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屹强撑不过,手指死死扣入泥地里,却起不来。
他的肘骨,被压折了。
“你去唤太医来。”
这会儿他听清了,女童声清脆温柔,却又处处透着不容置喙的果决与坚定,是不容违逆的,天生的上位者。
他沾了泥屑的眼睫勉强掀开,正欲看清那人时,一只白嫩嫩的小肉手率先递到他面前,“这位哥哥没事吧,可还能起来?”
这小姑娘也是奇特,哪能见个人就喊哥哥呢?
像他这般鄙贱之人,又怎么配得上尊贵无双的小公主这一声哥哥呢?
她在云端,他在泥尘。
是的,不必看清来人形容,他便猜到了这女童的身份——
大周帝国的泽世明珠,周王的唯一爱女,永乐公主,姬染月。
他若要往上爬,利用这位小公主那点子天真的良善与悲悯,再合适不过了。
可当这登天梯,青云路因一场意外,骤然降临在他面前,他却迟迟迈不出那一步,所有的算计敛在心口,说不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许是,那日公主裙角处的粉桃过分明艳?
又或是,她递来的手掌太干净,让他觉得自己的冒然触碰,都是一种玷污……
于是,他借着另一只手臂的力量,忍着折断肘骨的痛楚,从地上一点点撑起,直到完全站立,挺直脊骨。
他不曾垂眸分毫,甚至不知道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便一步一顿,纵艰难却也坚定地,走出了演武场。
此后再回忆起与她初见的场景,秦屹只记忆,公主随风微漾的裙裾,粉桃新绽,煞是美好。
但他不曾想,他驳了她的善意,她却仍愿意伸手,将他一点点拽出那遍地倾轧的泥潭。
那一年,秦屹十七,姬染月十一。
从囚于周国的秦质子,摇身一变,成了永乐公主的骑射师傅。
这不合规矩。
但只要永乐公主喜欢,一个秦国质子而已,允了便允了。
那时候的周王,还没有病魔缠身,正是权势极盛之际,在朝堂上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他就算真将爱女宠上了天,朝堂上也无一人敢反对。
更何况,永乐公主并不是个骄纵跋扈,侍宠生娇的人,相反,她聪慧机敏,待人温和,风评极佳。
至少,在秦屹出现在公主身边之前,公主美名颇盛。
但秦屹来了之后……咳咳,但也能勉强夸一句,天真烂漫。
恶犬就算认了主,本质上还是一条恶犬。
虽然坏事做尽的是秦屹,但为他包揽罪责的公主,免不了要受几分迁怒。
好在有周王护着。
正因为周王的庇护,陪伴公主的那段时光,大抵是秦屹半世以来,最欢愉的岁月。
他陪了她四年,看她从稚嫩孩童,一点点长成娉婷少女,长成无数人爱慕的鲜妍模样。
*
四年前,仲春时分,秦屹被带入瑶华宫,严格算来,这才是他与公主的第一次正式相见。
他洗去了满身污泥,换上了一身新制的轻甲。
她倚着亭间栏杆浅眠,周身簇拥着无数侍婢。
但他心里第一反应竟不是一贯对权贵的厌恶,而是觉得——本该如此。
像公主这样的人,天生就该被万千人宠爱。
“嘻嘻,公主,教习师傅来了,该习课了。”婢女们抿嘴娇笑着,团扇轻压,抵着女童微翘的鼻尖。
她睫羽轻颤,惺忪睁眼,语调软和,似乎天生就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浣纱,还没到饭点呢……”
“公主,是习课,不是用膳啦!”侍女们又被她这副迷糊样逗得咯咯直笑,望着小公主的眸光,全是一派柔软与怜爱。
“习课,习……什么课?”
“不是公主自己找的教习师傅么?”
公主双眸圆睁,视线穿过层层婢女,正对上了院中高大挺拔的少年。
“抱歉啊,哥哥,是我忘了……”
原来那日救他的强势,全是伪装。
只是这见人就叫哥哥的毛病,倒是一如往昔。
秦屹未曾回应,只是一板一眼地教授着关于骑射的理论知识。
她努力睁大着眼,却还是听得昏昏欲睡。
然而他当时太过紧张,压根不敢往她的方向觑上几眼。
直到很久以后,秦屹才知道,小公主一点也不喜什么骑射,她之所以点名让他来教她,单纯是起了善念,免他再受欺侮罢了。
小公主待谁都那样好。
想明白这点后,他的心脏,抽疼得厉害。
因为他妄想她,只对他一人例外。
这可能么?
*
知道小公主压根就对骑射没任何兴趣后,他就不在教授这些内容了。
两人关系倒转,反而是小公主授他以诗书、经史、兵策……
这时候,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别的公子有的,屹哥哥也要有,别的公子没有的,屹哥哥也会有!”
“公主为何待我这样好,我——”
他这样的烂人,不值得的。
“我喜欢屹哥哥啊,父王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把他宠上天,我自然要宠着哥哥啊!”
“公主……”秦屹不可置信抬眸,嗓音半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示意他凑近些。
少年太高大了,她尚未及他肩头。
秦屹下意识想拒绝,却被她眼底神秘的风光所吸引,终是弯了膝,半跪在她身旁。
下一刻,她娇软如桃瓣的粉唇蓦然覆上了他面颊。
纵然只是一瞬,却也足以让那匹恶犬,红了眼,收拢了利齿,俯身成最温顺无害的模样。
他僵硬如石,心却如鼓在敲,热意一路上涌。
“哥哥的耳朵好烫哦。”她似是好奇,触了触他红透了的耳垂。
“公主——”他攥紧了她作乱的小手,害怕这一切彻底失控。
她年纪这般小,尚未通晓情爱之事,喜欢一言,许是嘴上说说罢了,他岂能当真?
“公主,这等话,同我说说便算了,千万不要——”
不要对旁的公子提及。
“不要什么?哥哥怎么喜欢话说一半呢?”
他没有资格,决定她的情缘。
但恶犬之所以是恶犬,就是因为他会把除自己以外,所有妄想接近主人的人,猎杀殆尽。
比如说,那位公主的亲表哥,平信君,姬政。
再比如说,昔年欺侮他的荀家公子,也是公主的表哥二号。
没有人知道,这两人的死,与他有关。
尤其是公主,他已下定决心,要瞒她一辈子。
他的野心愈发炽盛了,竟妄想同公主能有一辈子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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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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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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