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医师对他的询问充耳不闻,尽职尽责地干起本职工作:“你外伤虽好了大半,但受天劫的影响,妖丹还不稳定……”
范子清不顾一身伤痛,当即打断了他,急着追问:“剑呢?师父,他到底怎样了?”
唐云秋皱起了眉,疲惫摆了摆手,压着声音飞快道:“你先听我说,现在万妖阁那边已经知道你姑苏转世的身份,这没什么,万妖阁也是多得姑苏才有了今天,他们对姑苏敬重有加,但无论如何,你这一世范家的的身份绝不能暴露,明白吗?”
范子清扫了一圈也不见湛卢剑,心里慌乱一片,根本耐不住性子去听他那些老生常谈的叮嘱:“我的事怎样都行,可湛卢呢,你能告诉我湛卢怎样了吗?剑呢?他是已经恢复过来了吗?”
“他不在这。”
孙文涵疲惫不堪地走了过来。
他故意放走宋湘一事暂时被搁置了,万妖阁还要他打通山壁,这山魈明知道之后等着他的是过桥拆板,这时忙碌大半晚上,妖力花了个精光,却仍兢兢业业地替人过来跑腿,特别忠心耿耿,若是不知道他是为戴罪立功,还以为他的血契被什么人收了去。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孙文涵过来恰好听了个尾巴,对范子清说:“你想知道湛卢剑如今的状况,就请跟我来一趟,叶老听说了你是姑苏转世,想跟你见个面。”
唐云秋警惕地抬起头来,拦在了范子清身前。
孙文涵居高临下地一挑眉:“怎么?你替宋湘求情,还拦下姑苏,来聚妖地这么多年,难道就入乡随俗,只学会了怎么跟万妖阁对着干?”
“我不想跟你谈这个。”唐云秋沉声说,“现在姑苏转世是我的徒弟,徒弟伤了,没我的准许,你们还不能将他从我面前带离。”
孙文涵直言道:“看来你始终还是把万妖阁当做洪水猛兽。”
唐云秋一怔,那张被遮去大半的脸闪过一丝茫然与恍然,随即又被掩下,只留了一点似有若无的惨淡笑意。
万妖阁从来至高无上,这么多年了,唐云秋习惯了学着去抬头仰望,而把自己放在一个极其卑微的位置,可尽管如此,当年万妖阁将他拥有的一切夺了个干净,这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哪怕他并非宋湘。
正如万妖阁看他也是同样。
“你们能告诉我湛卢的情况,对吧?”这时范子清捂了捂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脑袋,也不顾伤势轻重就勉强支起了身体,“我跟你们去。”
唐云秋回过头,厉声道:“子清,这里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范子清拍了拍他肩膀,就着这点支撑站稳了身子,他没对唐云秋的忠告说什么,他的眼神被重重阴影遮掩,沉郁得不像那个颇有些轻狂的年轻人。
范子清转头就冲孙文涵说:“走吧,麻烦带个路。”
他并非不理解唐云秋的苦心,徐晋虽总罗里吧嗦的,总叨叨个没完,但也不是闲得蛋疼非要揪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过。
范子清纵是不怎么把范家的事挂心上,但心中也有盘算,他知道范家必定罪孽深重、不能轻饶的,甚至连姑苏转世这光环也不能给他分毫庇护。
可他没办法对湛卢的事束手旁观,光看唐云秋那支支吾吾的态度,这会儿韩湛卢的情况大半不算好,范子清只能另谋出路,换做是平时,他没能还能跟师父耍上几句无赖,不过这会儿他那点心肝迟了小半辈子才长了出来,一时半会还真提不起兴致来。
他实在有点累了。
唐云秋见状还想阻止,孙文涵则抢先一步拉住了范子清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揪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几只小妖提着武器上前,拦在了他们之间。
孙文涵说:“你想要带走宋湘,也不愿忤逆万妖阁定下的律令,说来你我根本一样,既然这千浮山就足够教你取舍两难,就别往身上揽那么多的东西了,不嫌累人么。”
唐云秋:“我没……”
孙文涵没听他辩解,截口打断了他:“可我再也不会了。”
唐云秋顿了顿,对他的想法了然于心:“以你的立场,本就不该出手的,跟从前不同,现在是你肩负着整个山魈孙家,万事不能不顾后果。”
孙文涵苦笑一声:“是啊,刚才一时脑热,行事太过冲动了,所以再也不会了,你虽是孤家寡人,没什么牵挂,也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说罢,他不再多言,连拉带拽地将范子清请走了。
唐云秋承认孙文涵比他看得清,这一趟,乃至这千年下来,他到底是一番苦心换回一场空。
“可我跟你不同的。”
唐云秋仿佛不知道孙文涵已然离去,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地方自言自语似的说,转头又看向了黑渊似的苍穹。
忽然他就听见有咯咯咯的声响传来。
那声音其实不怎么明显,尤其是在山洞挤满了人的情况下,但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又碰上耳朵比常人更为灵敏的瞎子,叫唐云秋很难忽略。
他听见那个小东西蹦蹦跳跳地来到跟前,闻不见一丝妖气,唐云秋狐疑地想将他捉在手中,看看是个什么精怪,刚伸手,就感觉掌心底下厉风呼啸。
唐云秋猛地吸了口气:“是你?”
玄武叶南生,修为上千年,出身四方妖族之一,身份血统自是尊贵,可仔细算下来,他年轻时就跟着宋箫在外闯荡,替各族解除蛮荒困扰,后来稍长了些年纪能独当一面了,好友宋箫转头就变了个人似的,一举将整个妖世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再之后,万妖阁成立将各大妖族拧成了一股绳,当中风云变幻,也实在也没少绷紧心里的那根弦。
他生长在混乱与动荡中,没怎么养尊处优地过过好日子,这三百年好不容易终于功成,却也不能身退,临时从韩老掌门跟殷岐那儿学来点退休老干部的做派,装起样来算是有模有样,可也只能称作附庸风雅。
孙文涵带范子清过去的时候,万妖阁已经在山壁中挖出了好长的通道,叶南生寻了个僻静角落,放出法宝,法术一施展开来,这逼仄的小地方立马就改天换日,月色铺洒开来,山涧跟小亭子赫然现身在其间,自成一方小世界。
叶南生坐在亭中,颇有闲情逸致地热了壶酒,朝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范子清进门时微微一愣,又缓缓垂下了眼,好奇心翻不起半点波澜,就被他重重心绪压下,目不斜视地坐到了叶老对面。
“姑苏转世。”叶南生给他倒去一杯酒,范子清本想拦他,让个长辈亲自给他倒酒到底不大好,却听叶南生说,“你从前可没跟我客气过,如今也就更不必了。”
范子清想了想,便也收了手由着他去了。
叶南生带着怀念说:“这些年来我也断断续续听过一点你的消息,只不过回回在湛卢找到你的行踪前,你便又重入了轮回,千年了,也没能赶上见一面,这一点薄酒,算是替你接风洗尘吧。如果不是在这种时候重逢,还真想跟你好好喝一杯,这个时代,能陪我饮酒赏月的人已经不多了。”
范子清晃了晃杯中酒,低头见那清冽的酒水映着月色,泛起了碎金似的光彩,如果对面坐着的不是叶老,外头没有不死民围山,韩湛卢没有不知所踪,他想必也能好好喝上几杯。
“老人家,前世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跟你重逢称不上。”范子清说着喝了一口酒,酒味灌满口腔,他忽地想起刚才仗着酒意放纵色胆的事,也不知是伤没好全还是怎么着,心口毫无预兆就开始碎裂似的发痛。
他艰涩地咽下酒水,放下酒杯,为掩饰异样随口跟叶南生瞎扯了两句淡:“再说了,也不是每个时代都要赏月,旧一套很早就过时了,人总要与时俱进的,谈不了嫦娥的石榴裙,我们还可以聊聊外星人的尖脑壳。”
叶南生:“……”
就跟其他与姑苏结识的人一样,叶老显然也没料到姑苏转世是这么个不着调的货,满腔无处排解的旧回忆就像梦一样,掐一把,全都散了。
范子清直接跳过了他漫无边际的叙旧,单刀直入说:“老人家,这酒我喝了,当年旧事恐怕我也叙不来,估计这事没结束,你也没有真想跟我谈谈往事的心,我现在只想知道湛卢的去向,可以不?”
叶南生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怀念就慢慢敛成了一道锋锐的光芒:“你刚清醒过来,知道外面的状况吗?”
范子清摇了摇头:“外面什么情况?”
他话音未落,那不知什么术法构建出来的小山涧刷地变了个样,原本飞流直下的小瀑布转眼冻结成冰,像是面光滑剔透的镜子,随着万妖阁散布在千浮山充作眼线的魑魅魍魉,洞口结界外的景象就浮现在这上面。
千浮山难得开山迎客,一盏盏亮起的灯火驱散了千年的静寂与孤冷,漫天遍野地绵延开来,如同星河,这时候却通通被黑泥覆盖,一团团黑暗像张天狗食日的大嘴,咬向各处山头疲于奔命的妖怪,那些飞天遁地的妖看起来就像是泥沼中挣扎出来飞虫,逃不及的顷刻就被黑暗吞没,而那黑泥还不断翻涌着,活物一般,要将整座千浮山蚕食鲸吞。
范子清看得心底一惊:“那是什么东西?”
“是不死民一族的秘阵。”孙文涵解释说,“叫作黑泽阵,当年不死民抢占灵脉时曾用这阵吞噬过不少小妖族,这玩意看起来不怎样,但吃得越多长得越快,攻击对它基本没什么用处,只要千浮山还封山,我们这么批人不到三天就会被困死。”
“你们也总不可能在这坐以待毙,湛卢去对付这阵法了?”范子清这时候很有身为非战斗人员的自觉,深知这玩意在他能力范围之外,对万妖阁愁掉头发的燃眉之急没怎么放心上。
他这人实在心大到没边,只要刀没架到脖子上来,就难以叫他心急火燎一番,甚至这时听完孙文涵所讲,范子清自然而然就想到另一茬,往往这种事情韩湛卢都会跑在前头,哪怕他浑身上下不见得有多少无私奉献的崇高精神。
范子清重重心事都落在了韩湛卢身上,即便醒来也始终丢了魂似的,此时更顾不上合不合适,忍不住恳请:“他刚遭过天劫,这么快就恢复了吗?能借你们的眼线让我看他一眼吗?就一眼,可以吗?”
孙文涵听见这名字就脸色一沉,没有接话。
叶南生用审视的目光悄悄打量这人,眼前人模样比姑苏还要年轻些,相比起姑苏那万事从容不迫的样,范子清简直青涩得要命,说来兴许也正因如此,他跟姑苏相似的地方实在太少,少得连予以缅怀的地方都几乎没有。
妖世当中轮回转世不算稀奇,不少妖会依着契约或是别的什么,再续前世的因缘,可到了韩湛卢跟姑苏这,先不说姑苏转世早把当年事忘得一干二净,单凭那点三言两语就能囊括完毕的一面之缘,也不知这两人如今又结下了什么样的果。
老人摇了摇头,叹息道:“目前最头疼的是,湛卢剑被宋湘夺去了。”
范子清浑身一震,那像是总散漫得不专注看人的目光忽然一凝,刀锋似的落在叶南生身上,刚才还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散的年轻人,眨眼仿佛就披甲执锐,隐隐竟有那么点稚嫩的锋芒在:“你们就眼睁睁放她带湛卢剑走了?”
孙文涵看他这态度就走上前来,警告性地敲了敲桌面:“嘴巴放聪明点,黑泽刚启动的时候,我们要护住千灯会那么多客,你师父又得照顾你这累赘,所有人都是左支右绌,谁还管的了那把剑。”
“你们管不了剑,也管不了宋湘放虎归山了?”范子清知道宋湘觊觎湛卢剑已久,这会儿给她得逞了,立马就坐立难安起来,“宋湘现在在哪?”
孙文涵被他无意戳中痛脚,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叶南生就给柳捷递了个眼神,后者不温不火地回说:“现在根据魑魅魍魉的消息,宋湘已往顶峰长明殿去了。”
范子清问:“她去长明殿作什么?她不是跟不死民狼狈为奸吗?”
孙文涵额角一跳,冷声说:“目前没有这方面的确凿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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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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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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