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观诚大窘:“阿爷,儿现在也时常练武,不去勾栏听曲了。”
邵树德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回了御案后,道:“先坐下吧。”
老四的生母是贤妃诸葛氏。
当年还在诸葛爽帐下时,他与诸葛氏之父诸葛仲保关系不错,称兄道弟。
汉中之乱时,他率军平定,擒诸葛仲保,并把他将要出嫁的女儿掳了回来。
对这个看着长大的世侄女,邵树德一度非常喜爱。
中年以后,渐失兴趣,不过每次想到当年初见,还是个小女孩的诸葛氏一板一眼给他行礼,他还给了见面礼时,就有些冲动,忍不住要驰骋一番。
现在老了,玩一次得歇半个月、一个月,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经历丰富,还有过往的美好回忆能时时回味。
“听闻你上个月搬去广陵住了?”邵树德看着儿子,问道。
“是。”邵观诚回道:“大食、波斯、婆罗门商徒只爱去广州、扬州两处,海州去得比较少,儿便打算坐镇广陵,兼顾各处。”
原因只有这些吗?当然不是。至少,广陵的繁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只不过这就不必说出来了。反正他是河北、淮海、淮南三道都市舶使,待在广陵办公并非说不过去。hΤTpS://WWω.sndswx.com/
邵树德点了点头。对这个儿子的禀性,他心中有数,贪玩享乐,爱慕繁华罢了。
这么多儿子中,若纯论智商,老四多半是排在第一的。唉,邵家一窝子肌肉男,难得出个智商高的,还他妈不上进,喜欢躺平,每每想到这事,他都有些神伤。
不过,他已经放弃扳正老四的性子了。人各有志,他想过富贵无忧的生活,随他去吧。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邵树德收拾心情,问道。
“阿爷请看。”邵观诚摸出一份奏疏,递了上去。
邵树德仔细看着。
邵观诚悄悄打量殿中的装饰、陈设,待看到几件明显带有异域风情的金器时,来了兴趣,似乎在认真研究这些金器的艺术风格及其源流。
“哚哚!”邵树德轻敲了几下御案。
邵观诚立刻坐直身子,脸色一肃。
“孩子都满地跑了,还这般惫懒。”邵树德一边看奏疏,一边说道:“你素来工于财计,朝廷打算改革田税上供比例,你觉得如何?”
“现在改,可。往后改,难。”邵观诚说道。
邵树德抬起头来,问道:“说说原因。”
“阿爷可知淮南、江南富商喜欢买地?”邵观诚问道。
邵树德嗯了一声,说道:“近几年,江南茶商买地申状明显增多,官府批了不少,有的买卖,还不小,动辄上百亩。”
中国的土地所有制,在北朝时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状态。
北魏孝文帝那会,给天下百姓授田——女人也可以授田,男女在这件事上,地位平等。
得到授田的百姓需要承担赋税,一种用粮食缴纳,曰“租”,一种用布匹缴纳,曰“调”。
百姓死后,田地被追回,另行分配给其他人,这种田地被称为“露田”,在唐代叫做“口分田”。
慢慢地,百姓自己也可以保留一部分田地,主要是宅园。顾名思义,宅基地是私有的,宅基地一般还附有果园、桑园,用来产出经济作物,如水果、木材、丝绸等,这也是私有的,被统称为“宅园”。
从制度上来说,与后世中国大同小异。
北魏时期,耕地(露田)属于官府,后世属于村集体。
北魏时期,宅园私有,后世宅基地、自留地也是私有。
不得不说,中国历史太长了,很多制度都能在故纸堆中找到答案。
唐代一开始也是这种制度,比如有口分田、永业田,口分田占大头国有,永业田是小头,私有,宅园同样私有。
永业田交易需要朝廷批准,宅园民间自己就可以交易,无需批准。
但这种土地制度,执行到武则天时期,基本趋于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对土地私有权的确认。为了抑制兼并,武周出台法令,规定土地买卖需到官府备案并且批准。
艰难以后,随着两税法的推出,朝廷基本已经放弃了对土地兼并的抑制。
不过,唐朝并不是亡于土地兼并,甚至后继的宋朝,也并非亡于土地兼并。
两税法的推出,针对一户持有的土地数量征税,令朝廷的财政能够维持。
土地多的多交税,土地少的少交税,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土地兼并的热情,事实上直到唐末,都没有什么超级大地主出现。
夏朝在土地政策上承前制,只不过强调了一下,土地买卖需要官府批准,否则不作数。且因为战乱以及一百五十年藩镇割据等因素,土地相对平均,大地主的数量比起唐末,甚至还少了很多。
如今也没太多人有兴趣投资土地,因为找不到足够的人来耕种。
但江南或许是个例外。
“你有什么想法?”邵树德问道。
“田地分上中下三等,上田、中田、下田的税率并不一样,儿觉得,是不是可以在土地数量上效仿此事,执行不同的税率?”邵观诚问道。
邵树德沉默了一会,道:“让你少去勾栏听曲,多下乡走走,你偏不听。累进税都能想出来,你这是嫌天下太安稳了啊。此策不好,别乱来。”
邵观诚一窒。
邵树德放下奏疏,耐心地向他解释:“帝王伟力在于集众。一旦众叛亲离,与孤家寡人没什么区别。朕是有足够的威望,有时候可以欺压百姓,打压将官,但凡事都有个限度。欺压一次无所谓,两次、三次甚至五次、十次,或许都没事,但第十一次,可能就出问题了。朕大力移民,已经让很多人心怀不满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行此操切之事。”
他的话很明白。
他是个威望卓著的开国君主,任性的能力比绝大部分帝王都强,而且强很多。但终究有个极限,他也不知道极限在哪里,但最好不要去试。
“田税就这样了。”他说道:“不过你提供的消息也有帮助,最近几年,江南买地申状确实增多了,朕会下旨给淮南、江东、江西诸道,让他们收紧一些,暂缓批准。”
“还是说回你的老本行吧。”邵树德说道:“过去一年,关税执行得如何?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自朝廷下令将泊脚、进献、收市等合并入关税后,同光四年南北诸市舶司共收取关税211万缗。”邵观诚说道。
这个二百余万是全国诸市舶司的总关税收入,比起之前三十多万翻了好几倍。究其原因,还是邵树德主动割肉了。
他做出表率,把海商进献给皇帝私人的“进奉”拿出来,合并进关税。即海商们不需要再进奉了,多交税即可。
收市制度也废除了,朝廷不再低价强买海商的货物,而是估算了往年这方面的收入,折算进关税,提高一点税率,填补本项收入。
这是正规化管理,比之前那种索要“进奉”及强买强卖好多了,且钱全部进了国库。
海商没有损失,邵树德和市舶司官员们利益受损,朝廷受益——市舶司官员明面上没有进奉,但实际上么,邵树德怀疑他们从海商那里收到的进奉,很可能比自己还多,于是干脆废除,虽然官员多半还会私下里索要。
“除陌钱呢?”邵树德又问道。
“一百万银元。”邵观诚答道。
“新钱还是旧钱?”
“新钱,一圆当两缗。”
“那就是两百万了。”邵树德说道。
除陌钱类似于交易税,唐代的老税种了。按照不同品类的货物,实行不同的税率,从2%、3%到30%不等。
市舶司辖下的坊市有除陌钱,地方上的坊市当然也有除陌钱。
这一块还是比较大的。目前全国已经建立了大概百余个集中交易的坊市,每年可收除陌钱一百六十余万银元,换算成铜钱,就是三百二三十万。加上海关那块,除陌钱已经是商税第二大来源,总计五百多万。
这五百多万缗的收入,以前都是在坊市就地采购各类物资,支持朝廷及军队的各项开销,只存在于账面上。
但账面上的钱也是钱,除陌钱、关税加上榷税,这三大类加起来已经突破一千八百万,相当不少了。
唐宪宗元和中兴后,唐廷财政收入一年也就三四千万贯石——含粮食,所以用“贯石”统计——其中商税鼎盛时接近一半的样子。
其实,安史之乱后,在巨大的军费压力下,唐廷在商税方面真的动了不少脑筋,很多税种是开历史之先河——拿商人开刀,总比直接拿官员贵族开刀容易一些,毕竟拐着弯隔了一层。
这个时候,邵树德也有点怀念第五琦、刘晏、杨炎三位理财专家。
他们是真的会搞钱,当然也走了不少弯路,第五琦因为推出“什一税”而大受抨击,唐代宗不得不大赦天下,宣布废除。
刘晏、杨炎都死于非命……
唐德宗一会被逼得跑路,一会下罪己诏,十分狼狈。
但他在把神策军交给太监后,公卿官员们反倒拿他没办法了,得以咬着牙维护了财政改革成果,至今已一百四十年,两税法已经难以撼动——当然,太监掌握神策军后,朝官固然是一盘菜,皇帝却也成了菜,但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全国市舶司关税、坊市除陌钱加起来七百余万,印花税六十余万……”邵树德轻轻念着。
印花税同样是在坊市内征收,税率很低,且并不强制,只有对对方的信誉不放心,需要官府背书的时候,交易双方才有可能缴纳印花税。
“这里——”邵树德看到后面,指着“过税”这一条,说道:“你建议取消过税,理由是什么?”
“阿爷,过税其实是老黄历了。前唐有上中下共计26关,过关需交过税。藩镇割据后,节度使私设税卡,收取过税。阿爷在灵夏时,取消内部过税,明令只有出入本镇才需缴纳过税。呃,当时好像叫关税。”邵观诚说道:“大夏开国后,老藩镇之间存在很多税卡,并未裁撤,仍然在收取过税,商徒们怨声载道,纷纷盼望裁撤之。”
邵树德沉吟了一会。
过税的性质,在后世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税种与之类似,曰“厘金”。
当然,厘金更离谱,不光货物产地收,出户也收,出山还收,在路上运输时,我再收,到目的地销售时,我继续收……
其实相当于唐代过税、住税的综合体,但更“苛暴”——所谓住税,指的是坐地商家缴纳的税,有点类似营业税,过税则更像“过路费”。
“裁撤旧关卡可以,但不能全部裁撤。”邵树德说道:“过税的用处大着呢,修一等国道用得上。”
呃,这话其实是自欺欺人。
夏朝一年收过税几百万,没有一文钱用来修路好吗,全部被挪用了。至于一等国道的修建,邵贼完全是在白嫖民力。
“收过税的关卡确实太多了,但按前唐26关的标准来收,又太少了。”邵树德又道:“你们再议一议,确定哪些水陆关卡需要收过税,哪些不需要,最后报上来。至于你提到的减免住税一事,税率可适当调降,但不能太多。我给个大致的数目,过税、住税两者相加,一年要收到至少四百万。具体如何调整,你们看着办。”
财政改革,不仅仅是改革制度,税负也要降的,哪怕意思意思。
在榷税那里,邵树德取消了很多税种,年减税三十多万缗。
过税、住税这边,适当让一下利,再减免一部分,反正现在国朝开支也少了,确实可以让百姓松一口气了。
“儿明白了。”邵观诚应道。
“剩下的都是小税、杂税,阿爷就不多过问了,你们看着办。”邵树德合上奏疏,道:“田税、商税两大类之外,就剩诸钱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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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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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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