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他对韩湛卢的挑衅置若罔闻,走上前公事公办地对他行了个礼,并且递了道送客令,“师伯乃是妖王点化的剑,隶属万妖阁,身份尊贵,剑门若是无理伤了你一根毫毛,必定会被大事渲染,正中某些人下怀。你们万妖阁背后有什么企图,我们管不着,跟不想管,剑门只是个教书修行的小学院,师祖在时如此,往后也是如此,若你还念着这些年的师恩,不想害死剑门,就请回吧。”
“真当我在人间锈掉了么?放心,凭你们这点人还伤不到我。若不想让万妖阁现在得逞,现在就收手吧。”韩湛卢礼尚往来地给他一句劝告,“虽然从教改开始,剑门就注定逃不掉了。”
“你果然还是为了万妖阁而来。”霍信神色紧绷,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实力不如你,论辈分也该称你一声师伯,甚至不是个韩姓,可老掌门认定了我,我就必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
韩湛卢深知自己的信誉值低到何种程度,索性不跟他多嘴:“不让师父失望,怎么才算不让他失望,在这里将我打出师门吗?不怕把事情搞大,那就尽管来吧。”
霍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也微沉,跟他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对峙。
他们这次的默契实在太过令人讨厌,同时料中了万妖阁的诡计,并且都认同只要其中一方退一步,这事就算压过去了,可也一致认定该退的是对方。
韩湛卢不退,剑门没人敢轻信他,对韩湛卢跟万妖阁狼狈为奸的猜忌,又或者世间众妖对霍信是否真有资格继任的怀疑,也永远不会消减半分。
而霍信不退,韩湛卢就来不及见他师父最后一面。
万妖阁可以有千千万万种办法让剑门俯首称臣,但挑拨他们两者的关系,无疑是最省心省力的。
霍信将雪妖派往人间,原是想将韩湛卢拖在那,避免现在这种针锋相对,可惜还是力有不逮。
正这当,有个巴掌大的小纸片人从半空中飘来,在场的剑门子弟都惊诧无比,这是老掌门韩章专用的一种纸片人,上有特殊的树轮纹路。
老掌门自从病重,已经大半年没出过门,除了偶尔吩咐三两句生活上的需要,对外只给叶南生送去过两字,很少亲自出面掺和杂事。
这小纸片人在众目睽睽下,轻巧地落在韩湛卢肩上,用一把老人积威甚重的语气道:“小子,你给我进来。”
韩湛卢如蒙大赦:“闹得也差不多了,走啦。”
霍信面沉如水,他不明白老掌门到底是何意,偏生也不敢当场忤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一字一顿地怒道:“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早说了么,见见师父。”韩湛卢漫不经心地说完,给范子清抛了个既往不咎的眼神,后者旁观完一场师门狗血剧,灰溜溜地从人群后钻出来,丢下那身假羊皮跟在韩湛卢身后,砸碎了不知多少颗天真无邪的心。
范子清紧跟在韩湛卢身后时总觉得四周静得可怕,回身扫了一圈七倒八歪在地上的剑门弟子,发现个个都眼含怒意地盯着同门的师伯祖,像是群吃了亏的饿狼,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扑上来撕咬,看得人心惊胆战。
韩湛卢从霍信身边走过时低声说:“我就把话撂这了,万妖阁跟剑门想怎么斗都行,拖我下水,你们谁也占不到便宜。”
霍信猛地紧握起拳头。
有剑门弟子狠狠砸了一拳地面:“韩湛卢!你不得好死!”
范子清心惊胆战地回头,发现韩湛卢看也不看,径直往老掌门的院子走去,只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
“哦。”
小纸片人领着他们穿行过层层结界,入了掌门院中,进去的瞬间,外面的吵闹分毫也传不进来,看来老掌门纵然缠绵病榻,结界的隔音功能依旧是那么的强大,依旧是宝刀未老。
韩湛卢终于缓缓舒了一口气,让范子清留在院中,跟着小纸人进了房门。
范子清窥了一眼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得看不出任何东西。んτΤΡS://Www.sndswx.com/
好像跟师门反目成仇,师父临终,对他而言也就那么回事。
可真的能有人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吗?
还是说仅仅因他是妖吗?
这是范子清第一次觉察出韩湛卢的铁石心肠,思绪若干,终是不得要领。
其实这在妖世当中不算秘密,众所周知,韩湛卢原不过是把剑,受万妖之王的殷岐点化而得了人形,却也终究跟吸取日月精华、苦练得道的众妖不同。
他并非自愿成妖,兴许是缺了这么个念想,乃至于性情淡薄,始终觉得自己还是把剑,殷主希望他得到历练,真正成妖,才将其托给了韩家剑门,至于成效如何,照他现在这个专门得罪人的脾气,还真不好说。
来到韩掌门卧室前,满屋熏香也盖不住的死气扑面而来,韩湛卢一眼瞥见床幔里形容枯槁的老人,蓦地想起了一个词——老矣。
韩老掌门跟他上一回见到时全然换了个样,脸上沟壑纵横像条破抹布,花白的头发散乱纠结着,教训弟子时绷出的精壮肌肉也瘪了,活像是张穿衣戴冠的老树皮,下半身已经撑不住,暴露出了一段虬结的树根。
韩湛卢从没见过他的原形,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韩老掌门确是只树妖,来自神木大椿一族,而他跟这棵老树竟有二十年未见了。
小纸片人先一步飞回了韩章枕边,跟漏了气的气球似的掉了下来,老人的双眼这才慢慢睁开,吃力地转到韩湛卢身上,他的目光蒙了黄泉的水气,仿佛是来自地下千尺的窥看。
韩湛卢对上他那双浑浊的眼,脚步在跨过门槛时顿了一下,朝病床上的人微微点头,补足了礼数:“师父,我回来了。”
韩掌门闻言,眼中忽然就冒出一点精气神来,他呼吸粗重地喘了几下,看着韩湛卢走过来,仿佛才想起该说的话:“你野在外头这么多年,还知道回来……你这孽徒竟还知道回来,这时候回来做什么?做丧都嫌你晦气,装模作样!”
“临终关怀。”韩湛卢跪坐在他床榻边,坦言道,“您嫌晦气的话,等会我就回去,清明寒食我再来给您上坟。”
“我还用得着你上坟?”韩掌门眼神像是钉在了韩湛卢身上,“我不是要死了,我这是叫投胎转世了。”
韩湛卢低垂着眼,看不出喜怒:“我知道,恭喜师父。”
在他看来,韩老掌门是数一数二的大妖,活过千百多冬寒夏暑,门徒无数,想来也没啥不满足的,寿数没了不要紧,反正也死不透,下了地府肯定还是要投胎转世的,更何况老头子一辈子没作孽也没作死,下辈子气运差不到哪去,等日后换副年轻力壮的皮囊,迟早是个横行妖世重掌剑门的胡汉三。
韩掌门虽然自己很能看得开,到底还是被他这句‘恭喜’噎了一下,他幽幽问道:“韩家剑门快要撑不下去了,你也见了外头那群不成气候的小鬼,有什么感想?”
妖都讲究血统与传承,韩家虽说跟着韩掌门这棵老树开枝散叶,但枝繁叶茂的都是旁系,本家嫡系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来能担任掌门之位的更是一个也没有,韩章不得已才将剑门拱手让给了外姓弟子。
“我来时看见剑门已经被万妖阁包围……”
韩湛卢看韩章眼中并无波动,忽然顿了一下,多年师徒默契让他明白了韩章的用意,韩湛卢爽快地收起话头,他虽不像徐晋,只承认韩家人当掌门,但满剑门也没一个入得了他法眼,对此有一箩筐的意见,此时也不便多说了。
于是韩湛卢只简短地说:“世界和平,挺好的。”
“挺好的,挺好的……”韩掌门低声重复着他大逆不道的话,而后吃力地笑了几声,笑声呼哧呼哧地像只破风箱,“你师父空有一个韩家剑门跟这身烂木头,我原本想着,若你看得上,那我把剑门送你了……”
韩湛卢想也不想就说:“我不要。”
刚说完就对上了韩掌门那张‘看老子还治不了你’的笑脸,看起来神气极了:“我们师徒多少年孽缘了,我还能不知道你么,所以只好使点手段了。”
韩掌门费劲地从枕头下抽出三张巴掌大的木牌,木牌通体漆黑,上有漆金的龙纹,看起来平平无奇。
韩湛卢一眼看见,却是脸色微变,龙吟啸声霎时间冲入他脑海,经久不息。
“水流心……我前几年能跑能跳时,好不容易在恒水钓上来的。”韩章拉过韩湛卢的手,将三张‘水流心’的木牌压在了他的掌心上,“我是你亲师父,不害你,别摆这种吃了苍蝇的脸色给我看。”
韩湛卢:“水流心对我有绝对命令权,有时我都怀疑殷主坑我,这玩意不就跟血契差不多吗……师父,我还是头一次见三张水流心,您胃口可真大。”
“我能做的已经很少了,但好在我有你。”韩章笑了笑,随后正色下来,“第一,我知你不愿当这个掌门,不过你要替我看好剑门,不得对剑门不利。”
韩湛卢不以为意,轻松应下了:“这事还犯不着用上水流心。”
“第二,我将一些东西封在了里面……”
闻言,韩湛卢摸了摸其中一道水流心,皱了皱眉。
“你要守好。”韩章深深地看着他说,“你要明白,我把这些交给你,不是承认韩家已经穷途末路。”
韩湛卢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一眼。
“湛卢,这事是我欠了你,不过你知道的,我不习惯欠人不还,所以我打算教你做个弊。”说着,韩老掌门还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个搞恶作剧的表情。
韩湛卢看着他那蹩脚的小动作,相当服气:“师父请说吧,毕竟退了休,学院老校长的脸确是也可以扔了。”
“不皮一下会死吗你。”韩章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放得很远,不知看着些什么前尘往事,“湛卢,我知这些事即便不用水流心,只要我嘱托了,你也必定会答应,我用水流心,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想早些帮你结束这些事。殷主站得太高太远了,很多东西他是似懂非懂,他给你栓了绳,自以为能将你带上正路,可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啊,你做的事,没有一个人恨你,那就一定是对的吗?相反,世间人恨你入骨,那必定是错的吗?”
韩章凝视着天花板,说到这,那双眼中忽然闪动了一下:“唔……这听起来还是像在狡辩,是我欠了你。”
韩湛卢说:“您不欠什么,反正我已经习惯招人恨了。”
“没有人会习惯被恨。”韩章苦叹了一声,“我年轻的时候纵横妖世,让蛮荒闻风丧胆,多威风,那时候大小姑娘见了我都走不动,可等妖世换得安宁了,剑门这把利剑就招万妖阁忌惮了,他们恨我,怕我能击散蛮荒,有朝一日也会将万妖阁打散……就因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再也没去四处闯荡,安分地守着剑门,以为终有一天,他们能够明白,可惜还没等到握手言和,我已经走不动了。”
韩湛卢认真思考了三秒,试图安慰:“师父,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我看在这就混得挺好的。”
韩老头子满腔情怀都被他喂了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滚边去,我看你这孽徒就专门来气我的,你还带那……他、他那……说来,他现在叫什么?”
“范子清。”
“子清……叫子清啊,你带他来作什么,范家的事虽然过去二十年了,但多少只眼还在盯着。”韩掌门直直看着院外,像是透过门墙,看见了等在院中的范子清似的,一动不动地走了好半晌的神,“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上一眼明明还是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豆丁,他过得怎样了?”
韩湛卢回道:“在人间,还行,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
韩掌门缓缓将韩湛卢打量了个遍,突然伸出那枯枝似的手,捉住了他的手腕,费力支起了半边身子,韩湛卢忙伸手过去扶住他。
“小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殷主收你为徒吗?”韩章一字一顿地问。
韩湛卢一怔,摇摇头说:“不知。”
“你带着他的琴。”韩掌门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一字一句全都烙在他心头上,“当年你带着他的琴回来了,那时我就知道你是可教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把他的琴带回来?为什么偏偏是他的琴?”
韩湛卢无遮无掩地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目光平静如常,然而这时候的平静就该称作淡漠了,那淡漠甚至是不近人情的。
他依旧回道:“不知。”
韩掌门一滞,瞪圆了双眼,气得急火攻心,把自己呛了个半死不活,韩湛卢替他轻轻拍着背,手按在枯瘦如柴的脊梁上,总觉得力度掌控不好,动作很是生涩,被韩师父他老人家嫌弃得摆手推开了。
韩掌门平躺在床上,缓了好一阵,方才长吁短叹道:“殷主让我教你识人心,可人心哪有那么好懂?你这颗人心啊,长得真可谓艰难坎坷,韩家诺大剑门,就你这个缺心肝的残废叫我放心不下。”
韩湛卢说:“您说笑了,我是一把剑,殷主点化了我,可我依旧是剑,在谁手中,就替谁杀人。”
“正经点,我不跟你说笑。”韩掌门艰难地抬起手,曲着手指在韩湛卢心口的位置敲了两下,“你自己好好听听,这又不是铁铸的,是血、是肉,你说你白长一颗心,难道就为了在这蹦跶几下?”
他这师父从来喜怒随心,高兴了就大口喝酒,发起火来又从不知轻重,常常一木剑敲背上能把人拍成个狗啃泥,剑门里那帮弟子年轻气盛不服管教,被他教训得僵尸似的躺上大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此时他再也拿不动木剑了,力道也跟挠痒似的,并不重,韩湛卢却觉得心口被他敲得隐隐有点儿痛。
韩章说:“众生万物,初到这世间皆是一无所有的,湛卢,这并不可怕,你不必惧怕,各有各的路,你也会有你的路,你是他的剑,如今既然找到了他,想必也是一个机缘。”
“师父,你们总在讲因缘,又怎知这是善缘还是孽缘?”韩湛卢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没准我心有怨恨,要报复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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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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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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