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被两个人押着从院子里走过时,认出被人簇拥着的杨思焕。
她的嘴唇翕动,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原来......”
却见杨思焕面无表情背着手,侧脸低声跟身边的下属说了些什么,然后抬脚转身上了车。
回了衙门,杨思焕从案上的卷宗里挑出验尸单看了一会儿,扭头问回来复命的县丞:“那仵作死了?”
县丞点头,沉默了片刻才叹道:“是,当初她因病离退,想着落叶归根。路上又染了风寒,听说在家躺了几日,就殁了。”
杨思焕无奈地把验史单随手扔到一边,身子微微前倾,望着县丞意味深长地说:“还真是巧了。”
想了想又问:“那当日指认王成的乞儿呢,还能找到吗?”
没等县丞开口,杨思焕却似笑非笑地自答:“大概也消失了吧?”
现在回头翻看案子的卷宗,里面记得不清不楚,稍稍看过就能找到矛盾的点来,想必当初结案也是很草率的。
杨思焕不禁想起周世景曾论周家的冤案时,说过一句:“女不言母之过。”他的意思是,新帝不会轻易推翻先帝的决策。
其中的道理,杨思焕于这一刻才真正明白——翻旧案无异于揭旧疤,要流血的。林家、牛家,还有仵作,无一幸免。
到最后,她想到升迁不久的前任知县,便淡淡叹道:“这样是不是不对?”
“大人想说什么?”
县丞闻言抬眼,看着案前坐着的年轻人,见她今日穿了件素净的直裾,看起来同学堂里的书生无异,她语焉不详,说话的语气很弱,就像是随口一说。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县丞明白,这个新任的知县看似随和,实则再执着不过。
这样想着,就见杨思焕站了起来,低垂着眸子在屋里来回踱步,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笔山,不知不觉就走出门去。
外面在下雨,门口的衙役忙跟她一起走进水雾蒙蒙的雨中,为她撑起伞来。
杨思焕去了牢房,恰好遇见来探监的老翁。
探监需要打点,没钱不行,所以老翁已有几个月没见过傻子女儿,此时正隔着栅栏看着里面的人哭得稀里哗啦。
而他的傻女儿许是哭饿了,满脸泪痕也没顾得上擦,就闷头狼吞虎咽起她爹做得鸡蛋饼来。
杨思焕默默走过去,还是被老翁发现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唤她作“青天”。杨思焕只得停下来,想宽慰他,却又忧心证据不足,怕最后竹篮打水,也就什么也没说,只向衙役嘱道:“把门打开。”
衙役得了令,当即拿出钥匙开王成的栅栏门。
杨思焕则侧过身对老翁说:“牢房重地,不可久留,一炷香之后,你就该离开。”
老翁闻言又是千恩万谢。
打发了老翁,杨思焕穿过狭道继续往前走,在牢房深处,她见到蜷在角落的林九。
一个牢里关了七八个人,尿壶的气味、夏天的汗臭味,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实在难闻。
林九遍体鳞伤的趴在角落,头挨着尿壶,但她仍是一动不动。
杨思焕皱眉,她也是坐过牢的人,知道这是老犯人在给新人“立规矩”。
犯人分三六九等,林九杀了亲生母亲,便是在牢里,也是最下等的那种犯人。
杨思焕叫人把尿壶拿出去,才勉强能待上一会儿。衙役搬了长凳过来,她就坐了下来。蜀南文学
“林九。”
林九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回应。
杨思焕知道她在听,于是继续说道:“凶器不是木棍,是那个缺失的玉佛吗?”她顿了顿又道:“当然,这只是猜测,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过几日开棺验尸,你也一起看看。”
听到“开棺验尸”,林九猛然睁开眼睛,从喉头发出沙哑的声音:“不要!”
刨坟挖骨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何况挖得还是被自己误杀的亲生母亲之坟。
林九的反应在杨思焕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强烈。
林九拼命爬起来,抓住栏杆,嘴唇颤抖着说:“人是我杀得,我认就是......凶器就是玉佛。”
杨思焕看着她,问道:“那玉佛现在在什么地方?”
林九哑然,靠着墙壁大哭起来,长嚎一声:“娘......”却只字不答玉佛的去向。
杨思焕默默看着林九像疯了一样用头砸墙,看了一会儿,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原打算用挖坟这事来赌,赌林九良心未泯自己认罪,然而她的计划顺利完成了,林九也确实认罪了。
这样一来没有哪怕缺少人证也可以结案。
但是这一瞬间,也许是因为一切太过顺利,亦或是林九反应太过强烈,杨思焕突然觉察到有什么不对。
思忖片刻,甚至怀疑,她凶手根本就不是林九。但不是林九,又会是谁呢?
走出牢门,雨又下大了些。有衙役着急忙慌从雨中一路跑来,淋成落汤鸡,看到杨思焕道身影,就追了上来:“大人,有人一头撞死在衙门口了,县丞请您马上过去。”
“什么?”
杨思焕第一反应是车祸,以为有马车在衙门口撞人了,却听衙役喘着大气又说:“是一个大着肚子的男人,他说李员外是他杀的。没人理他,一个不留神,他就撞墙,用血在地上写字呢。”
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杨思焕一个措手不及,她一把夺了伞,飞也似地跑到衙门口,看到一群衙役围着一个男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扇风的。
过去仔细问过,才晓得方才那个衙役是出了名的大喇叭,说话夸张得很。
其实哪里有谁撞墙,不过是孕夫激动过头晕了过去,倒在地上恰好头碰到墙,也没有死,只是额头磕红了,甚至血都没有流一滴。
几个人合力把人抬到大堂中央,又请大夫来看过,确认没有大碍,杨思焕问县丞:“到底怎么回事?”
县丞道:“这是林九的贴身小侍,肚子里的,大概是林九的孩子。”
杨思焕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他想替林九顶罪?”
县丞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据下官之见,他说得可能是真的。大人请看。”
县丞说着话,叫人端了漆盘过来,盘里正是消失了的玉佛,只不过那玉佛已经碎成零散的碎片。
“这小侍说,当夜李员外醉酒用这玉佛不小心砸了林九,之后林九推了李员外,母女二人扭打在一起,玉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掉在地上碎了。”
“这个小侍听到打斗声,跑出来拉架,用力太猛,把李员外推倒在地,被玉佛的碎片硌到后脑勺,当场暴毙。”
县丞言尽于此,低头轻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走到偏房,把门关上,杨思焕问:“有什么事?”
县丞抚掌转了一圈,终于开口:“其实当时是下官和仵作一道验得尸体,仵作发现李员外后脑勺有琉璃状碎片,很小很小,把这个事报给当时的知县,知县却要仵作改口。”
杨思焕怔了怔,难以置信地望着县丞,果然是贿赂吗?
县丞知道杨思焕想说什么,她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复反问杨思焕:“大人还记得吗?前几日您曾问下官,为何本县百姓要逃亡,当时下官没有正面回答,现在想来,大人早晚该知道......”
杨思焕的目光始终盯着窗户看,县丞说了许多话,使她陷入沉默。
虽然县丞没有明说,但是杨思焕听懂了,林家就是前任知县的“钱袋子”。林家由林老爷把控,一个男人,行商不易,宗族亲人也要欺他,知县便是林家靠山。
而知县也不是白撑腰的,他要升迁就要巴结上面的官员。太康县地处运河中部,是沟通南北的必经之路,来往不乏高官显贵,知县都会竭力接待她们,这些钱一部分来自多收的赋税,一部分就是林家掏的。
因此,林家如果出事,林家的家产就要被族人瓜分一空,知县就断了财路,没有钱就没有升迁的资本。环环紧扣,所以这个事情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县丞之所以告诉她这些,是希望杨思焕不要再查下去。
因为前任知县给县丞来信施压,叫她务必压下这件事,毕竟她才上任,知府手下有两个得力助手,她只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则虎视眈眈就等着她出错,她还没站稳脚跟,唯恐收贿赂的事这时候被抖出来。
“还有一件事。”县丞道,“那个小侍,其实不是小侍,而是林姐儿同母异父的哥哥。”
杨思焕周身一颤,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亲哥哥?”
县丞道:“对,这个又是说来话长了。”
怪不得即便不是林九杀得人,也不能说出来了,因为按本朝律法,这样是要被鞭刑的。
杨思焕终是平静下来,低声道:“本官知道了。”
随即杨思焕推门出去,见男子已经醒转过来,心中五味杂陈,遂命人把男子和林九叫到一处密审,才得知事情始末。
原是李员外年少时回老家省亲,与自家远房表弟一夜风流,后来她又倒插门到林家。
十几年前,李员外远房表弟因病去世,那时候她才发现人家给她生了个儿子已经七岁。
那时候林老家主还在,她将那孩子带回来,编瞎话说是远房亲戚的遗孤,林老家主起了疑心,要查去,却被林老爷设法阻止。
林老爷猜到事情不对,但也没有深究,就把那孩子留下来。
林九从此就多了个“表哥”,她同“表哥”一起读书,两小无猜,虽听过不少关于自己“表哥”身世的风言风语,却是一直没放心上,因为她觉得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李员外不大管家里的事,更多的时候是在外面喝酒的,再后来她在外面有了外室,外室的温柔体贴,让她更不愿意回家贴冷脸了。
所以起初她并没有发现儿子和女儿的事,直到听府里下人开始议论起少主和“表哥”成日混在一起,李员外才发觉不对劲。这才想起儿子已经二十岁了,却一连搅黄好几门婚事,到现在还没嫁人。
李员外也怕下人的传言成真,就把儿子叫到跟前,旁敲侧击问他,他却反问:“表姨,难道我真的是您儿子吗?”
“为什么这么想?”
“那为什么我不能同九妹妹在一起?”
李员外就骂他:“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她是林家少东家,你就是一个孤儿,你配得上她吗?”
“可是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我会一辈子照顾她,也不要名分,只想和她在一起,求表姨成全。”男子跪了下去,那时候他肚子里已经有了林九的骨肉,但他没有说完,就被李员外打了一巴掌。
大年初六的那夜,李员外因此事出去喝了一晚上闷酒,然后在惶惶不安中死去。
她至死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疼了十八年的长女,竟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
最后绕了一圈又绕回来,傻子王成被无罪释放,林九的“表哥”过失杀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念其有孕在身,就由林九代受三十杖。
杨思焕没想到,自己才来的第一个月,就办了一桩人命大案。在案子了解之后,她又开始挂心另一件事。
她算着时间:一封家书,从应天到太康,两个月足够了,可她等过五月、六月,到了七月底,也不见周世景给她送来一封信。
她开始有些懊恼,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想她吗?就不怕她在路上出事吗?再后来,她实在忍不住,写下一封家书,再一次成为主动的那个人。
“吾于四月底顺利抵达太康,请君勿念,宽心替吾照拂上下。未敢忘却夫君大人之托,已拜过城隍。行途狼狈,见面细说。愿君珍摄,好早日与吾相会。
妻杨思焕
永宣二十四年七月廿五”
信中虽是语气平和,杨思焕却是憋了怨气在心里。
在信寄出去一个月后的某日,朝廷新拨的县丞下来了。
早前听说在杨思焕被贬后不久,又有翰林院的人,因罪被贬到地方做县丞,却不知道那人也是被贬到太康县来了。
那日午后,下着蒙蒙细雨,天气闷热难安,杨思焕处理完公务摇着扇子,听到有人从背后唤她:“思焕。”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牵着两个男孩站在屋檐下。
“大哥!”杨思焕惊讶地从摇椅上爬起来,“大哥,你怎么来了?”
杨见敏笑了笑,摸着身边少年的头说:“还不快叫小姑姑。”
两个孩子却怯生生躲到他们父亲的身后,只露半张脸在外面,悄悄的看着杨思焕。
杨思焕半天才回过神,她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大哥了,虽说是亲哥,也只是偶尔的书信联系。不过能在异乡见到血亲,她还是很开心的。
杨思焕一面招呼杨见敏坐下喝茶,一面给两个外甥吃零嘴,这时又听到敲门声,回头看,是周威推门进来。
周威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拱手:“新任县丞周威,见过杨大人。”
杨思焕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杨见敏,又看了眼周威,“你们......”
周威笑着过去牵起杨思焕大哥的手:“没错。”
杨思焕差点没有背过气去,打死她也料不到,同窗多年的死对头,居然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大嫂。
“不像话。”
周威却是笑笑,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你男人托我给你带的信,说起来都压了三个多月了。”
杨思焕接过信,抽出一角,看到“夫世景”,是熟悉的字迹,瞬间就释然了。
“这笔账,我回头找你清算。”杨思焕拍了一下周威,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书房,关上门,小心翼翼展开书信,看到满纸隽秀的笔墨写道:
“一切都好,卿勿念。今日女儿开口,唤出第一声[娘]来,特说与你听。
夫世景
五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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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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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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