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军军士站在各自的船舰上,有人背过脸去,有人含着泪光。没有人说话。
在镇北军,对敌军的尊敬是受到允许的,怜悯亦是。
战争实质上已经结束了。地狱还没有。
由于北旻将领没有投降,也没有下令撤退,停下战斗的人就是逃兵。那样的人,即便回去没有被判以死刑,也会遭到自己国君与国民怎样可怕的冷眼啊。
“什么时候能结束啊。”破空听到身旁有人说。
他沉着双眼,悲叹一声,抬头望向高处的巨舰。
凤影站在巨舰船头,也沉沉地望着江火中那些至死不休的敌人。
耳边隐约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那镇魂曲悲戚悠扬,飘向江心。
凤影默默看了眼周围人的反应。果然,并没有其他人听见那琴声。
“后头!”站在巨舰船头的武将望见最远处的敌军后尾,“最后排的敌船有人在撤退了!”
不像前排的船只被挤得退无可退,越是后排越是还留有调转回头的余地。有船在努力与船队拉开距离,掉头回北岸。
巨舰上没有人幸灾乐祸,甚至没有人提出要乘胜追击。
破空的前锋军所有兵士也都很安静,站在各自甲板默默望着江上的火海。
凤影嘴角在风中淡淡上扬。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他们自己的镇魂曲。
镇北军营中,依旧营火肃然,井井有序。其实大部分的兵士这次根本没有参战——根本没有必要。
一路护送白晏前来的北旻降兵自始至终没有观战,他一直沉默地背对着应江。听到爆破声响以后,他颤抖着昂起头,望见夜空被一束束光照亮,整片南方的天空浓烟随风弥散。
他心中知晓了一切,扑通一声跪地,匍匐在一片黄土之上痛哭。
身边来来往往的镇北军兵士看到,没人对他嘲笑,没人露出鄙夷。他们只是默默低着头,静静路过。
或许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两个字:够了……
*
主舰遭遇爆破船前的最后时分,前行中,九皇子玄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其实他在离开北都前,心中就早已做了决定。
若这次不能建立战功,他会选择死亡。
太子继承了父皇的暴虐——不,在刻薄阴恶这一面,更甚于父皇。
战败者回去会是什么下场?还不如,死了。如此一来,自己的妻女便是英雄遗属,至少会受到国民的尊敬,后半生还会有好的生活。
他回过头去眺望远处的船队,见弟弟的主舰并未跟上,而是依旧停留在遥远的后方。
他微微怔了怔,却也不意外,也不生气,只是嘴角洒然浅扬。
一束束冲天的火光越来越近了,主舰仍未停止前行。
一瞬间,他摸到自己胸口的锦囊。那是大女儿为他缝制的护身符,稚嫩的针线带着家的温度。
从小在兄弟们的冷眼排挤中成长,他沉默寡言,什么事都咬着牙坚持再坚持。他以为人生就是这般苦涩无味,直到他有了自己的家。
原来像他这般的人,也能尝到幸福的滋味。
他想要给她们更好的生活,让她们像他兄弟们的家室一样,风光富贵。
可是努力了很久很久,结果却总是如此无力。
火光带来虚幻的温暖,将他拉回到家中的欢声笑语。妻子温柔的目光,小女儿调皮乱抓他的头发,大女儿捂着嘴咯咯咯地笑……
那是将外界的寒冷隔绝的,他的避难港。
此刻,有个念头悄悄潜进他的脑海,她们想要的,会不会并不是什么风光富贵?
好想回家。
或许是凤影的那一支射偏的箭潜意识中勾起了他求生的欲望。烈火中,他忽然一抬头,终于猛地意识到:我不想死——
可地狱的炼火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意志。
交杂着极度恐惧与悔恨的那一刹那,一切戛然而止。
*
巨舰之上,几人站在甲板船头,无声地望着一片火海中的敌船。
随着两艘主舰化为泡影,可以见到其他船只也丧失了斗志一般,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小子。”晚风中,骆珏忽然开口对身旁的白晏道,“世人都说,当年因为镇北军私自放了北旻的降兵,害了你父亲。”
白晏静静抬头,望向骆珏温柔的脸庞。
“所以今时今日,这个决定权交给你:是否对敌军放开一个口子。”骆珏淡淡笑道,“当然,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不会对别人说是你做的。”
白晏微微惊讶,看向凤影。
凤影侧脸沉静,不发一言,以示默许。
白晏双眸立即绽出纯净的光,看着前方毫不犹豫大声道:“放!”
骆珏嘴角悄然扬起欣慰的笑。
凤影微抬左手,底下前锋战船上的破空立即会意,对兵士令道:“停止左翼攻击!”
前锋军左侧的爆破船停下了,一些幸存的小船赶紧往左侧窜逃,纷纷在江上调转船头,往左绕行向应江北岸驶回。hΤTpS://WWω.sndswx.com/
之所以选择放过左翼,是因为镇北军的右翼,也就是北旻军的左翼,还有另一艘主舰未被消灭。
可以放过其他普通船只,但只有三艘主舰全部覆灭,战争才能真正结束,敌军主军才会受到震慑而选择全军撤退。
*
十五皇子玄祐并未命令自己的主舰前行,遥遥见到兄长的船爆裂破碎在熊熊火中,他双眸空洞,整个人愣在原地。
在强烈的求生意志下,人是顾不得流泪和颤抖的。他知道镇北军的那些爆破船很快就要来了。在爆破船面前,什么主舰,什么兽皮,都再也不堪一击。
前后左右太过拥堵,根本没法将主舰掉头逃回去。
他暗暗对身旁副将令道:“放子舟。”
那些向渔民征购的渔船都被兄长下令烧了,除了他一到江岸就偷偷命人塞进自己战船中舱的那一艘。
他当时并非预见得到兄长会烧船。但依旧是强烈的求生意志带给他的直觉也好、自私也好,他先确保了自己船上有了救命的子舟。
可那艘细小的渔船只够乘坐十数人。
他吞了口口水,与副将等人悄无声息地下了中舱,灰溜溜地坐船离去。
幸而正如蒙昕所说,渔船细长灵活,能在众多船只的缝隙中穿行。
一路上看到的场面简直就是炼狱。到处都是火,还有爆裂的浮油,残桨断木在江上漂游,更可怕的是太多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的人,在焦油烈火中挣扎浮动。
沿路不断地有手从江火中搭上他们的船舷。副将都一一用桨将其挑开,实在挑不开的,就用刀砍。
这艘渔船,承受不了更大的重量。
可渐渐的,他们的渔船也染了火。因江上都是油脂,滚烫粘稠,不仅烧着了他们的渔舟,也让船体越发难以前行。
玄祐绝望地望着前方,周围的兵将们脸色也都逐渐变得无比冷漠。
如今,不论是谁——皇子、将领、还是平民——都也只能自求多福。
有人抢先跳下江去,瞬间被滚烫的油脂烧得连连惨叫,尸身很快便沉了下去。有人趁机跳上旁边着了火的其他船只,奢望能够再多活一会儿。
太惨了……太惨了……
玄祐绝望地流着泪,继续留在这艘越来越烫的渔船上,不知不觉发现,破碎的小舟上只剩下他自己了。
船舷也已经烧尽掉落,他拼命地划着桨,找到一块并未漂浮着浮油的江域,在渔船烧沉的前一刻,心一横,闭眼跳下。
忘乎所以地游啊游,渐渐没有力气了,他心也累了,想着不如就这样放弃吧。就这样算了吧。
可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前方江上忽然出现了一块浮木。
那块浮木不大不小,正好可以用作木筏,支撑一个人的重量。
求生的火焰再次点燃,他鼓足力气游过去,一手扒住浮木。
可与此同时,另一只健壮的手臂也撑上了木筏的另一角。
玄祐瞪大了眼睛,与另一双惊恐的求生之眼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身形壮实的普通士兵。玄祐不认识他,可他却认出了玄祐:“殿下……”
玄祐努力不让对方发觉自己浑身与内心的剧烈颤抖。
只有一个人能活。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只要对方将他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狠狠扔到水下,自己逃生而去,谁都不会发现。
在生与死的最后一刻,世上再也没有皇子,没有尊卑,只有人性。
玄祐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茫茫天地间,原来自己什么也不是。
他的眼神,也逐渐从惊恐,转向乞求,再转向彻底的放弃。
可就当玄祐万念俱灰的时候,那壮实的士兵竟然默默放开了扒住浮木的手,将木筏让给了他。
玄祐发怔地看着那士兵往其他方向游去。他的背影很沉默,却异常高大伟岸。
“谢谢……谢谢……”他双唇颤抖着低声反反复复呢喃着,赶紧爬上木筏,用江上浮着的残桨拼命往北岸划去。
北岸的光越来越近了,玄祐回过头去,见方才自己一路过来的江面早就被火延烧,油脂爆裂,又成了一片炼狱。
望着远方的火海,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痛哭失声。浑身上下湿透、无比狼狈的他,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江水,哪些是汗,哪些是泪。
忘了……忘了问刚刚那士兵的姓名了……
因为他这才想到——
回去后,本应该好好答谢、善待他的家人……
*
北旻整整六万前锋军,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几乎全军覆没。
若不是主舰已毁主帅已亡,若不是镇北军后来关头停下了一边的进攻,或许没有任何一个人逃得回去。
江上到处都是火与油,美丽灿烂如焰火一般的景致下,残渣拥堵着,令人作呕。过不了多久,近六万人的尸体会浮上水面,那场景,该是怎样的触目惊心,让人发指。
此刻,遥远的紫微山忽然发出震天动地的悲鸣。夏季的尾声,人世间的风雪却在穹顶翻滚呼吼。
不论是镇北军还是北岸的北旻主军,全部在惊恐中抬头,带着敬畏之心望向那座远古的圣山。
圣灵?亡魂?
又出现了。
凤影默默眺望高耸的紫微山,思绪将他带回五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
当时,慕如烟使计让北旻军以为是她父亲的亡魂现身,班铸想尽办法令江上掀起狂风大雾、迷沙幻影,为他们成军列阵、搬来援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可是,紫微山的悲鸣,却是慕如烟也没有料到的。
那日两军对战,每个人都杀红了眼,鲜血披身,十多万的人彼此杀砍。前一秒还是活着的生灵,下一秒就一个个都倒下了。
生与死面前,这世上没有了皇子,没有了将军,没有了尊卑……漆黑的天地,苍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当玄胤将一剑刺中慕如烟胸膛的那一刻,紫微山骤然冰雪纷飞,发出雷鸣般的悲吼。
那声音充斥着天地,像是在哭喊,为了那么多逝去的亡灵而哭喊。
“报!”侦察兵上了巨舰,将凤影的思绪带回,“敌军主军已尽数撤军回北都!”
烽火灭了。
凤影默默看了眼身后众人。竟然一点都没有胜利的喜悦。
“收兵。”假面后的语气再也不冰冷,而似乎竟带着一种恬淡的乡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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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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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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