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焚烧,道堂摧毁,宫语在残缺的金殿前盘膝而坐,发簪散落,秀发披垂,雪白衣袍的肩部染着殷红的血,刺入骨肉的鬼狱刺尤为醒目,它洞穿了仙子刀削般秀丽的玉肩,黑色的幽冥之气沿着皮肤蔓延,封印了她力量的同时,似要将她彻底侵占,堕落为鬼。
林守溪与小禾联袂拦在她的身前,长剑锋芒雪亮,火与风迎面吹来,柔韧的剑尖在风中嗡嗡晃动。
季洛阳擦去了嘴角的血,持着剑走过燃烧的院墙,望着林守溪与小禾,神色阴鹜。
巫家分别之前,林守溪曾发誓,下次相见要将他碎尸万段。但今天,他与小禾都没将目光投射到季洛阳的身上,他们无一例外盯着徐徐走来的红发少女,如临大敌。
司暮雪面带着微笑,她身披黑氅,垂着衣袖,手无寸铁,不似杀手,更似赏花之人。
林守溪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赞佩神女。
神殿初遇时,他曾被她的妖媚所慑,之后她送他与慕师靖从圣壤殿回云空山,一路同行,孔雀牵车,他与她偶有交谈,赞佩神女给他讲述了凡尘的往事,娓娓道来,极尽温柔,那时他又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没了戒心。
这位看似温柔纯良心系天下的神女,竟藏得这般深。
“好久不见。”
司暮雪在他们十丈开外停下脚步,看着林守溪,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接着,她的目光落到了小禾身上,说:“这位就是你时常提起的未婚妻么?真漂亮呢,尤其是这头雪发,真想摸一摸……当初我还觉得,你与慕师靖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还想,你们成婚之时,我携礼来贺,可惜了……”
司暮雪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哀怜,似是在看一对将死的情人,又重复了一声:“可惜了。”
以赞佩神女为中心,滚烫的烈焰随风吹来,钻入司暮雪的黑袍,将她的衣裳吹得鼓胀,神女的红发再度飘舞起来,她的发红得异样,那不是彤云的红,也不是烈焰的红,它红得哀伤。
赞佩神女伸出手。
周围的风与火在她掌心汇聚,凝成了一杆长矛。
长矛晶莹剔透,电弧闪烁,那样的美,像神的兵刃,只与死亡相连。
林守溪与小禾皆能清晰地感受着这慑人的杀意,他们心中纵有万千疑问也未多言,只将气丸转动到极致,磅礴的真气在黑衣与白袍间涌动,像是云层间驰骛的风雷。
“用那一招。”林守溪沉声道。
“嗯。”小禾点点头,心领神会。
两人的真气同时涌出,纠缠在一起,围剿来的烈焰被瞬间扫开,他们冰冷地注视着赞配神女,杀意在第一时间冲天而起,攀至顶峰,两人手中剑光大盛,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湖海般的白芒,白芒将两人笼罩,浑然如一人。
狮子般低沉的吼叫在他们之间响起,那是真气汇聚时碰撞出的鸣声,带着暴怒的意味,似要将一切都撕裂、劈开。
哪怕是赞佩神女神色都凝重了起来。
季洛阳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插手,他知道,又一场巅峰的对决要来了,他并不觉得林守溪与小禾有能力战胜司暮雪,但他同样很好奇,林守溪与小禾到底练了什么压箱底的招式,毕竟这出招的前奏就已足够骇人,这合璧的一剑真正斩出之时,又该是何等惊天动地?
但很快,季洛阳眼中的紧张变成了震惊。
杀意升至巅峰之时,林守溪忽然转身,将尚在打坐的宫语抱起,将她背到背上,全速逃离,小禾横着剑,稍稍为他殿后之后,也飞身而走。
莫说是季洛阳与司暮雪,纵是宫语也吃了一惊。
宫语方才还在想,这两个小子瞒着自己练了什么绝世神功,竟连她也不知道,直到她的胸脯压上林守溪的后背时,她才明白,原来他们只是虚张声势。
也是,以他们的实力,与赞佩神女硬碰硬绝对讨不好好处,何况赞佩神女还有帮手。
肩膀处的疼痛绞着她,疼痛不断蔓延,令她手臂发麻,她已许多年没有尝过这样剧痛与无力的滋味了,她咬着牙睁眼,劲风拂面而过,世界倾倒了过来。
“师祖,抱紧了。”林守溪低声道。
“嗯。”
宫语清冷地应了一声,难得地温顺。
武当山悬崖边,林守溪扶紧了宫语的大腿,深吸一口气,纵跃而下。
狂风将长发吹得笔直,宫语下意识地搂紧了林守溪的脖颈,她睁着眼,前方的夜景隐在云遮雾绕里,模糊不清,唯有少年近在咫尺的脸是清晰的,甚至可以看到瞳仁的纹理。
林守溪神色无比专注,他借助着白瞳黑凰剑经的风之法则稳固身形,在山壁突出的岩角上点过,借此缓冲,一边维持平衡,一边飞速跳跃而下,像是飞檐走壁的山羚。
距离飞快拉远。
红云骷颅与闪电大火都被抛到了身后。
山崖之上,赞佩神女手中的雷火之矛投掷而出,它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线,矛尖向下,垂直而落,如索命之蛇,刺向宫语的后背。
林守溪运转真气,想在山壁上闪转,躲避进攻,身后,小禾的声音响起,刀锋般锋利:
“别回头,我来。”
小禾持着返身,迎上了那支投射而来的长矛,剑锋与长矛相交,大蓬的火星飞溅如雨,将少女瓷白的面颊照得通红,炙热的火焰沿着矛身腾上她的手臂,臂袖被顷刻烧去,纤瘦白皙的手臂如在火里。
少女强忍着解开红绳的念头,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拧转古剑。
雷火之矛被她撼动,矛尖方向微微偏移,斜刺入岩壁,爆裂的声响中,雷火汹涌,岩屑飞溅,小禾被爆炸的气浪掀飞,脱离了岩壁,向着山下坠去。
小禾薄唇紧抿,忍着伤势,试图将剑插入岩体,防止坠落,可在先前与长矛的交锋里,这柄陪伴了她多年的剑已然断折,失去了剑尖,剑也无法扎入坚硬的岩体。
小禾的身躯飞速滑下,向着武当山的万丈深渊坠落。
半空中,一只手忽然伸来,抓住了她的衣襟,小禾娇哼一声,反手伸出,也抓住了那揪住她衣襟的手臂,下坠的空中,小禾对上了林守溪的目光。
没有大片的红云遮蔽视线,天空中的残月显露了出来,它悬挂天空,洒下银辉,恰将他们照亮。
“抓紧了。”林守溪说。
“好。”小禾点点头。
命运如此玄妙。
这已是他们今天第二次跳崖,第一次时他们尚在拳脚相向,仿佛要打得山岳无棱,江河倒转才肯罢休,此刻大敌当面,冰河彻底消解,他们又变回了生死与共的伴侣。
似有神助,山风忽然间骤起,从崖壁的缝隙间涌动过来,流经他们身边。
林守溪一边扶紧了师祖修长紧致的腿,一边握住小禾温凉的小手,他们不再依仗山岩,而是直接凭借风力,向着苍莽的林子滑去。
渺小的衣影被夜色侵没。
……
武当山下的林子大片大片地倾倒着,那是林守溪与小禾白天战斗时留下的痕迹。
三人平稳落地。
他们凭借着风力飞了很远的距离,哪怕是赞佩神女,一时间也无法追及,但他们谁也不敢松懈,没有过多地辨别方向,林守溪牵着小禾的手,一头扎入林中,向着群山深处遁逃而去。
——武当山外山势绵延,林野苍茫,原始的密林是最好的藏匿之所。
“小禾,你受伤了么?”
林守溪与她手牵着手,他明显感觉到,少女的手有些发凉,同样,她的气息也有些乱,应是挡矛之时落下了伤。
“我没事。”
小禾刚刚开口,足下却被荆棘绊到,呀了一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别逞能,来,我背你。”林守溪握紧她的手,认真地说。
小禾强咽下了一口涌起的血,看着他,神色略显古怪。
林守溪的背上,传来了宫语清冷的咳嗽声。
他的心弦过于紧绷,竟没才反应过,自己已背着人了。
宫语抱着他的后颈,与他胸背相贴,轻轻地喘息着,鼻间也不时发出疼痛牵引起的呻吟。
过去,她与龙尸和邪神战斗之时,也有过身负重伤,九死一生的经历,但她的修为从未被封印过,此时此刻,鬼狱刺刺入躯体,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黑气缠绕紧锁……她讨厌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鬼狱刺,这兵器如其名,它像是一座牢狱,将宫语困囚。这个世界压制了境界,使她无法以力将囚笼打破。
“师祖……”林守溪想询问伤势。
“我……咳,我没事。”
宫语打断了他的问话,声音镇静,手臂却抱得更紧。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他们的当务之急是逃过司暮雪的追杀,寻个地方躲起,将伤势疗养,从长计议。
林守溪与小禾皆不再说话,两人将伤势与疲惫强压下去,在山林中不断奔逃纵跃,他们不确定身后有没有追兵,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追索他们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夜色岑寂。
蛩鸣声,鸟叫声,野兽夜嗥声,一切都显着若即若离的遥远感。
他们翻山越岭,跨越湖泊,明明已疲惫至极,却又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林守溪与小禾不约而同地想起当初孽池时被龙尸追赶的情形,手握得更紧。
连续跑了数个时辰。
林守溪与小禾累得双脚都要失去知觉了,他们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的路,更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他们的周围尽是参天的大树,每一棵树看上去都一模一样,久而久之,甚至给人以原地打转的绝望感。
冲出密林。
前面是一片天然的积水池塘,林守溪与小禾抬起头,看见清辉洒满池塘,泛出粼粼的银光时,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这样的地方想找木屋与破庙是不可能的。
他们决定在这里歇脚。
一路颠簸,但宫语依旧在林守溪的背上昏睡过去了,睡着时,她红唇微动,似说着什么,林守溪凑近了听,发现她正轻轻喊着‘师父’。
师父……
看来师祖的这位师父,对她而言的确意义非凡,以至于她重伤昏迷时都念念不忘。林守溪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曾师祖虽颇有微词,但他同样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林守溪看着深嵌在师祖血肉模糊的肩膀,想揭开她的衣裳观察伤势,他的手才触碰到衣襟,忽地一停,转而看向小禾,说:“我帮师祖检查一下伤势。”
“事有轻重缓急,我……有那么蛮不讲理吗?”小禾半跪在地,轻声嘟囔,娇小的身躯因劳累而起伏着。
林守溪虚弱地笑了笑,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师祖血肉黏稠的衣裳。
外罩的白裳沿着肩膀的方向一点点揭去,血腥味扑鼻而来,月光下,宫语的肩膀裸露了出来,原本莹润如玉的香肩此刻已血肉模糊。林守溪从池中弄来了些水,擦去了她肩膀的血污,伤势更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鬼狱刺深深扎入肩膀,刺碎骨肉,以它为中心,一道道黑线裂纹般生长着,慢慢地朝着她心脏的位置波及过去,可以想象,若裂纹长到胸口处,攥住心脏,那师祖纵有通天之力,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林守溪伸出手,握住鬼狱刺的一端,试图将它拔出,但这与寻常的箭伤完全不同,拔刺之时,他甚至有一种在卸下师祖肢体的错觉,昏睡中,师祖红唇微张,发出了尾音颤抖的痛吟,林守溪不敢再试,只能等她苏醒后再讨论解决的办法。
另一边,小禾也已躺倒在了地上。
林守溪自己已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强撑着来到小禾身边,帮她检查伤势。
他这才发现,小禾的右臂与小腹尽是鲜血,那是与赞佩神女交锋时留下的伤,这伤原本不算严重,可一夜的奔逃使伤势加剧了。
少女的小腹上,鲜血不断溢出,将下裙都濡湿了,只不过她穿的是黑色,并不显眼。
林守溪揭开了她的衣裳,手指滑过少女平坦的小腹,点住了她的穴位,帮她止住了血,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禾翻转过来,让她躺在一块天然的岩板上,给她注入真气,治疗伤势。
真气入体,原本也疲惫至极,濒临昏迷的小禾缓缓睁开了眼。
她一点力气也没了,垂着手,无力地躺着,粉砌似的小腿软趴趴的,一动不动,那双千层布鞋的鞋底有些磨破了,足踝上也有越过荆棘林时留下的擦伤痕迹,渗着淡淡的血痕。
她温顺地躺着,任林守溪施为。
帮小禾简单地处理过伤口,治疗过伤势,他将手送到了小禾的嘴边。
“怎么了?”小禾细声问。
“喝我的血,恢复点力气。”林守溪说。
“不要……”小禾下意识拒绝。
林守溪不给她拒绝的余地,他拔出湛宫,直接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送到了小禾的唇边,小禾不愿让他白白受伤,只得张开小嘴,咬住了他的手臂,一边小口地吮吸着血,一边用舌头帮他舔舐伤口。
喝了些血,小禾的精神好了一些,她看着林守溪肌肉紧实的小臂上尽是青青白白的伤痕,不由关切地问:“怎么这么多伤?是山下那些杀手留下的么?”
林守溪静静地看着小禾,不回答。
小禾正疑惑着,只见林守溪解开了胸前的衣裳,露出了坚实的胸膛,胸膛上的伤更严重,大片的淤血未消。
“他们下手这么重吗?”小禾抿了抿唇,心疼地说。
“这是你打的……”林守溪叹了口气。
“……”小禾也愣住了。
林守溪看着小禾略显错愕的目光,终是忍无可忍,他扬起巴掌,对着少女丰盈挺翘的臀儿拍打下去,少女轻吟一声,她将脸颊埋在雪发里,绷紧了纤细的腿儿,出奇地没有斥责。hΤTpS://WWω.sndswx.com/
之后,少女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脸颊微红。
“你睡一会儿吧,我帮你们守夜。”林守溪揉着少女的雪发,说。
“不,我陪你一起。”小禾认真地说。
再之后,宫语醒来。
她睁开眼眸,看向了那对少年少女。
月光洒落。
林守溪与小禾倚靠着大树相拥,一同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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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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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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