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抬头,惊喜望见火光照亮的来人。
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慕如烟了。
她一身便装干净俊俏,似是披夜外出不方便繁复女装,反倒更添其风姿。流光美目似笑非笑地轻轻扫过诸人,便翩翩入席。
邹准先是愣了愣,对于慕如烟出现在此倒也并不那么惊讶,笑起来接话道:“这倒是个大胆的推测,陛下竟然不要坟墓。不过,倒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朱莀唇角悠悠上扬,不语。
白晏依旧脸带困惑,却听邹准温柔道:“别人无法理解,但你应该可以。”
白晏“啊”了一声,如醍醐灌顶,邹准知道他已了然,亦不由心中感慨:果不其然,这样的悟性,确实了得。
可是,这样的悟性,将来会为他带去多少苦痛啊。
慕如烟的父母葬身雪山,尸骨无存。
白晏的父亲于都城西市被处以极刑,身首异处。可那座白家祖坟中的白公墓穴中,其实竟是空空如也。
他们三人均是当世公认最尊贵的人儿,死后却都如烟云过眼,散入茫茫穹宇之中,再无痕迹。
与他们三人自幼相识相知的陛下,是否也在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灵魂深处,渴望着与他们一样的结局?
可既然相识相知,当初为何又要拔刀相向,以至于血流成河?
席间四人谈笑随意,茶酒对饮,让人几乎忘了,此前刚不久,朱莀才使计将慕如烟逐出朝堂、毁其能将,而随后慕如烟用封神之策挫败了他全面掌控军权的企图。
要知道,两人之间在朝政上何止是针锋相对,已经是明枪实箭、挥刀见血了。
“千女宴?”白晏涨红了脸。
邹准惭愧地默默饮下一口酒,心想着若好友知道自己带着他疼爱的表弟参与谈论这样的话题,可能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世人对东安王死因的说法扑朔迷离,而很多人竟然相信,他是因纵欲而亡的。据传,前阵子东安王府招揽了千名妙龄美女,府中整日寻欢作乐,彻夜笙歌。
其实东安王府是何其高门贵邸,人们自然都没有机会进入过亲眼一见,但这并不妨碍各种猎艳奇闻从坊间流传。
而作为所有亲王中最有艳彩的,关于东安王府的稀奇古怪的风流传闻,从来就未断过。
若说广乘王府的天下名厨盛名远播,超过了皇宫御膳房的口碑,东安王府则占据了“食色”两端的“色”端。世人都道东安王府遍罗天下美色,一入王府,便如升入芳菲天堂,又似堕入淫艳地狱。
顶着如此香艳绝伦的名声,从前为了讨好陛下,东安王曾多次试图向皇宫进献美人,可惜都被婉拒了。
“世人传说的千女宴是真的?”看朱莀与慕如烟都闷声不答,不置可否,邹准不以为然地信口玩笑道,“难不成那时你们俩在场?”
这传言邹准原本是不信的,或者说,并不关心。已故的东安王在风月场上名声向来“不佳”,不过就算那儿真是个淫艳地狱,与朝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忽然转念一想,前日的朝会上,慕如烟承认了这一个多月来自己都在东安王府。那、那岂不是……んτΤΡS://Www.sndswx.com/
想来也正是这一个多月来,世人口中不断发酵她喜爱赏玩美人的名声……
难、难道不是空穴来风?
难不成……?
被自己方才的无心玩笑吓到了,一道汗淌下面颊,邹准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问道:“你们俩……那时也在场……?”
两人双双对视,又各自别过脸去抚额不言,似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邹准俊脸倏地煞白,颤颤巍巍拿起杯子,又放下,又拿起,如此反反复复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停顿一瞬,席间轻轻响起调皮笑声。
慕如烟与朱莀放下抚额的手,两人脸上忍不住的笑。
邹准头上好似一闷棍:竟被他俩摆了一道!
谁会想到,素来饱负风流盛名的邹大人会在这种事上如此被吓个不轻。天知道他刚刚脸色煞白的时候,脑中想的都是些什么。
不知是因为被戏弄还是方才饮酒之故,邹大人面色猛地潮红,可怜双目泛着泪光,忽地一个甩袖站起身来,负气地自顾自往殿外的方向走去。
“啊……”见气氛不妙,白晏也站起来,追着邹准的背影小跑跟上。
今儿怎么像个孩子……
边往前跑边回头望了高台座席一眼,慕如烟与朱莀两人依旧面对面,云淡风轻含笑端坐。
他们两人……
明明是站在利益两端的敌人,为何配合起来会如此默契?
*
一路前行了一会儿,邹准意识到什么,忽然回过身来。
跟在背后的白晏一个没反应过来,闷头撞上邹大人胸前的锦袍。
邹准看了看白晏,面带一副兄长般的宠溺,无奈笑出来:“你在担心我会被他们俩气跑么?”
白晏有些尴尬。
明明看到邹准眼中流露出的水光。
暗夜沉下,水晶宫剔透如深渊中的明珠。
光下细看,白晏才重新发现,邹准脸上并没有恼色,他的隐泪不是出于被戏弄的不悦。
一片至暗的山河之外,是绚烂的都城。暗夜撕去了白昼的伪装,让某种深刻的真实更加明晰。那星星点点的烛火就像会发光的蝼屋蚁舍。而正中央的皇宫,就是蚁后那堕落的巢穴。
“你看得没错,”邹准凝望远处的城郭,文明的光火与他眸中的泪色似有一种深切的关联,更是一种遥相呼应的隐射,“他们从小就是这样,不论站在如何不同的立场上敌对,甚至是血肉厮杀,私下里却又可以这样,亲密无间,笑说平常。”
他们似乎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及使命,在必要的时候果断挥刀相向,绝不会手下留情。可自幼的相伴令他们熟悉彼此的性情与能力,有如无形之暗流在彼此之间静静流淌,拥有一种超越仇敌的默契。
“我只是不知不觉忆起儿时了。”邹准的目光停留在皇宫的方向,言语哽咽起来,“虽然知道可能不过是虚妄罢了,但总会忍不住想,若当初没把他送进东宫……至少……今日他也能坐在此处,于山间听风望月,与友人笑谈对酌……而不是……”
而不是孤零零被困在那座冰冷的深宫里,浑身上下犹如受锢于无形的锁链。
如何挣脱?
或许没有答案。
或许,只有任自己沉醉于权力与鲜血的快感,与那污浊的朝堂合为一体,才能让痛苦得到片刻的遗忘。
白晏心头也如针刺一般疼痛,转过脸去望向那暗夜中的皇宫:原来邹准红着脸大步流星扭头走掉,为的是掩饰自己的伤感与愧疚。
今夜要是表兄也在就好了。
还有荃世子,还有大家……
追忆清漪园中众好友聚首欢笑的日子,白晏美目中泛着水光,与烛火交相辉映。
遥想慕府水岸,最美的片刻是夕照下青黄交接之时,轻纱飘摇,池面烟气袅袅升腾,人就融在天地间。那场面如诗似画,不若凡尘,与南山的灵气倒是有几分相近。
然而才不过一个多月光景,时空好像跨过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线,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你今日来是为了给姚胜说情?”邹准问道。
白晏停顿片刻,点了点头。
“你不恨他?”
白晏踌躇着,摇了摇头。
“但他犯下的的确是死罪。”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接受那样的惩罚!”白晏昂起头来,少年眼中露出少有的激动神情,“没有人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凌迟如此残忍野蛮的酷刑,怎能再死灰复燃!更何况……”
邹准默默望着他。
白晏咬着牙,不能再说下去了。
更何况……
作为平民,在权贵遍布的军中一步一步往上爬是何等艰难。当初夺取镇西军的掌控权而犯下的一桩桩罪恶,不可能是他一个人所为,而必定是一大群人的共谋。
而且,当时肯定受到过两位皇子的授意与纵容。
可姚胜却独自一人将罪名全担下了。
“恐怕你今日要失望了。”邹准无奈叹了口气,“莀世子不是一个好说服的主儿。”
“我知道,不过,”白晏虽然面露难色,却仍保留一丝希冀,“慕将军不也来了么,她过来应是也为了求情吧。”
“那恐怕你要更为失望了,”邹准语气变得清宁冷静,“虽然在很多事上我赞成她的做法,而且对她的那些杀伐决断甚至还有钦佩之意,但对于她,我从未改变过我的看法。”
白晏双眸定定望着邹准,听他一字一顿继续道出:“慕如烟不是善类。”
*
白晏拖着沉重的步伐,跟随邹准回到高台。只见慕如烟与朱莀依旧坐在原处,夜风静静拂动两人的衣摆。
漫长的时间,慕如烟一直侧着脸,双眸深深凝望着高台外的远处,那是皇宫的方向。
发丝随风拂过俊秀的脸庞,火烛飘摇,染红了四周。
见她安静的眸中似乎流露出悠远神伤,白晏怔怔地站在不远处。
她在想些什么呢?
是否也在思念表兄?
是否也在想着,若当初没有……
坐在对面的朱莀并未一同望向皇宫,他的目光冷静透彻,始终停在慕如烟身上。
烛火忽然间一晃,只见朱莀迅捷地伸出手去,捏住了慕如烟的下巴。
慕如烟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手指轻轻一挑拨而转过头来。美人的双眸闪烁出猝不及防的惊讶,两人眸光相交,衣摆抚风,朱莀垂眸间微微起身,将脸靠近被他指尖控制的红唇。
白晏还没来得及“啊”地叫出声。
一瞬,他下意识地又一次注意到朱莀腕间露出的伤疤。
突然,所有灯火灭了。
整座水晶宫即刻陷入黑暗。
只有一缕烛火散寂的烟尘,袅袅升入天际。
*
“我从未改变过我的看法——慕如烟不是善类。”
听邹准如此清淡说道,白晏浑身一震,愣在原地。
山间无际的黑暗之外,是灯火通明的都城。
市井的嘈杂声仿佛能随着晚风飘散而来,男女老少的,或嬉笑,或呢喃,或闹攘,或梦呓。叽叽喳喳,混成一声。
到底什么是善?
茫茫宇宙,若黑暗与沉默是夜的善,那么光明和人声呢?
关于这个世界的答案早就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可是我们却看不见、听不到、辨别不出。
努力让自己平复情绪,白晏轻轻问出:“为什么?”
“为什么……”邹准苦笑,“你看,即便是她最宠幸的爱将凤影,她又是怎样对他的呢。”
白晏脑中嗡嗡一片,回想到几日前在邹准宅邸里听到阁僚们暗暗议论:“慕将军也没有多宠爱凤影嘛。”
“怎样……对他……”
“你真信他是神灵吗?”
“我……”
我们都活在一个神灵失落的时代。
白晏放弃内心的挣扎,理智使他压低了头颅,平静答道:“我不信。”
“她将他推上神坛,不过是利用他为自己保全军中的势力。可哪个君主能容忍一个世间的‘神’?照这样发展下去,太子继位、掌控了绝对的世俗权力之日,就是凤影命丧之时。”
晚风刺骨,白晏瞪大了双眼。
太子是她亲手送进东宫的,凤影亦是由她亲手推上神坛。
“这都是她一手促成的……凤影可是自小便护着她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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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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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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