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为何不语倒了一杯茶,见他神色有些挣扎,便鼓励了一句。
大年初三,他既然冒着鹅毛大雪,连夜从阳明府赶来,一定是心中极为纠结,需要找人解惑,或者说请教。
没想到偌大的何家,那么多长辈,还有整个阳明府城,都没有能令他解惑之人,这事就不寻常了。
云苏心中还是颇为欣慰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以力服人,不如以德服人。
虽然已经大致推衍到了原委,窥见了很多天机,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神仙是真神仙,但算无遗策,明察秋毫这样的夸张程度,至少目前是不存在的。
“此事说来话长,我小姑姑当年嫁给我姑父时,比我姑父小了足足十三岁,是闻名整个杨州的大美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便是我这解元比起她来,也多有不如。许多大家贵族,几乎踏破了我家门槛,可惜小姑姑都看不上。
我姑父文武双全,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算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最初是在我大伯军中当差,作战极为英勇,向来都是身先士卒,屡屡负伤。一次偶然来何家送信见到了我小姑姑,便惊为天人。
二人一见如故,何家长辈也不嫌弃他出身卑微,反而颇为赏识我姑父,成亲之后,姑父因为不忍姑姑远嫁他乡,更不想让她受颠沛流离之苦,便干脆在阳明府城置办了房产安了家,这样一来,姑父在外领兵征战,小姑姑便留在了阳明府城……”
随着何不语的讲述,云苏大致明白了整件事情。
柴进最初是北庭卫将军何濡成麾下的小兵,因为文武双全,计谋出众,靠着战功积累,二十多岁便做到了千夫统领。
后来娶了何不语的小姑,做了何家女婿,难免青云直上,最终做到了宣威将军一职,四十岁出头便已经是能够统领一路大军的大将了。
这个柴进由于从小吃尽了人间苦头,对于他这位才貌双全,知书达理,年龄还小许多,又是真正大家闺秀的小姑姑何濡葶极为宠爱,别说从不敢纳妾了,每次征战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为何濡葶沐足洗面画眉,即便是在外面征战,也是每月书信从未断过。
何濡葶是大家闺秀,既然嫁给了柴进,有时候一人在家中,虽然有许多家仆佣人伺候,也难免孤独,但却不肯轻易回娘家。
于是柴进便经常将这位何濡葶最喜欢的小侄儿接到府上,何不语也正好跟着这位学识渊博的姑姑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倒是有许多是她亲自教导。
久而久之,何不语逐渐长大,在小姑姑那里一年倒要待大半时间,而夫妇二人的感情不但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反而更加如胶似漆,只是有一事不太圆满,二人成亲十余载,却是没有任何子嗣。
“我姑父当年在北境与北澹人的战争中,受了暗伤,成亲后迟迟不见子嗣诞下,才找了许多神医诊治,说是已经伤及了香火传承之处,此生子嗣断绝了。”
对于一般夫妇来说,断子绝孙无异于灭顶之灾,然而,这柴进也是真汉子,自己想得开,还反而怕何濡葶想不开,关起门来,负荆请罪,跪在地上请夫人原谅。
何濡葶为人善解人意,哪里会怪他,反而劝他看得开些,人生百年,即便没有子嗣,等到他解甲归田时,二人就在阳明府城安享晚年,还可以帮二人视若己出的何不语带带孩子,甚至是孙子。
这般劝解,那柴进倒是真的彻底看开了,还起了兴致,想将这位妻侄过继柴家,结果却遭到了何老爷子为首的何家人一致反对,还让他在何家子嗣中另外选人,除了何不语,任意挑选。
结果,柴进第一次忤逆了老丈人,近乎摔门而去,然后再也不提此事。
此事虽然只能作罢,但柴进夫妇二人对何不语的疼爱非但丝毫未减,反而更加看重,何不语隐居渔阳书院,三年未归,这次清明回家省亲,柴进夫妇二人听说了,直接到了何家,抱着他一起痛哭,令何不语的双亲尴尬不已,觉着自己二人待儿子,还不如小姑子一家亲。
“没想到夫子你从小便尽享人间亲情,令人羡慕啊。”
云苏却是不由想起了自己姑姑,小的时候,每年的两个大假期都要让姑父来接自己去她家中,从放假玩到开学,即便后来有了小表妹,对自己也视如己出。
抛开仙人的身份,云苏也觉得这个何夫子很容易讨人喜欢。
他身上没有那种读书人的迂腐,反而有一种淡泊明志的洒脱,以前怕死不敢去京城考状元,却是显出了他的真性情,不做作。
而且此人的相貌也极为出众,有一种孺子人如玉,照见百花开的意味。
以前道行不够,云苏可能还只是单纯觉得他相貌过人,现在看来,却是又不一样了。
用人话来说,这样的人,很容易讨人喜欢,得人信任,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信任他。
如果是靠伪装做到这样,云苏反而不觉得奇怪了,无论哪一方大世界,演技过人者比比皆是,但偏偏这何不语不是,他本来便是如此,心性也是这样。
“此人若是著书立传,也许便能流芳千古。若是开馆收徒,也许便是一代大儒。若是出仕入朝,便是治国能臣……”
云苏不得不感慨,这何不语明明只是个凡夫俗子,但却是人中龙凤一般的存在,做什么都能出一番大名堂,而且运气极好,有时候甚至自己什么都不做,便能好运送上门来。
比如,在渔阳书院门口随意一站,心头觉得应该出来转转透透气,便遇到了云苏。
这样的人,在这方大世界的典籍中,大概每过数百年就有那么一两位,而在古中国历史上,也是每朝大约都能出一位,没有一个人是凡庸之辈。
“先生过奖了,正是因为享尽了百般亲情,如今才更加为难。小姑姑和小姑父待我如己出,可我叔父也是视我如嫡长一般,连我几位堂妹和许多族人都隐有嫉妒和不满。”
云苏暗忖,难怪柴进想要过继你到柴家,被何家人一致反对,这放了任何大家族,也不可能答应。
何家不是简单地看重这位解元,怕是完全当成了下一任的何家顶梁柱一般来对待,培养。
何不语继续说道:
“叔父先前派我回来,便是让我去见我小姑姑,让她务必约束我姑父,安心坐镇江州,不要在三王争位这样的大变之际,做出一些错事来。
为防万一,叔父还将传国龙符交给我,并且派了许多高手相助,如果我姑父行差踏错,便收了他兵权。”
“都说这皇家无亲情,你这位叔父看来也是关键时刻可以大义灭亲之辈啊。”云苏看似在点评何濡明,语气却是比较佩服,这何濡明为了大成安危,真是连自己妹夫都不放过,一起算进去了。
有田化那样的先天高手在,如果柴进真的被三方势力收买了,要抓了柴进几乎是易如反掌,何不语又带着传国龙符,再加上镇守江州的大军中不少将领也是何家嫡系,便能确保无恙。
“叔父一心为国,手段虽然多了些,但也未曾想过要伤害小姑父。”
何不语长叹一声,说道:“只是如今,小姑父接了兵部调令,满朝文武一致要求他北上。”
云苏却是已经听说了上京城的事情,戴天澜死后,西征军不但没有作鸟兽散,或者被兵部接管,反而继续坐镇城外,以李胤之为首,说是要继承大帅遗愿,守着上京城,让满朝文武慢慢商量谁当皇帝。
许多文人才子,不下数百人,大年也不过了,四面八方赶来,大雪天地蹲在西征军的军营外面,哭天抢地的,让西征军千万不能重蹈长寿宫覆辙,不要助纣为虐,否则大家便一起绝食自尽,让天下人警醒。
这一次,有了这些读书人加入进来,西征军十万兵马更加的油盐不进,连皇城都接管了,把禁军缴了军械,勒令解散。
满朝文武起初以为西征军要造反,结果西征军不但不造反,反而秋毫无犯,还催着他们商议新君之事,除了三天两头去兵部催粮饷,其他便再也没有什么僭越之举。蜀南文学
这新君怎么可能是一两天就选出来的,满朝文武需要慢慢梳理宗室,沿着皇室血脉去找人,这就又涉及到了更多的分歧。
偏偏元灵帝自己没有多少子嗣就算了,皇兄早夭,皇弟疯了,皇妹远嫁北澹国,皇妹倒是在北澹国当上了皇后,还生了不少王子。
有大臣提出不如从北澹国迎回一位王子,继承大统,结果被群臣暴揍了一顿,此事便作罢了。
西征军赖着不走,又不听兵部调遣,无奈之下,满朝文武一合计,就让柴进领军北上,为了堵住何濡明的嘴,文武百官还写了一封陈情信给他,把他坐镇边关的重要性胡吹海夸了一番,然后才解释了一下,为何调柴进北上。
“关于北上这件事,叔父和小姑父起了巨大的分歧,叔父认为何家人只要不进京,便能保天下平安,谁也不敢真正乱起来,而且京城还有十万忠心耿耿的西征军驻防,又有天下士子和大儒们赶去维护公正,让他找个借口推辞。
叔父觉得小姑父领兵进京,既容易和西征大军起了罅隙,也可能影响到文武百官挑选新君,所以坚决反对。”
何濡明认为不应该进京,柴进的想法却恰恰相反,他觉得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何濡明坐镇边关就不说了,自己在江州如果不听兵部调令,很容易让人觉得何家或者自己是不是有篡位谋反之心。
而且,有了长寿宫惨案的教训在,他也对西征大军无法完全放心,如果戴天澜还活着还好,如今死了,时间久了,西征大军还能不能保持公正,不被人收买,不偏袒任何一方,没人敢保证。
而且,长寿宫惨案让柴进明白了一个道理,关键时刻,那些满朝文武不一定能办好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让诸多势力有了可以暗箱操作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引发新的祸事。
于是,他执意挥师北上,大年三十就出发了,坐船,算算时日,还有两天就到京城了。
“你在这件事情上有困惑?”
“不错,事关皇权归属,叔父和姑父的想法其实都没有多大的错,但我隐约觉得,咳咳,其实是算到,这两种选择似乎对我而言,差异极大。”
何不语起身,拱手行礼。
“还请先生教我,此时应该如何做。是劝我叔父站出来主持大局,尽快恢复大成秩序,还是去求我小姑姑,让她务必将我小姑父拦在半路,不要入京。”
云苏微微点头,已经知道他这一次连夜赶来拜年,一方面是有叙旧寒暄之意,更多的还是想从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帮他选择。
“远山啊,你心绪不宁,想得太多了,这世上之事,也许你能改变眼前,但未必能改变未来。有些事情,只要不造成生灵涂炭,长远来看对天下人如果是好事,但你又无法作出选择,便静下心来,下一下棋,随它去吧。
这世界,离了谁它依然会存在,你无法做出选择,便让别人去做选择吧。”
云苏拿出了一套棋,不是围棋,而是象棋,这象棋在大成王朝却是没有的,稍微讲了一下规则,何不语便懂了。
“你觉得世事难以抉择,仿佛到了最难的关头,今日苏某便摆下一盘残局,寓意皇朝兵家大事,你看看如果你是下棋之人,又如何破吧。”
这何不语可是解元,天生聪颖,智识过人,云苏也不敢欺负他,只是从记忆中找了一盘堪称古中国十大残局的棋给他,又以无上道行,自行推衍变幻了一番,比起原本的残局,甚至比起本来意义上的象棋,约莫难了三五千倍,才让他慢慢下棋。
“此棋局名为黄粱棋局,你下完了它,便一切都明白了。”
“这……”
何不语一看那残局,顿时一惊,这棋局还真是错综复杂,几十个棋子,仿佛就涵盖了天下之道。
一时间,沉入心神,便好似忘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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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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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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