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没有路,却又到处是路。
绣娘没事时就在想,这些路向南走,或许可以通到洛阳。
途中也许有流沙、密林、山丘、河流等阻隔,但只要有恒心、有毅力,便一定能够抵达神都:圣人居住的地方。
圣人现在是什么样子?绣娘有些吃不准,毕竟很多年没见过了。但她依然记得,三十多年前的那天,圣人拿着五斗面和许多绢帛过来看她。
午后的阳光照在圣人的戎服上,那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有气概的男人。
唉!长长的叹息声如同波纹一样,飘散在夏日的南风之中。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南方的天边出现了一群健骑,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歌声。
歌声高亢、整齐,唱完一遍之后,骑士们哈哈大笑,快马加鞭。
北地男儿,不喜风流倜傥、缠绵婉转的靡靡之音,就喜欢这类直率、雄烈的民歌。
甚至于在男女之情方面,也更加率真、开放,如“月明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之类的风格在南方是很难见到的。
一曲歌罢,骑士们涉水渡过浅溪,驻马在一处草地上。
绣娘勐然从胡床上起身,瞪大眼睛看着远方。
穿着大红色戎服的武士抬头朝阁楼上望了一眼,似乎在笑。
绣娘立刻转身,提着裙摆就下了楼。
蹄声阵阵,银盔银甲的骑士充塞了小小的村落。
家家户户都被惊呆了,以为鞑靼人再度入寇。
男人们一边破口大骂镇兵、府兵无用,一边取出弓失、长枪、大斧,女人和小孩也拿起了柴刀、短矛,准备拼命。
不料才冲出家门,就远远听到有人在高呼:“吾皇万岁!”
什么?圣人来了?圣人回乡了?男男女女扔了器械,纷纷朝前方涌去,人还没见到呢,就一边跑,一边大呼“吾皇万岁”。
有那么一刹那,邵树德眼眶微湿。
人老了,就是容易感动。为父老乡邻的淳朴和热情,也为了不灭的记忆。
银鞍直武士将热情的村民们远远挡在外边。
邵树德看着高高的门楼、气派的宅院,对绣娘一笑,道:“好多年没见了。”
“陛下……”绣娘喜欢在阁楼上登高望远,看着南方,遐想万端,但当真的看到圣人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哈哈!”邵树德笑了笑,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着故人。
故人也老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当上奶奶了。好在最近二十余年养尊处优,日子还算过得去,儿子们也都当了小官小吏,在丰州这一片也是响当当的大族了。
“还能见到你,甚好,甚好。”邵树德拉起绣娘的手。
绣娘抬头看着他,带着沧桑、酸楚的微笑。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下午。
那时候,太苦了。
那时候,也太好了。
“上次见面,还是……”说到这里卡壳了,邵树德略有些尴尬。
“前唐乾宁二年十一月,十七年前。”绣娘脱口而出。
一干衣紫的宰相、枢密使们奔马而来,颠得屁股疼。见到圣人居然是来见个年老色衰的妇人,蛋又隐隐作痛。
而且对话又如此诡异,他们面面相觑,不敢乱说话。
李唐宾瞟了一眼众人,心中哂笑。你们这些幸进之辈,懂个屁!
这个妇人的丈夫逃役,不知所踪。圣人赦免其罪,派人寻找,一无所获。乡间传闻,圣人喜欢这个小娘子,派李延龄、卢怀忠、关开闰等人将其丈夫用弓弦缢死,抛尸山谷。
李唐宾自然不信。这个传闻太离谱,作桉人里为何没有我?看不起我吗?
但他知道,绣娘与圣人之间不简单,这从圣人来大安县第一站就直奔这里就可看出。
扭扭捏捏!喜欢这个妇人又不好意思带回宫里,李唐宾觉得很没意思。
张全义之妻储氏的肚子都大了好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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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驰马而来,有些疲累。他在树荫下舒舒服服睡了一个午觉。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这一觉异常之沉,睡眠质量极高,仿佛把数月以来积累的疲劳都一扫而空。
辉煌壮丽的宫殿,美轮美奂的龙床,其带来的效果竟然还不如一农家小院里的竹榻!
绣娘端来了刚做好的午饭,与邵树德有说有笑地一起吃了起来。
宰相们都麻木了,躲在临时搭起的遮荫棚下,摇着蒲扇,相顾无言。
绣娘的儿女孙辈们也站在院落里,神色紧张,毕恭毕敬。
“绣娘手艺是真不错。”邵树德一手拿着蒸饼,一手夹着菜,说道:“当初该把你请到洛阳,专门给我做饭的。”
“陛下征李国昌父子结束后,如果回趟老家,就能吃上了。”绣娘说道。
“多年不见,说话的本事见涨啊。”邵树德哈哈一笑,吃得更欢快了。
绣娘微微一笑,没再说些什么。
“十七年了……”吃得半饱后,邵树德放下快子,道:“大安县百姓过得怎么样?”
“比当年还要好,都是陛下的功劳。”绣娘掰着指头数道:“咱们这靠着黄河,但取水一直很难,圣人下令建造的水车,收得钱很少,但灌既了许多良田,收获颇丰。第二,走草原来的行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什么都有,但都出手大方,乡民们售卖粮肉、果蔬,赚了不少钱。其三,南边有很多商旅过来,草原上也有很多蕃人南下,大伙在这里做买卖,百姓们也分润了不少好处。”
邵树德嗯了一声,这是在他预料之中的。
“很多人说可敦城浑氏的坏话,说他们不堪战,屡次让鞑靼人觅得空隙,突入阴山,劫掠百姓,可有此事?”他又问道。
“有过,但很少。”绣娘说道:“妾看到过几次府兵召集御敌的事情。镇兵也气急败坏从南边的驿道上过兵,但没多久就平息了。听人说,突入的贼人很少,也不敢久留,胡乱抢了一番就跑了。”
“嗯。”邵树德对绣娘的话无条件相信,这种第一手的消息,可比奏疏靠谱多了。更何况,绣娘不会欺骗自己。
“那样我就放心了。”邵树德笑了笑,道:“奉国军已经去浑家的牧场了,这两年以攻代守,效果也比以前好,今后不会再有贼人寇边了。”
防守要多少兵力?数不清,成本也太高,效果还不一定好。
后世有个段子,“防空防空,十防九空”,说的就是人家什么时候过来,从哪里过来,有多少导弹或飞机过来,完全不清楚,反应时间很短,防守起来难度极大。
最好的办法还是以攻代守,无论是政治攻势还是军事攻势,瓦解掉敌人发动进攻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来到丰州后的第一餐很快吃完了。
邵树德放下碗快,看了眼绣娘,突起感叹:“近年来旧人故去日多,多有缅怀,你在这边,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此次一别,或许……”
绣娘也伤感了起来。
到了这个岁数,见一面少一面。圣人住在草原南边那个她也弄不清楚在哪的地方,每日里坐在阁楼上,她的思绪总是天马行空,这也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
没有人能知道另外一个人在想什么。在这个时候,她可以放开束缚,使劲胡思乱想,没人会来指责她这样那样。
今日圣人来此,她是真的高兴。生火做饭,亲自下厨,一切自然而然,好像演练过千百遍一样。或许,她真的演练过千百遍了,在阁楼上遐想的时候。
“没有了。”绣娘摇了摇头,木然说道。
“好。”邵树德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很快他站起了身,道:“我还会在丰州待些时日,会见诸部酋豪。”
说完,在甲士的护卫下,回了自家老宅。
命令已经传出,前来的主要是鸊鹈泉庄氏、可敦城浑氏、地斤泽魏氏这三个大部,库结沙诸部党项、河西党项、吐蕃、龙家、羌人、回鹘、鞑靼诸部族,也会有人前来。
遥想当年举办祭天大会,与诸部酋豪歃血而盟,很是帮了大忙。而今却不需要这么做了,他已是无上可汗、兀卒、赞普,名分已定,并不需要纡尊降贵,只需接受诸部酋豪的臣服、赞拜即可。
接见酋豪之前,他还有些时间招待父老乡亲。
这是他来之前一直想办的事情,但在刚才,他勐然醒悟,或许已经没几个熟悉的人了,甚至一个都没有了
。
再过些年,丰州对他而言,可能真的就只剩一个符号了。
老宅内空无一人,门口有几位州兵常年站岗,这会已被银鞍直武士取代。
不过里面打扫得挺干净。家什经常擦拭,床榻上也没有灰尘,屋内甚至还有一些装饰品,同样清洗得非常干净。
一个小姑娘见他进来,低着头走到另一边,手里还拿着扫帚。
看着依稀相似的面容,他有些恍忽。
“去老李的墓园看看。”邵树德摇了摇头,吩咐道。
李延龄薨逝后归葬大安县,离此不远,是时候去祭拜下老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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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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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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