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清静静在旁边陪了他们一会儿,看着西边最后一丝暮色也被地平线吞没,他拍了拍鹦鹉的肩膀:“好好养伤吧,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净会瞎操心,我又没觉得什么人亏欠了我。”
鹦鹉们扭过头来,范子清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还顺手给他们关好了门,病床边上的小凳子空荡荡的,灯火轻轻地摇了一下。
韩湛卢偷溜过一次,这会儿被孙文涵牢牢盯紧了,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位派来督军的大妖就擎着一脸标准微笑走来施压,韩湛卢心里还惦记着追查白骨夫人的行踪,只好派徐晋去了恒水萧家,又派临时工去盯住那几个潜龙道入口,把通往妖世的路都看好了,相当安分地在镇灵阵附近碍孙文涵的眼。
这会儿到了饭点,韩湛卢东奔西跑一整天,摸出手机就想叫独家外卖,结果短信还没发,转眼就看见了从龙蛇会绕出来的范子清。
送外卖的范子清来得相当及时,韩湛卢立马就挥手招了他过来,轻车熟路地接过袋子,他一拿过来,就发现重量不对,今天饭菜是双份的。
范子清也还没吃,两人于是走到堤坝,一前一后坐在台阶上,就着没半点怡人的江风开饭。
韩湛卢不出意外地看见大半碗香菜,刚要给大厨挑刺,范子清就一言不发凑了过来,拿起筷子把那香菜拨到自己碗里,然后给他碗里添了几块肉。
韩湛卢狐疑地看着他,只见这货依旧不识抬举,从打开妖市结界开始,就没再正经跟他说过半句,还炫耀似的伸长了他那双不残不瘸的腿,浑身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挑衅一样,但就是坚决执行冷战。
乃至于从头到尾连点多余的谢意都没有,招呼也就更不必提了。
尽管韩湛卢并不在乎,可依旧如鲠在喉。
“拢共六七十个,万妖阁的就占了大半。”韩湛卢冷淡的语气中,夹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讥笑,“孙文涵这人有点一板一眼,不必怕他半途而废,就算这时候可能心里琢磨之后讨债,不过肯定也会撑到底的,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范子清递了一盒晚饭作为橄榄枝,而后一本正经地继续耍脾气,等着他滚过来谢罪,结果韩湛卢不会看人脸色,等了好半天,才吝啬地起了个漠不相关的话头,范子清憋着火,本没想听,直到最后一句话不带拐弯地自戳在他的心事上。
“你还知道看人脸色呢?”坐在两级台阶下的范子清只施舍了他一个背影,并没表示出半点跟他促膝长谈的意思,“了不起,明天给你加菜。”
韩湛卢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背影很熟悉,这些年间韩湛卢一直暗中监视着,从小到大,随着范子清的身量渐渐拉长,那背影都烙在他眼中,只是那时他从没想过去接近,后来是不知该如何接近,只是依旧习惯性地在身后看着范子清。
他看这孩子孤苦伶仃地跟个老妖怪熬日子,看他街头跟宁镇小混混们厮混,看他背起行李到了外地读书,命运也不知怎的,那本该越离越远的人一转身,就此窝在了他家的小院子里,跟鱼儿倒腾起各种花花草草。
而此时,韩湛卢像是能从中看出点他年幼时的孤立无援来。
“值得吗?”
此剑可能真的缺根筋,一针见血的话他轻易就能说出口来,且说得毫无负担。
范子清摇了摇头,本想说这没什么值不值的,生活从来不尽如人意,逐一为这些事垂头丧气实在太不必,正如他对鹦鹉们说的,他从不对他人抱太大的期待,也就谈不上失望,也更谈不上亏欠了。
毕竟一个人能得到的,始终是做好自己的那一份而已,别人是自寻死路,抑或是自暴自弃,跟他也不会有多大的关系。
可他这一摇头,忽然就觉得有些泄气,可能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得可以,禁不住就笑出声来,范子清把笑声压得很低,头埋在膝盖上,宽阔而有些瘦削的肩膀一直在抖,幅度渐渐变大,笑声也无可抑制地漏了出来。
韩湛卢满脸不解:“忘了吃药?”
范子清抬手,用手肘敲了敲他的小腿:“不值得。”
他话音拖着很长,像是在叹息,又像只是百无聊赖地搭理了他一下:“你倒说说看,这怎么就值了,可是人有时候也不为值不值,我没有的东西,倘若别人有,能让我看一眼也是顶好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一直能看见。”
韩湛卢问他:“你在这帮货身上看到了什么?”
范子清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面,江面上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闪动,连成串珠似的一线,那是他们为防追到这边来的龙蛇会设下的警戒线,警戒线熠熠如萤火,遍地是凌乱如狂草的阵法,白幡整齐地随风飘荡,气温直逼四十度的夜色中,也是能浮现出某种异样风情。
范子清良久才回道:“很难说,这些妖目无法纪,谈不上无拘无束,也谈不上潇洒,可他们紧咬着牙关讨生活的样,我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韩湛卢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笑道:“你想多了,他们这些妖就是这样,过得自在舒坦了,就要搞点事情来,非得作点死,才知道这日子是好的,你费这么大周折,周旋个什么劲,有些人不值得你费心,费了也无非白费功夫。”
他说得太过直白,也都是事实,一击即中地把范子清的话都堵了回去。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直到一顿相互噎得慌的饭啃完,韩湛卢沿着堤坝往镇灵阵走去,回头看了一眼还赖在这的范子清。
“你要不就离开妖市,回鱼儿那边去。”
韩湛卢搜肠刮肚,终于还是找了这么个机会,把这茬子事扔了出来。
他已经不是头一次在范子清这儿碰壁,因此得出此狗叛逆期过长的结论,对付叛逆期,总不合适硬碰硬,可惜韩湛卢天生也不知什么叫委婉,纠结好半天,才在这稍有和缓的时机把这事抛了出来。
话出口,韩湛卢心里就装了千万分的忐忑。
可惜范子清不解风情:“闭嘴,请圆润地滚边去。”
韩湛卢:“……”
这小崽子不打算要工资了?
韩湛卢委婉不下去了,直截了当对他说:“你不就想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吗,跟你说个明白话也无所谓。妖市结界是我故意封的,打不开是骗他们的,把鬼泣酒馆逼到以身犯险也不算无辜,主要目的是给封市找个由头,把白骨妖女困死在妖市中,哦,当然了,事后追究责任还能顺带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一切为的都是夺回那妖女盗走的泉客宝物。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听他这番毫无愧疚的坦白,范子清猛一抬头,一眼就撞见了韩湛卢那双黑眼睛,森冷漠然,锋锐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这些范子清当然知道,他知道妖市结界始终在韩湛卢操控下,在韩湛卢面前,蛮荒与秘宝是头一等要事,哪怕拿出整个妖市送葬也在所不惜,兴许他言辞凿凿跟韩湛卢对质时,就跟个不懂事的小鬼为着点屁大的事撒娇哭闹一样。
可范子清心知肚明,却只字未提,回到妖市的头一件事,还有理有据跑去说服了鬼泣酒馆收手,其实连自己怎么想的也不太明白,明明才被骗了一回,难道这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韩湛卢站在他跟前,见了他这样子就忍俊不禁:“你这是什么表情,错信了我就至于这么难过吗?”
范子清紧抿着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惯常挂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笑也没了,目光死死揪住韩湛卢不放,仿佛要从中揪出点什么马迹蛛丝来。
韩湛卢看见他那眼神,心里忽然挣动了一下,有点儿痛。
那痛楚跟他受过的无数次伤相比根本无足轻重,然而却像扎了根般,始终徘徊不去,仿佛要以蜉蝣撼树的姿态撼动他的灵魂。
说实话,韩湛卢有点怕他,从以前起就觉得,范子清这人看着挺好,可也就光看着不错,碰上了就像个吃人的泥淖,他不小心踩上去,就不知这一步会沉到哪里去,这个情商负值的大妖难得长了心眼——感□□多半有如涉水过河,叫他把深深浅浅挂在了心上,于是也看见了满眼的凶险横陈在前。
于是韩湛卢转过了身,不再看他:“你快走吧,少在这闹了,不值当的。”
灼热的风浪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起,那单薄身影看起来近乎是烫人眼的。
范子清:“你呢?”
韩湛卢理所当然地回道:“我走不开。”
他口口声声说懒得管聚妖地的死活,可临到这时,范子清可以走,妖市也可以走空,甚至蛮荒也一样,只剩他一个留在那,独自面对着眼前的天崩地裂,好像他这么个冷漠无情的人,也能将大公无私贯彻到底似的。
范子清实在看不透韩湛卢这人,却又没法挪开眼不看。
他在万般复杂的心绪下,最后还是踏出了一步,他别扭地说:“凭什么你让我来就来,让我滚蛋我就得滚蛋,我偏就要留下来。”
“现在你的理由没有了,”韩湛卢无比惆怅,“再留在这,你就是个笑话了。”
范子清说:“其实我刚才骗你的,坦白从宽的话能不能不扣工资?”
韩湛卢一挑眉:“骗我什么了?”
范子清顿了顿,才斟酌着说:“我帮他们,一方面是被你气的,一方面是以前从没人需要过我,害我有点儿飘飘然,总觉得该做点什么,咬牙也得做点什么来,我膨胀了,然后真以为自己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无所不能,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
他身无长物,唯有尊严支撑着他继续昂首阔步,可这尊严是只在狭隘范畴中适用的尊严,范子清这人能屈能伸,脸面往往都是其次,被人当成软弱需要呵护的小东西才是最要命的,但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要强。
他必须是强者,即便不能呼风唤雨,也得是游刃有余且无畏风雨的,否则有什么理由证明他能独自走下去呢?
“那现在呢?”
“我都把赌注都放你身上了,总不能不让我看到最后吧?再说了,我是做不到什么事,可这不是还有你吗?”范子清很光棍地说,“传说中超级无敌厉害的剑要是扛不住了,那也跟世界末日没差,与其去费心思躲躲藏藏,我还不如前排围观。”
“……”韩湛卢亲眼见证无数回,终于还是被他的作死精神震惊到了,发自肺腑地问了一句,“你傻吗?”
范子清听了,不见怒色,反而笑道:“是啊,我最傻了,只我一人从头到尾信着你,就像个傻瓜一样,可我本来也不聪明,还能怎么办,与其费脑子,我还是随性点好啦。”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出口也不知真心有几何,只有注视着韩湛卢的那双眼,依稀看得出专注得并非玩笑。
看不透,也想不通,他又是以什么作凭,甚至为此奋不顾身?
范子清想了想:“这大概就叫美色误国了,昏君啊我。”
稍晚些时候,镇不住灵脉而被灵气反噬倒下的人数持续上升,万妖阁也接连倒下好几人,诺大一个阵法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而更糟的是,徐晋回来时传了噩耗——妖市跑空了,眼下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奇迹,唯有逃为上策,趁着萧家渡头有班次赶紧溜才是正道。
孙文涵说得信誓旦旦,可也阻止不了镇住灵脉的对策宣告破产。
兴许在聚妖地这破地方,穷不是致命的,甚至弱小也不是致命的,鱼龙混杂也就更称不上了,但不可救药这点确是真真切切的。
余下的人笼罩在一片消沉中。
范子清绕回了龙蛇会改装的医馆,找到蕊姐,问她要了华老三的电话,蕊姐跟黑市牵扯并不深,无非睁只眼闭只眼给他们提供销货渠道,这通电话联系到贺兰堂那头,费了好些周折才递到了华老三手上。hτTΡδ://WωW.sndswx.com/
电话那头传来隆隆回响的水声跟喧闹声,范子清一听这动静,就知道鬼泣酒馆这条地头蛇已经撤出妖市,往萧家渡头去了。
范子清抱着一点希望,对他说:“镇灵阵现在急缺人手,我知道鬼泣酒馆大半见不得光,对上万妖阁逃都来不及,不过你们那边有足够多的人,拦住灵脉火势需要你们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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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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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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