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明明光亮无比,浑身却好像陷入无底黑暗。
“莀世子——”邹准不悦打断。
“给你个提示,”朱莀却丝毫没给邹准发话的机会,带笑眸光依旧定在白晏身上,“太子亲自下令,派人调查了许久——却一直都没有半点进展。”
“莀世子!”
“不可能!”
邹准与白晏同时喊出声来。
白晏眼中充满惊恐与愤怒:“肯定不会是表兄做的!”
他看向慕如烟,想要寻求支持的声音,可她却纹丝不动,不发一言。
“那可说不定,”朱莀耸耸肩,“哪个君主不希望下面的人争个你死我活?人们互相猜忌、互相争抢、互相憎恨,位子才坐得稳哪。”
他瞥了眼慕如烟,说笑的口吻:“不愧是你选的人,对那位子适应得这么快。”
头皮阵阵发麻。
当日的场景在脑海中像走马灯一样旋转——邹准离开、踏星去解语楼查探、朱莀离开……
踏星一回茶馆,解语楼就炸了。
踏星……是表兄的贴身亲信……
不可能……这个人这一个月来对自己日常起居是那么的尽心尽力,那么温厚的一个哥哥一样的人……
不可能……
“不要信他!”邹准目光犀利地瞪了朱莀一眼,随后对白晏坚定道,“他这是在试你的信心。别上他的当,任何时候都不要动摇你的信心!”
“信心?”朱莀大笑,“这东西怕是他原本就没有吧!”
白晏倒吸一口气。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只想到来向我求情?”朱莀望向白晏。
“我……”
“明明有一个人,他的一句话便可以改变结果。可是你却不敢对他提起。”
“我……”
“你不敢对他提起,因为你怕,你怕他会拒绝。”
“不、”
“你怕你心中最善良最正直的表兄,你怕看清楚他内心其实很胆怯。”
“不是的!”
白晏厉声怒目,浑身发抖。他神情激动,全然没了平时的温润模样,仿佛灵魂深处有某头野兽,正在被唤醒。
朱莀目光温柔下来,宛若霭霭的月色:“但很正常。谁都会害怕——人们常说什么样的君主会教化出什么样的人民,殊不知反过来,人民也会呼唤出与他们相匹配的君王。王座上的那个人若不能顺应他的臣民,就会被那些人拖下圣坛,无情地毁灭。你是让他毁灭——还是顺应?”
毁灭,还是顺应?
“但其实两者是一样的东西,一体两面罢了。在这之中没有对错,也没有善恶——那些不过都是人用来麻醉自己而造出来的幻影。掀开那些障眼的帘雾,你可以窥见到一丝真实——君主,与他所有的臣民,其实是一体。他们看似互相吞噬,但其实是自己在吞噬自己。”
“够了。”慕如烟目色冰凉。
朱莀收声,两人的双眸映缀着幽远的月光。
白晏一脸乞求地望着慕如烟,希望从她的嘴里能听到理智的声音,告诉他,朱莀说的都不是真的,那全是一派胡言,是疯狂。
可是她脸色冷静清澈,无声的瞳眸仿佛已经宣告了她的赞同,而其中的不悦只是在责备朱莀发话的不合时宜。
宁静的夜晚,说什么大实话。
嘘……
你难道不知道?
——真实太过可怕,总会吓坏人们。
“不早了,”她站起身来,对白晏道,“我送你回去。”
邹准也随之起身,却被慕如烟淡漠回拒:“只备了两辆马车。”
“呃……”
“此处既是东安王府的场子,”慕如烟凉目扫过四周,漫不经心道,“自然少不了佳丽群芳,邹大人不妨留下自便吧。”
说毕,她便转过身去,带着白晏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邹准呆立在原地,清冷的月光照在他尴尬伸在半空的手上。
那两人,就这样撇下自己走了……
回过头去,看朱莀依旧悠然端坐,对自己嫣然一笑。
“……”
先不说近来不知为何,自己对女色似乎大大失了以往的兴趣……今日从大门进来,放眼望去这座冷若冰窖的水晶宫……
哪有半点声色犬马的样子!
朱莀似是看出邹准慌烦的内心,抿嘴含笑起身,重复方才慕如烟话语的韵脚:“请自便。”
便飘然离去。
“……”
留邹准一人,孤零零在月下伫立。
空灵的大殿亮着火烛,天地间仿佛有什么在灼烧,灵魂深处却保持着彻骨的冰冷。
不一会儿,邹准的双眸卸下了往日轻浮,幽幽望向遥远的都城。
随着夜深,鲜艳的灯光逐渐熄灭,人心也快彻底隐入暗中了。
“此处既是东安王府的场子,自然少不了佳丽群芳,邹大人不妨留下自便吧。”
……
看来慕如烟在战场朝堂总是洞若观火,可对于声色犬马之事却真的是少根筋。
他今日一踏进这座殿宇,就已经全部了然——
这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女人。
*
黑夜的南山上,水晶宫附近隔几步便点有宫灯,与天上的繁星遥相辉映。
或许是因为水晶宫年久荒废,那些灯火显得格外寂寥。
又或许因为它近日被朱莀收入囊中的关系,四周寂寥的氛围里并没有破败的气息,反而似乎在一派苍冷的典雅之中,隐藏着强劲的生命力。
随慕如烟无声行走了一段路,只见前方忽而十分明亮。
那是等待着两人的细长车队。骏马安静站立,马夫和侍者们神情肃穆地提着灯笼,极大地照亮了沉默的山体。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白晏跟在慕如烟身后一路魂不守舍地走着,见到远处的车灯,停下了脚步,“你真的愿意看到姚将军那样死去吗?”
慕如烟回过头来,看车队的光打在白晏的脸上。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她默默望了他片刻,平静问道:“阻止谁?”
白晏愣站着,喉间隔了许久才发得出声音:“你也觉得……是表兄做的?”
慕如烟背对着明亮的车队,南山宫灯微弱的光晕笼罩着她沉默的正身,与光明的白晏形成一副对比。
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白晏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慕如烟的衣襟:“连你也不信他……”
后方车队的侍者见状正要飞身前来护主,慕如烟侧身轻轻一摆手,车马瞬间重回静寂。
美人凉目如月,冷静地望着怀中那几近迷狂的少年:“我信不信他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晏瞪大了双眼。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慕如烟。从前寄居在那座完美的乐园中,他只是对她小心翼翼地远远望着,好像她和那座乐园一样,都是无法侵犯的神祗。
而现在,他愤怒地依偎住她,晕眩于她的冷静。她的双眸是那么美,那么清澈,却又是那样不近人情,仿佛在亲自宣告,乐园的终结。
“他的确是在试你。”
白晏眸光一闪,想起方才邹准的高声厉喝:“不要信他!他这是在试你的信心。别上他的当,任何时候都不要动摇你的信心!”
“那所以……”他乞求地望着慕如烟,就像孩子乞求糖果。乞求她能告诉他,表兄依旧可以相信。
“很可惜,”她看出了他的乞求,却并没有顺从他的恐惧,“我无法告诉你是否应该相信,更无法代替你去相信。”
热泪沿着少年白净的双颊垂落,白晏嚎啕哭泣,紧抱住慕如烟的身躯。
美人微微抬头,目光悠凄地遥望沉默的星空。
不远不近的水晶宫在星空下闪着光,仿佛有人正静静掌着一盏明灯,久久地凝望着这里。
“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但若谎言能让你活得更轻松一些,你当然可以选择——相信它。”
“比如?”他在她怀中抽噎。
“比如童年。”
他屏住呼吸。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快乐的童年——那只是人类最无助的一段岁月。比如乐园——从来就没有什么乐园。”
遥远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像野兽,又像神灵。它咆哮,又呢喃低语:“白晏,童年结束了。乐园——结束了。”
从一个人决定由自己来选择信或不信的那一刻起,乐园在此终结。
漫长的告别,眼前的幻影竟然是在山间驰骋的骏马。那个俊逸的背影渐行渐远,随着祖母送别的目光,消失在可以感知的世界尽头。
“啊……”
他猛地直起身来,睁大了眼望向慕如烟。
脑海中无数过往的画面碎片在飞旋、重组、拼接。
白府被姚胜派兵围住的时候,祖母在主厅严肃端坐,抿紧双唇:“快去寻慕将军。”
一名女眷忍不住悲哭起来:“主母……慕帅、慕帅已经过世五年了……”
“我说的就是慕如烟。”老太太的双眼坚定无比,“她会救我们的。”
白晏直直望着慕如烟。
原来……
他一直没有细想,为什么祖母当时会那么肯定。
他更没有细想,为什么对慕如烟,他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还有,为什么,明明在北境军营是第一次见凤影,对他的感觉却是如此的熟悉。可对于为什么会有这种熟悉感,他也说不清道不明。
自己自出生起就长在一个有罪的没落世家,但在他的记忆中,直到姚胜围住白府的那日为止,自己与整座白家,从来就没有受到过半点欺凌。
这实在是一件不自然的事。
表兄作为最不受宠的皇子,在宫里备受冷落。即便表兄有心,可他当时毕竟也尚还年少,又怎有力量保护遥远的母族?
甚至说,就算陛下有心不为难白家,但西土何其偏远,天高皇帝远,当地的豪强总也能瞒过圣目,分食昔时的没落贵族以自肥。
回想当日凤影在慕府水岸的话:“西土与北境不远。”
画面闪回到五年前,固伦公主与慕帅故逝的消息传来,白晏见祖母将自己关在厅堂,一言不发。
破败的红绸,大胜的喜讯,沉默的祖母,独行的贵客,北去的骏马……
“主母……慕帅、慕帅已经过世五年了……”
一阵晚风吹过,白晏脑后如醍醐灌顶。
关于这个世界的答案早就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可是我们却看不见、听不到、辨别不出。
原来,白家自没落之后,一直由慕如烟的父亲在默默守护。
五年前,慕将军的离世让众人忧虑不安。而就在那之后不久,慕如烟以十五芳龄到达北境,获得大胜之后便即刻派来了她的使者,代表她向白家承诺继续的庇护。
“那时,你派来的是……凤……影……”
白晏还未说出下一个字,便被慕如烟用手指轻轻挡住了唇。
他睁大了眼睛凝视她的双瞳。
她的手,好冷。
慕如烟目光如温柔纯美的星河:“好了,回去吧。”
白晏愣愣地望着她的明眸,几乎忘了时间的流淌。
车马逐渐响起起动的声音,两驾马车的马儿开始提起脚蹄,车轮旋转,山石碎动。
她欲回身离去。
他下意识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走……
风拂鬓发,美人明眸微微惊讶了一瞬,随即恢复了悠远温柔:“相距遥远,没法同车。就此别过。”
热泪从少年的双颊滚落。
什么相距遥远……
明明自己现在就住在表兄从前的府邸,与慕府不过一墙之隔。
白晏没有争辩,因他早知道,争辩不会有结果,也没有必要。
因他忽然了悟,她今日过来,或许不是为了姚胜,也不是为了朱莀,而是为了他——同他告别。
许久,待到泪干,白晏脸庞重归了往日的平静温和,郑重叮咛道:“比武小心。”
眸中又闪过一瞬的惊讶,慕如烟微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白晏终于放开了手。
目送前方慕如烟的马车起动,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走向她为自己准备的车。
在车前久候着一个身影,方才一直隐在光照不到的暗处,见到白晏前来,便起身上前走进光里来。
白晏停住脚步。
他……
男子微微俯了俯身,对他笑起来:“别来无恙?”んτΤΡS://Www.sndswx.com/
白晏睁大了眼怔在原地,直愣愣地望着前方,自头皮至背脊不由一阵凉意。
慕如烟的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他的目光追着慕如烟消失的影,再收回到眼前的男子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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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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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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