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的冷再不复返,夏虫就试探着开始低鸣,那鸣声有一搭没一搭,总是越响越低,就像从声嘶力叫到奄奄一息,周遭静谧得再没别的活物。
夜色朦胧的林间小道上,蓦地翻出一只白骨外露的手。
光看尚且完好的皮肤,这只手本应有着凝脂般皎白与光滑,只不过此时血肉都被腐蚀透了,散发出冲天的恶臭味。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掠过黑暗,直冲向地面的那只手。
两边灌木丛中有几个白骨妖飞身上前,迅疾地挡下了那道东西,眨眼间那几个活生生的妖就原地融作了一地黑色泥巴。
白骨夫人这时才从地下艰难地爬了上来,她那身艳丽的皮囊早就变得破破烂烂,就像具从地底钻出来的腐尸,空洞的双眼阴森森地直视前方,在月色拨开云雾的瞬间,窥见了穷追其后的那人的真面目。
白骨夫人怒道:“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是我找到的姑苏,他们……”
眼前人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边:“嘘。”
这轻飘飘的一声中挟裹着铺天盖地的杀意,白骨夫人浑身一震,像是被一把拽进了恐惧的深渊,冷汗浸透了她那身借来的皮囊,后半的话居然真就梗在了喉中,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人说:“他们是他们,我只管杀人,上面的事我管不着。”
黑泥骤然从地上升起,顷刻就吞没了动弹不得的白骨夫人。
“水流心?”
徐小师侄过来蹭了顿饭,趁着韩湛卢不在,果断偷了点懒,正带着韩小鱼画画玩儿,后者一脸郑重其事,握住蜡笔,笨拙地一下下涂着色,徐晋好玩似的给她校正拿笔的姿势。
这时候就听范子清忽然开口问起说:“对,那黑色的小木牌子,那玩意叫水流心对吧?”
“没错。”徐晋移开了视线,帮小鱼掰好了手势,又对她说,“好了,自己玩儿去吧,我跟你小叔喝个茶。”
范子清于是沏了壶茶,再出来时,鱼儿已经回房间去了,他在徐晋对面坐了下来:“我听你们总提起这个,他好像拿水流心没办法,那黑木牌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很厉害吗?”
“厉害吗?”徐晋苦笑了一声,“或许吧。”
范子清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徐晋说:“水流心不是什么宝物,只是殷主给师伯出的考验。”
这答案有点出乎范子清的意料:“考验?”
“这事说来有点长,”徐晋灌了口茶,话锋一转就从千年前讲了起来,“你知道,师伯还是把剑的时候,是姑苏交付了全部修为,借由殷主点化而成的,在那之前师伯没有灵智。妖的成长都要分作三个过程,尤其师伯这种原形是器物的,先得有存在本身,再是启灵智成精怪,最后才能修行成妖。师伯被他们强行从一拽到了三,所以一直认为自己是把剑。”
范子清问他:“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当年殷主成了妖王后,论功行赏,姑苏将殷主从恒水里救出,算是大功一件,点化湛卢剑便是姑苏向殷主求来的,要问为什么……”徐晋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在说‘这屁事只能问你自己了’,“师伯可能因这件事,对……一直有些记恨,不过现在他是怎么想的,我也不太清楚。”
他说不太清楚其实也有点过了,在看到韩湛卢归还血契后,徐晋是完全弄不懂他的想法,更不清楚曾经那些仇怨现在究竟结出了什么样的果。
范子清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这年轻人虽离姑苏还差得远,但偶尔这般沉思下来时,就颇有传说中人的味道,徐晋见他这样,一时也不知是不是多了不该多的嘴,他像是想飞快揭过这一页,继续说道:“万妖阁创立的时候,是为了跟前代妖王和蛮荒对抗,殷主也是奠基人之一,所以师伯被他点化后,直接入了阁。万妖阁刚开始只是用这把剑来讨伐蛮荒,但久而久之,他们发现师伯是个有命令就接,接了什么都不问,只管去斩杀……唔,师伯经常说,剑的话,在谁手上就替谁杀人,那时他在万妖阁手中,经常替这个东家杀了人,转身又替别的人杀了前任东家,现在整个妖世还传着他的黑历史,不,也不算黑吧,那时来讲也是没办法的事。”
徐小师侄的原意是想给师伯洗个白,结果洗着洗着,发现越洗越黑,越洗越觉得师伯此剑简直混账,到最后,范子清直接打断了他的自找苦吃。
范子清:“后来呢?”
“后来啊……”徐晋讪讪地咳了一声,“后来殷主也觉得他是剑无心,为教他知善明恶,于是给他设了水流心的考验。水流心的意思是取自水流心不惊,殷主对他有很大的期许,不单想教他明辨是非,还希望他身上那种淡漠,不是源自空洞,而是洞悉世事后的沉稳和通透。”
“殷主用菩提木炼制出令牌,撒到了恒水上,你在恒水见过的魂灯,每一盏下面都有可能悬着一块水流心,凡是能捞得水流心的,都可以托师伯办一件事,恶事他可以选择不做,其他的他无权拒绝,因为有天劫作公证,如果他做错了选择,天劫也一样会劈到他身上。”
范子清一皱眉:“魂灯满江都是,那水流心得有多少道?”
“九千九百九十九。”徐晋说,“他至今连一半都还没完成。”
范子清一怔,随即问道:“照理说,能托他办事,水流心应该很受欢迎才对?难道是恒水的魂灯太难捞了吗?”
徐晋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凝重:“刚开始的时候,师伯只想尽快完成水流心,所以无论是好是歹,他从不去选择判断,照接不误,也因此遭过不少次天劫,后来他吃够了教训,就开始钻水流心的空子,水流心也慢慢成了个鸡肋,殷主也拿他没办法。”
妖王殷岐弄巧成拙,原以为能借此让湛卢剑多受历练,没成想他最先学会的是摆弄小聪明,乃至于他的名声至今是一片狼藉。
要从一把剑身上磨砺出人性,历练无疑是上策,殷主的做法无可厚非,但范子清不这么想,纵是妖王,就能自作主张地给他人命运增添苦难了吗?
他觉得水流心就像条狗链,将韩湛卢牵过来拉过去,为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卖命,水流心洒落在恒水之上,是寻常妖怪不敢乱闯的界河,想必给他递去水流心的,大半还是万妖阁的熟面孔。
熟面孔们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吐露他们的野心,兴许还得拐弯抹角地编点好听的名头,后来呢,韩湛卢自以为大义凛然地出鞘,结果寒芒所经之处,尽是罪与债。
这还不算,韩湛卢毕竟不是个傻叉,几次三番下来吃遍了百家饭,也算是掌握不少万妖阁见不得光的秘密,韩湛卢从荒域归来,正式入阁,就像将那些人的脓疮暴露在眼皮底下,多少人曾觉得这把剑是宝贝的,就有多少人想杀他灭口,而就水流心消耗的数目看来,要卸磨杀驴的人绝不在少数。
难怪他迫不得已跑到了人间。
西行取经充其量也就九九八十一难,韩湛卢却是翻了倍,是放在促销优惠里都不走心的四条九。
韩湛卢是跟万妖阁办事去了。
白骨夫人留下的那摊手尾眼看没聚妖地大小妖什么事了,各自有什么恩怨也闹不到韩湛卢那边去,但不意味着身为管理人就不用焦头烂额了。
那天达成交易之后,万妖阁重新挑了人过来彻查白骨夫人一事。
白骨夫人在黑市兜售炼血丹的事被翻出,又有架构总舵以及焚灵脉这两样禁术疑似案在后,甚至恒水也受到了牵连,怎么想都跟妖世近期蛮荒现世的事有很大关系。
这次来的人并非孙文涵,韩湛卢也没有不配合的道理,一切进展都比较顺利,然而白骨夫人的线索到了千浮山附近就彻底断了。
千浮山是长明灯的地盘,没有准许他们寸步难行,于是调查只能暂时作罢,万妖阁重返对岸,后续事宜还要继续等那边的权衡。
韩湛卢忙中偷了个闲,一回到家,就支使小师侄替他看好妖市,自从危机信号解除之后,聚妖地的狂欢跟重建相伴相行,一直没消停过。
徐晋跟范子清说起过:“聚妖地这边的兴龙宴每百年一次,祈求风调雨顺,跟现在这场面也差不离多少了,不过现在基本就是乱搞,兴龙宴毕竟是祭祀,比这要隆重,要讲的话,就跟整个妖市摆起了庙会差不多。”
范子清因为亲师父给他那道‘留院观察’,已经在家闷到快疯,知道什么新鲜玩意都想上手玩个够,听见什么热闹都想往前凑,门外的庙会再简陋杂乱,也足够勾得他抓心挠肝了。
而在这要疯的濒危线,他还抽空把毕业论文的最终稿上交给了导师,紧接着拿韩湛卢设下的结界磨了一天的刀。
刀是把新刀,但样式跟之前没差,依旧是暗红短木刀一把。
景山给他的那把已经在劫阵那彻底报废了,韩湛卢念着他上了手,于是特地托对岸的锻刀名师给他重造了一把,都是依着以前的样式来,材料通通换了新,改枪换炮后,比起以前那把连千丝都扛不住的,威力要强上不少。
范子清大概是被灵脉的火洗精伐髓了,最近唐云秋过来给他上课,还在临时工中挑了人过来陪练,一直夸他进境飞快,不过范子清并不以此为喜,只觉他在歪道上越走越远了。
当天夜里噩梦再度造访,范子清被强行唤醒后,冷汗浸透了全身,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韩湛卢习以为常似的,推着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爽衣服,出来还给他灌了一杯热蜂蜜牛奶。
闻着香的韩小鱼抱着个小熊娃娃出来,分得了一小杯,喝完还蹲在一边,盯着范子清观察,看起来不太放心。
“没事,你瞎跟着起什么哄,让他冷静一会儿就好了。”韩湛卢将她拎到门外,推着她回房,“睡去吧。”
他由着范子清继续坐在床上魂不守舍,自己也没继续躺回去睡。
韩湛卢把灯都打开了,房间相当亮堂,温暖和舒适慢慢驱散了范子清心底的忧怖,好半晌,韩湛卢拿着杯水走过时,脚步终于忍不住拐了个弯。
范子清呆滞的目光一直无意识地追着他在转,韩湛卢走到他近前,挥了挥手才唤回了他的神,把范子清吓了好大一跳,终于彻底醒神了。
他摸了摸胸口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那请教一下,我是在你面前走过来的,以后是要敲锣打鼓,还是给你刷一片高能预警?”韩湛卢问他,“你在发什么呆?”
“我……”范子清顿了顿,抬起头偷偷看着他,“在琢磨你。”
“哦,”韩湛卢反应淡淡的,“琢磨出什么来了?”
说着,他浑不在意地喝了口茶,然后把杯子放桌上,随手拿起了昨晚看到一半的书,书的封面设计阴森诡异,是本来自蛮荒的禁术书。
“商量个事,”范子清无意识地按着指节说,“你别跟我睡了吧。”
唐云秋傍晚时来过,并且宣布他们的治疗陷入了困境。
韩湛卢把龙蛇会旧址划给了他,改作医馆,唐云秋这些天来忙着捯饬新医馆,还要给聚妖地受灵脉大火所害的妖怪们义诊。
义诊是韩湛卢发起的,毕竟聚妖地这三不管地带,数来数去只有个穷困潦倒的管理人,要补偿整片聚妖地的损失根本是异想天开,折中一下,就只能靠出卖唐医师的能耐,给受苦受难的大家伙发发福利了。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消息一传出,医馆门前车马如龙,得亏唐云秋脾气好,一心只念着救死扶伤,否则非得跟韩湛卢掐一架不可,现在只有晚上关了门,他才有时间过来给范子清治疗,可惜几天下来依旧什么也看不出来。
唐云秋:“伏灵禁术能把一整段灵脉吞噬,既然他开启了禁术,那么照理说来,无论是完好的、还是被烧掉的灵脉,也会在他妖丹上留下痕迹才对,可很奇怪,这几天我查遍了他的妖丹,正常得没有任何异样。”ΗtτPS://Www.sndswx.com/
韩湛卢觉得他再这么庸医下去,可以考虑加入炒鱿鱼套餐了。
“别跟我说没异常,否则他这梦游说不过去,”韩湛卢这大外行直接给他开出了蛮不讲理的要求,“你对禁术了解不深,试试从那边下手查查看,一周内我要得到确切的回复,再不行,你是跟谁学的医术,去把你师父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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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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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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