榨出很甜的汁液。汁液发酵,提纯,便成了我们现在喝的酒。”
自言自语一般的,像喝醉了之后的呓语。
但身边的人应该还没有喝醉。
“我们之间是不是总要讲一些讨厌的话?”王红叶看着另一边,继续说着,“因为讨厌的烦心事就是那么多,所以即便不想讲也会不由自主地去讲?”
大概吧。
“那不妨就再多说一些吧,对不对?总是回避不见,不说,烦心的事积淤在心中也很让人难受。”她说,“所以今天才会来找你,我想把很多事情都在今天说干净。我们都把心中的事情说干净吧,谁知道下一次再在一起相处是什么时候呢?”
说完,喝下杯中剩余的酒。
“行啊。”
唐青鸾回答,也同样饮尽,油腻的感觉更重了。
新的两杯酒又接着斟上。
“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呢?明明说过不会回来的。”
“学剑。”
“我想听真正的答案。”
“……其实我也不想回来。但是,在这还有未结束的事,我想等到结束之后再离开。”
这也算是实话吧。
“那么,为什么要参加婚礼呢?”身边人问,“明明说过不会参加的。”
“不想让俊秀误会。”
她说,托着腮,感觉酒意涌起来了,明天还能早起吗?“虽然你说你不会邀请,但他应该还会吧。若他邀请我,我还执意不来,那样就好像我还在因为复仇的事情责怪他一样。我不希望他有这种想法,我也不在乎他的复仇,我还是拿他当……”
别犹豫。
“……拿他当朋友的。”
唐青鸾感觉后背一阵刺寒,本能说她现在正在被注视,她要小心自己的答案。说实话,但是不要说全部的实话,注意,“你看,嗯,现在我和他的关系还和原先一样了,这不就是挺好的吗?”
她伸手向背后的地板上摸索酒杯,摸到了,然后感觉到杯沿被轻轻碰撞一下。她抬手喝了两口酒。
“真正的答案呢?”
不依不饶追问。
“……这是未结束的事,我想亲眼看见自己心中一段感情的结束。很无聊的一段感情,但即便未能善始也该令其善终。”
唐青鸾握着酒杯,低头看着杯底浅浅的一层酒,摇晃着,映着月光一闪一闪,“不过,结束之后我也不会立刻离开就是了。还会再待一会,学剑,大概,不管做什么都好,都是在结束之后了。”
对面没说话。
沉默。
“你。”
呼喊,“你转过来。”
唐青鸾转过去,对面的人正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盯着自己。
不再放空,不再涣散,清澈明亮,锐利如剑。
一如既往的。
让她害怕的目光。
“你看着我。”王红叶伸手,指了指眨也不眨的双眼,月光下,双眼也带着光,“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看着。
“我想见证,我对你这一段感情的结局。”
她说。
“……”
对视,沉默。
然后那始终平静的脸上显出一抹带着醉意的微笑。让她害怕的微笑。
“呵。”
王红叶轻轻笑着,又喝了一口酒,将杯中喝完,“这依然不是真正的答案呀。”
“怎么不是了?”
唐青鸾不满地皱眉。虽然不是全部,但这部分至少是真实的啊,我自己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以释然豁达的态度,参加爱恋对象的婚礼。希望能够看见夫妻相敬如宾的和睦,看见新娘脸上的笑容,由此放下执念。在新人向来宾敬酒答谢的时候随众人一起举杯,并默默地给予对方一个祝福,祝她幸福。由此来确认自己已经越过了这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至于将最后的一点感伤,就放在心中慢慢消化。搞笑呢?”她倒确实在笑,“别的人我不好说,但你,你肯定不会有这种想法。你肯定不会这么做。”
“你又怎么知道?”无力的反驳。
“我知道。”
王红叶盯住她,微笑着,那双眼睛探查,“你在用表面的理由敷衍我,你对我有所隐瞒。你回来,你参加婚礼,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你不会真觉得我要砸场子吧?”
“不,我觉得你也不会那么做。”目光刺进她的心里,“是别的原因。很重要,并且和感情无关。是让你不得不做的原因。”
“……”
“不用承认,也不用说出来。”
“根本没有的事你让我说什么啊?”急了急了!不能急呀!
“好好好。”
王红叶摆摆手,又举起酒杯然后意识到已经没酒了。看了眼她同样空着的杯子,伸手去拿酒瓶。
“我不喝了。”
她说。
王红叶便只倒满一个杯子。
不喝了能不能走?
唐青鸾感觉头有点晕,她想思考,但想不到自己想要思考什么。因为酒,今晚喝的酒已经很多了,不能再继续。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对,还要早起。
不能继续留在这。
她看了一眼王红叶。
王红叶坐在那,背靠门板,抬头望月,手中的酒杯不曾放下过。王红叶穿着红衣白衫,袖子落到手肘,手臂很好看。月光照着那张平静的,莫名其妙微笑的脸,微笑着也很好看。
也很危险。
不能继续再看。
酒不能继续再喝。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过来嘛。她心想,如果电话对面的那个人知道今晚问的这些问题,肯定不会说自己看着办了。自己若是知道也肯定不会赴约。
真的?
这话大概就和所谓见证感情结局一样搞笑。
所以为什么要来呢?
过来喝危险的酒,见危险的人?
恐怕还真是和感情相关。
恐怕,即便经历了这样那样的过去,即便心中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她也还是想见到现在正在见的这个人。现在想见,以后,应该也还是想见。
酒喝多了,有点。
赶紧离开吧。
“你。”
又一次呼唤。
“又干嘛?”
“真没别的原因?”
又一次问。
“没有。”唐青鸾回答,“你怎么老是纠缠这个?”
“因为,如果没有别的什么原因,真的就只是因为感情,因为友谊,因为练剑,或者其他什么说辞。”王红叶扭过头,看着她,微笑,“那,我们来做个交易。”
唐青鸾看着她的脸,等着她继续说。
“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曾经向我提出过什么要求。”
她说,“同样的话说了很多遍,说多了也会嫌烦,但不管怎么烦都要继续一直不停地说的那个要求。我们来交易吧:我答应你,停止我的复仇,再也不去明国,再也不打仗。”
“但是?”
唐青鸾补充到。
“但是,你现在就离开。”
王红叶补充到,“不是什么以后某一天,不是什么等剑术学成毕业,也不是什么婚礼,更不是什么感情无疾而终的时候。就是现在,回去睡一觉,明天收拾好东西就走,去难波。你那位同伴应该还没走,要是走了我派船送你,回你的国家去,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你立刻离开,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月光明亮,可见双颊红晕,她喝了酒,喝了多少呢?即便是她,也会有醉得乱说话第二天又根本不记得的时候吗?
“……认真的?”
“当然,我是商人。面对交易,我永远认真。”
“那么……”
唐青鸾手点了点下巴,深思熟虑地思考了好一会,然后开口,“……阿姨,我和俊秀是真心相爱,不论你怎么说都不可能拆散我们。”
啪——
王红叶靠近过来,握酒杯的手撑住地板凑到她的面前,然后另一只手直接一个巴掌扇到她脸上。扇得很重,扇的时候还在微笑,咬牙切齿地笑。
“搞笑呢?你也给我认真回答。”
“好好好。”
唐青鸾摆摆手,脸颊火辣辣地,属实是自讨苦吃,“那么……我不同意。”
对面人看着她。
微笑的表情消失了。
“为什么?”
问。
“因为我不在乎。”她回看对方的眼睛,直视,“上一次走之前,上一次我们一起过节的那个晚上,我就已经说过,改变或者不改变,我都不在乎了。能变当然是好的。不能,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那等到以后再见的那天我觉得我也能做好准备。”
“哦。”
王红叶点点头,“我相信你可以。只不过,下次再见,再做好准备或许就迟了。只要战争开始,就会有人死去,死去的人是不能重新复活的。不考虑一下这种风险?你现在可是有机会彻底解决问题的。”
“啧,别道德绑架。”对面坐着的真是商人,威逼利诱的话术手到擒来,“我又不是那个要打仗的人。你才是好吧?别把你的账算到我这里。并且,要说彻底解决问题——”
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看着对面人的脸。
相当清楚的五官。
是陌生的。
她的心中翻涌起一个同样陌生的念头,面对眼前人。这念头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她自己察觉到。中秋时节的晚风吹拂,让她感觉后背发凉,打了个寒噤。今晚还是比较冷的,今晚酒也喝得有点多了。
所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唐青鸾别开眼睛,不愿再去多看那张脸。
“呵。”
只听见对面的轻笑声,王红叶又笑了吗?“说得对,这的确是我的责任,我很清楚我要为我的行动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只是想对你强调一下,今晚我提出的交易我只在今晚提出,你只有这一次决定的机会,不能拖延,不能反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所以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
沉默。
坐在原地,倚靠门扉。
“我再重复一遍交易内容:如果你今晚——明天早上就离开,那么我就停止复仇行动,不再向明国发动战争,不再去明国。再问你一次,你是否同意这个交易?”
她想了想,举起右手托腮,目光斜视一旁,好像真的在考虑一样,只是并没有什么需要考虑的。自己在这可还真是有别的原因呢,现在那边还一点证据都没收集到怎么能走?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
她右手手指弯曲托着腮,然后拇指和小指以不经意的动作伸直,分别贴住耳边和口边。
王红叶不说话,等待她的答复。
“不同意。”
唐青鸾坐直身体,手放下,看着她,直视那双眼睛,回答。
“确定吗?不改了吗?”
“确定。”
其实刚才的电话也没打出去,也并没有什么打出去请示的必要。曲总会怎么回复还不清楚吗?肯定是说按原计划行动呀。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算了,已经答复了还说什么呢?
“好。”
王红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头,望向空中的月亮,“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就是不明白你干嘛要这么固执,早走晚走不都是走吗?走之前顺便解决一个问题不好吗?”
“我什么时候走我自己决定。”
她低头看着水盆里的月亮。
“嗯,那你自己决定吧。”
身边的声音,“那我要做什么我也自己决定啦。今天晚上的交易就当没提起过,以后我也不会再提。”
“就这样吧。”
刚才要是同意的话会怎样?不,最好别去想实际不存在的另一种可能。
对面响起倒酒的声音,然后是喝酒的声音。在中秋的这个凉凉晚上,声音听得很清楚。
“真没别的原因?”
又问?烦不烦?
“没啦。”
“……不会真的是感情方面的吧?不会真的是因为我?”
“不是,和你没关——”
唉。
大姐你记不记得人家刚才第一次问的时候你说有关的?
ばか。
“哈哈哈。”
王红叶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得意,转身凑近她,脸几乎贴到她的脸上,近得她能闻到呼吸中的热热的酒精味,笑着,“你呀,多长几个心眼吧!”
唐青鸾郁闷地低着头。
“你。”
离得很近的呼唤。
“嗯嗯,我,对,我。咋了嘛?”
“我现在有点想亲你一下。”
“啊?”
突然听到这句话,她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唉。
不过王红叶的脸还是停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微笑着,却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再接近。
“不过还是算了。”
依然笑着,但眼神变化,“对我们俩都没什么好处,是不是?”
“……”
“至少我这么想。”现在笑容也不见了,“至于你,你想不想亲我一下呢?”
“……”
“来做交易吧,如果你亲我一下,我也会回你一个吻。”
“……”
“今晚提出的交易我只在今晚提出,你只有这一次决定的机会。希望你……希望你不要考虑得太清楚,让直觉来决定。”
“……不同意。”唐青鸾别过脸,“的确对我们俩都没什么好处。”
“好。”
王红叶坐回去了,“不同意就不同意。至于你在这里到底有什么事,你也不用说出来,我也不想知道。总之不管是什么,希望你能顺利完成,然后完成了就走吧。的确,我们不要再互相见面了。”
“……”
唐青鸾依然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身边又响起了倒酒的声音,都喝成这样了还喝?再喝又要说什么更危险的话,提什么更离谱的交易了?
刚才要是同意——最好别去想实际不存在的另一种可能。
别想。
“喂,再给我倒一杯吧。”
“不是说不喝了吗?”虽然这样讲,但倒酒声再次响起,这次近一些,这次倒的是她身边的杯子,“果然不是说喝多少就喝多少。”
“随便啦。”
唐青鸾举起酒杯,想了想,看着杯中晃荡的酒,还有酒面上反映的圆月,抬起,饮下。
又是熟悉的暖意,特别的麻痹,微微的苦涩,讨厌的辛辣,以及让人不舒服的油腻。
但因为是酒,所以还是要喝下去。
她喝了半杯。
“你不是会遵守承诺的人呢。”
身边的声音,“说了不回来结果回来了。说了不参加结果参加了。现在,说了不再喝,还是再喝了。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对,是还要早起。”
她下意识地重复,心里已经不记得要早起干嘛了,“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今晚我还是想继续喝酒。”
又将剩下半杯喝完。
“还喝?”
“嗯。”
倒酒声。
只是,这次的声音不是连续的倾落。这次,渐渐变得细微,最后滴滴答答。
“可惜,喝完喽。”
身边人说着,将空空的酒瓶晃一晃,再无任何动静,伸手将杯子推到她的面前,杯中只有浅浅的一层,“最后一点给你啦。”
“收财。”
唐青鸾将最后的一点酒也喝完了,放下酒杯,感觉脸很热,心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许多思想,她微笑,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嗯……继续吧,这里是酒馆嘛……我们再点一瓶……烧酒就不喝了,点瓶清酒或者……梅子酒?我有点想喝梅酒了,上次曲小姐买了一瓶好好喝……”
“算了吧。”
身边的声音听起来还很清楚,但也带了点倦态,“够多的了,再喝咱们都得倒在这里睡到明天。坐会,然后我送你回去。”
“好。”
最后的理智让她这样回答。现在确实是够多的了,已经开始泛起醉意,不然也不会还想再继续饮酒。唐青鸾低头,望着水盆中的月亮。现在月亮已经西斜,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应该很晚了。
秋风凉凉,空气中带着水汽的湿润。
月光洒落廊台,明亮。
两人无言。
呼吸声也静悄悄的。
静静地坐着,彼此相隔一段距离,没有任何动作。
分别看着,天空中遥不可及的明月,和水中虚幻的月影。
从远方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响木,打更人夜巡。
原来已是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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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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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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