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翁在背后默默斜了他一眼,低声嘟囔:“萧家的。”
河伯顿时黑了脸,险而又险地把话咽了回去,凡是行船水上的,没人敢自命不凡地跟恒水萧家相提并论,那后半句没来得及出口的脏话适时拐了个弯,跌跌撞撞地成了一句:“……还挺有性格。”
眼看将要摆脱龙蛇会那群疯子,鹦鹉们终于松了口气:“这灵脉要是继续烧下去,不单是妖市,整片聚妖地都会烧作灰烬,现在逃难都不知还来不来得及,这船反正是萧家的,大人你有能耐,不如叫他们打开恒水,我们直接往妖世对岸去,保命要紧啊。”
范子清嫌脑袋上太过吵嚷,捉了一只鹦鹉下来:“你们别在别人头顶上危言耸听了,那白骨夫人又不傻,她烧掉灵脉,难道不怕自己也跟着陪葬吗?”
话到一半,他又想到一件事:“她该不会把阵眼也拿到手了吧?”
“她要是能拿到阵眼早就跑出去了,还至于用不知哪门子的禁术烧掉灵脉跟我鱼死网破,就这法子想逼我打开妖市的门,”韩湛卢冷冷地笑了一声,满是不屑地吐了两字,“做梦。”
这番狂言隐隐透露出韩湛卢的意图,令人咋舌。
鹦鹉们微微一怔,彼此对了一眼,都只望见对方满脸的茫然无措,以及一丝不敢确信是否会错意的惊惶。
人间聚妖地这种小地方本就装不下这把湛卢剑,都这种时候了,他会愿意为这些在人间苟活的小妖豁出性命吗?
同是被困妖市,他们实在没法笑得出来。
这时,范子清出了声:“那你打算怎么办?拿整个妖市做赌注,跟龙蛇会耗到死吗?”
他直白地道出在场妖怪的惶惑,本人说得淡然,后者吓得差点想跳上去捂住他的嘴。
敢这样跟湛卢剑说话,真拿自己当鬼泣酒馆那些老大们了吗?
“这浑水不是你能淌的。”韩湛卢说,“收收心吧,大善人。”
范子清自认不是什么善人,听了只想骂人。
而韩湛卢看了看他,似乎又想起先前在茶馆被打断的话,忽然牛头不搭马嘴地解释了一句:“那些白骨妖盗走了泉客的一件宝物。”
他这人可能有点分不出轻重缓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叫范子清听得一头雾水。
韩湛卢对泉客不怎么上心,因为但凡上点心,他跟泉客关系不至于这么糟,范子清实在看不出他还会为了泉客遗失的宝物四处奔走。
范子清问他:“那很重要吗?”
韩湛卢毋庸置疑地点了点头。
范子清忽然就觉得,自己不太能看得懂韩湛卢这个人。
当年兴龙宴上,韩湛卢背了一身的锅,可以说跟鬼泣酒馆、甚至妖市彻底结了仇,但其实那次的事到最后却是以息事宁人收尾,而前些天龙蛇会造反的时候,韩湛卢可以为聚妖地的安稳,把事态压在了妖市当中,算起来还是不小的一笔功绩。
那时候,在跟他关系纠结的妖市面前,泉客或是别的什么都成了狗屁,转眼没几天,泉客的宝物又变得重要,换作妖市的大小妖怪成了狗屁。
唐云秋曾对他说过:“你想知道一个人,难道不该是亲眼去看吗?”
范子清好不容易翻开韩湛卢那身狂傲与肆意妄为的外皮,却只从中扒拉出他的反复无常来,但他也终于认同蕊姐他们说得不错,这把剑确是无情的,他虽不至于感同身受,却也未雨绸缪地生出一丝隐忧。
或许有一天,连韩老掌门的遗愿也不那么重要,总会被别的什么比下去,那么到那时候,范子清兴许就能如愿以偿地炒掉这位老大,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一想到这,范子清的视线无着无落地乱飘了半天,不知什么时候就钉在了韩湛卢身上,这人却浑然不觉,顶着灵脉劫难,照样能漫不经心地打量身后追兵。
韩湛卢不像是个会为了什么东西而到处奔劳的人,日常也顶多是挑起聚妖地那堆鸡毛蒜皮,日子过得相当闲散,泉客也好,什么宝物也罢,只要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他便可以得过且过地在自家地盘上摆谱逞威风。
那么泉客的宝物到底又是何德何能,叫他一意孤行至此呢?
范子清想不通,他越是想不通,一个近乎狠辣的念头越是尖锐地冒出头来,叫嚣着说:“早晚有一天,非要把这人放心尖上的东西全挖出看一眼不可。”
韩湛卢当年征战荒域,虏获过不少蛮荒的东西,他也有过不知学好的年纪,背地里拜读了蛮荒那堆左道狐禅,当中有些跟灵脉相关的隐秘禁术,就吓唬小孩来讲挺有些本事,真假不可考证,只不过没一样禁术能跟现在这情况对的上号。
但他并非全无头绪……很久很久以前,在妖世零散而混乱的历史记载中,据说盘古与混沌的斗争落幕,天地初成时,灵脉曾把大地与天空烧透了,那场大火的描述就跟现下一样,其后千年万年间再无类似记载。
天地初开时的大火,焚掉灵脉的禁术,盗取泉客宝物的白骨夫人,还有同一道水流心中封着的泉客与剑门帝药八斋……
韩湛卢皱了皱眉,觉得老掌门临走前给他挖了个大坑。
灵脉被焚的影响不多时就开始显露,不断飙升的气温把谷雨时节烧作了太上老君的丹炉,劫阵气若游丝,坚守阵地的微雨蒸人,江风也灼灼,而暴沸的灵气侵入肺腑,里应外合把一众妖怪架在这天地为炉的烧烤架上烤着。
韩湛卢独自守在船尾,脱掉了外套,挽起长袖,很快也出了一身的汗,忽然间,他发现好不容易甩掉的龙蛇会小烟花们又冒了出来,左右夹击而来,气势汹汹地在江上掠起了阵阵滔天的白浪。
河伯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调转船头!
韩湛卢一回头,就见这帮大小崽子们从麻袋钻了出来,整装待发,隐隐以范子清为首忙碌起来,没有多余的交流,还轻手轻脚的,乍一看堪称是训练有素,只可惜小船飞一般驶向劫阵所在到底将他们给暴露了。
难怪刚才咋咋呼呼的货都成哑巴了,合着背地里用传音术在搞事情。
韩湛卢逐一扫过面前这帮货,跳过了不好下手的范子清,以及债主蕊姐,跳过那些瞎眼碍眼的,直接从身边人开始下手:“你试用期好像还没结束吧?”
景山悚然一惊,条件反射似的立正站好,没敢支吾出半个字来。
这位老实人临时犯起了纠结症,不知该为了保命的饭碗着想好,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好,结果一瞥时间,六点已过,到钟下班了,于是他腰系一条绿藤,头也不回地踩着船舷,以傲人的跳跃力飞到半空中,横手卡出挡在面前的一只小烟花脖子上,扭打着坠入了江水中——他身体力行地表现了何谓宁跳江、不加班。
“别跟他废话了,早说了,合不来就各办各的。”范子清横插一杠,他将绑了绿藤的手高举起来,鹦鹉们立马就张开湿漉漉的大翅膀,拉起绿藤,一下子将他带到了半空中,一路飞往礁石所在的方向。
“子清!”韩湛卢喝了一声。
范子清充耳不闻,鹦鹉们不知是翅膀打湿了,还是被这声威震慑,飞得磕磕绊绊,拼命地扇动起翅膀,拼出了个抱头鼠窜的模样来。
墨翁前后两次跟韩湛卢勾搭上,无论有意无意,两次都背后把韩大人给卖了,相当过意不去,然后他相当过意不去地挡在韩湛卢面前,态度十分诚恳地说:“抱歉了,大人,就耽误您一小会儿,老头子我还想再活长些……”
下一秒,致力于长命千岁的墨翁被一指点中,重新变回了沉默是金的墨块。
蕊姐前阵子才被教训过,见状,默默举起双手,归降了。
不过河伯已经趁机开着船溜出老远,礁石在溟濛雨雾中,将要看不见踪影了,他扫了眼墨翁的惨状,笑嘻嘻地回过身,朝韩湛卢恭敬地行了一礼:“大人,我选择坦白从宽,都是墨翁这老东西贪生怕死,跟范狗狼狈为奸,我……”
韩湛卢打断了他的屁话:“开船,去劫阵那。”
闻言,河伯不为所动,被韩湛卢一瞪,他无辜地耸了耸肩,抱着拐杖,讨好地笑道:“大人,我修为低微,妖力耗尽,开不动了。”
另一头,鹦鹉们实在不是载人航天的料,四个人轮着上阵,才吃力地拖着范子清飞到礁石上就彻底力竭,绿藤脱手滑出,范子清整个人以狗啃泥的姿势摔在礁石上,得亏他们飞得不高,这段时间下来这点儿摔打范子清也习惯了,只是实在有碍观瞻。
范子清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了满嘴的灰,劫阵之上覆满了白灰,被雨水湿透,成了一层黏糊糊的泥巴,普通泥巴也就罢了,这白色泥巴的原材料真令人作呕。
蛮荒禁术了得,原本限制在这劫阵再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力量,范子清低头一看,他这一脚就已经踩在了符文的红圈中。
从龙蛇会总舵翻出来的小烟花们瞥见了活人,一部分不去追船了,转而调头冲向这边来,鹦鹉们挺身拦下:“快点,支撑不住了!”
鹦鹉四只构成的城墙不堪一击,帅不过三秒,顷刻间一溃千里。
范子清已经找到刚才破开了小小的裂隙,身后劲风突起,冲过鹦鹉们的蛮荒直冲而上,他头也不回,拿起那把破烂小短刀,抬手刺下。
“小心!”
更加凶猛的强风卷席而过,碾过了身后喧嚣,下一刻,范子清的手腕突然被人捉住,阻下了他的刀,范子清抬肘转身,却被人一敲麻筋彻底卸了气力,与此同时他忽然瞪大了双眼,发现来人是韩湛卢,方才逼近他背后的蛮荒被剑风绞杀,漫天落着的雨添了一层薄雾似的血色。
范子清猝不及防被逮了个正着,莫名心虚:“你怎么追上来的?这么快?”
韩湛卢亲眼目睹了他作死的全过程,心火一下子被点燃,气得厉害了,他勾着嘴角就是一道冷笑:“你说呢?”
范子清往后挪了挪视线,往小船的方向看去,隐隐看到一道细细的、若隐若现的光亮,将小船跟礁石勾连起来,韩湛卢没有白骨夫人遁地的能耐,也没有鹦鹉们飞天的技能,于是截长补短,踩着千丝就追过来了。
“我下次考虑破釜沉舟,”范子清向他检讨,“起码你游过来没那么快。”
韩湛卢面如寒霜:“你是非去不可么?”
“要去。”范子清毋庸置疑地说,“这灵脉要是继续烧下去,整个妖市的人都会被困死烧死,往后不单是妖市,整个聚妖地,包括宁镇也会遭殃,那是我家,我当然要去的。”
“你那地方有哪点看起来像个家了?”韩湛卢冷哼一声,话出口,他才后知后觉说过了头,半路又转了话锋,“退一步说,天大地大,比宁镇要好的地方多了去了,与其惦记你那间养四害的房子,去哪里重新安家不也是一样。”
范子清摇了摇头,试着挣脱他的手,失败了,他无可奈何地说:“你不懂,我就算剩半口气也一定要去,否则我心有不安。”
大概韩湛卢这辈子是不会懂得的,剑生来就是杀人的工具,没长什么悲悯,在荒域浸血的土壤里活得久了,也见识过各种浩劫,有时候看东西的目光就会变得古怪。
就好比是人类弹指数十年的命,与他们而言也变得跟夏虫别无二致,会对能活十几年猫狗投放感情不稀奇,可对只长一季的虫子投放感情就很奇葩,别说韩湛卢没有多余的感情,即便是有也不会将感情投放到夏虫身上,往复循环的生死乃是寻常,数十数百年为计的盛衰仅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再大的灾厄也就那么回事。
可不知为何,范子清跟他走在南辕北辙的路上时,韩湛卢又觉得这人可恨。
不过这点蛮不讲理的恨意轻易就会散,韩湛卢又不是真的黑白不辨,他有自己的私心,也有天性的漠然,可临到这种时候,一整个妖市的性命与他追寻的帝药八斋到底孰轻孰重,他稍冷静下来还掂量得清,又或者回到妖市,万妖阁那帮妖也会顶着正人君子的面孔,让他重新掂量清楚——这事到最后他是不得不妥协的。
只是早与晚、能否为逮住白骨夫人挣得时机的问题。
而这时,韩湛卢朦朦胧胧地起了个念头:“我这把剑是不是不太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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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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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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