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歌与他的视线相对,心头便狠狠一揪,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异常难受。
她眼前的男人,英俊的轮廓肉眼可见地消瘦了,眼窝深陷,脸色难看,连下巴一圈胡茬也青得十分明显。
奇怪的是,人都邋遢成这副模样了,看着居然还是很俊?
莫名有种奇怪的流浪艺术家气质。
沐云歌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逗笑,眼睛弯了一下:“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像是被她那抹轻微至极的笑意给传染了,楚元戟眼底的层层黑雾慢慢散去,一抹微光自瞳孔深处破了出来。
男人薄唇张合,缓缓溢出两个字:“等你。”
等她啊?
大约是酒喝多了的缘故,阴霾散去,楚元戟的眼眸里头竟透出不甚明显的水光,就那么仰着头,眼巴巴地跟她对视。
他分明是丛林里的猛兽,可在那一刻,却像极了温顺的忠犬。
沐云歌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甚至都来不及控制心中悸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男人的头,连带着出口的话都温柔得不行:“现在我来了,接下来我们先处理伤口,好吗?”
楚元戟眸底水光涌动:“好!”
看着这一幕在眼前上演,玉树跟天竺虽然心情有点儿复杂,但更多的还是为主子感到欣慰。
杜随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这还是他那个英明神武冷酷无情、神圣不容侵犯的主子吗?
秀恩爱!简直要辣瞎他的眼!
杜随虽然暗自腹诽,但从刚才到现在,他略微上扬的嘴角就没有落下!
很看不上这人的口是心非,玉树忍不住给他一记白眼,心中也不禁对好姐妹天竺和杜随的未来有些期盼!
似是察觉到了玉树的目光,天竺回眸与她视线相对,正好瞅见玉树嘴角耐人寻味的笑意,一脸莫名其妙。
沐云歌帮男人处理伤口之前,实是看不惯他胡子拉碴的模样,便吩咐杜随去唤府里专备的修面匠人过来。
哪知,楚元戟一记轻飘飘的冷眼瞥去,那匠人就吓得跪趴在地,身体不停颤抖,磕头求饶:“王爷恕罪!沐小姐恕罪!奴才——奴才不敢……”
沐云歌看他这副怯懦模样,实是气的无语。
楚元戟倒是一脸风轻云淡模样,缓缓出声:“歌儿,就由你来!”
他说着,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脖颈亮在女人面前,可见对沐云歌的信任!
修面的刀刃很是锋利。
沐云歌是大夫,拿刀这事儿全然不陌生,可替人修面,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当她拿着剃刀的手,刚接近楚元戟脖颈间的大动脉,站在一旁的杜随眼睛都直了,整个人浑身紧绷,明显做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这回玉树没顾得上他,同样一脸凝重。
天竺已经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忘了。
她知道自家小姐跟定王感情好,王爷可宠着小姐了。
但再宠,定王再遭遇了什么,也依旧还是天潢贵胄啊!这万一要是出个什么好歹,她们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冷汗止不住地冒,她都想哭了。
那边两人浑然不觉。
因为是自己不熟悉的操作,沐云歌神情格外专注。
楚元戟则是痴痴地望着她,一直等到和面前的小娇娘目光对上,才勾出了一抹清浅的笑。
他动得有些突然。
关键是,那抹笑容里头,竟还夹杂着一抹……释然?
不止笑容,还有眼神里的坚定和坦然,透着莫名的怪异。
沐云歌看明白男人眼神的那一刻,心中豁然一惊,手底下的动作跟着一顿,一条明显的血痕随之出现,血珠子很快冒了出来。
楚元戟微微蹙眉,几不可闻地轻“嘶”了一声。
杜随听到的那一瞬,人直接往前冲了过来!
这是要出人命了吗?
若是以前,杜随自然不怕。
因为他也算是一路陪着两人走过来的,知道王妃绝对不会伤害王爷!
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谁也不敢信,也不敢拿王爷的命做赌注!
杜随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自家主子凌厉的眼神阻止了。
楚元戟给了杜随一记警告的眼神,成功将他定在原地。
男人再抬手,抓住了沐云歌握刀的柔夷,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旖旎:“歌儿不必心慌,继续……”
沐云歌刚才确实有被吓到,不过心绪很快就稳了下来。
“你先放开手……”
她微红了脸,现在与楚元戟似有种信任的默契,用不着再小心翼翼,但那层窗户纸也还没完全捅破,多少有些难为情。
“好嘞!”
楚元戟应得很痛快,眼底阴霾不见,总算挂了点儿情真意切的笑。
他似是看出了女人的害羞,故意调侃着出声:“歌儿下手可悠着点儿,本王的小命就在你手里了!”
这人,有病!
沐云歌被他撩得脸颊滚烫,没好气地白了男人一眼:“定王能闭嘴吗?!”
这一回,楚元戟倒是乖乖听话了。
等沐云歌为他修面束发后,男人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沐云歌对自己的手艺倒还有点满意,她再检查男人身体的伤,许是府医担心男人的伤口被酒浸湿,故将楚元戟的伤口包裹得严严实实,特意厚厚缠了好几层。
初心是好意!可惜伤口缠得太紧太厚,不透气,再加上楚元戟这几天对自己的堕落糟蹋,等到伤口再解开时,已经开始发炎了。
沐云歌替他把脉,随着指下那一点点跳动,她的脸色越来越差。
外伤再怎么发炎都还好说,这人的内伤却很棘手。
就这情况他自己心里头没点数,居然还敢喝酒?
想死也别这么折腾啊!
沐云歌心底怒气层层堆积,正想要翻脸骂人。
忽闻楚元戟突然问她:“歌儿,你恨过我吗?”
未出口的怒气戛然而止,没等她大脑跟上,对方又在垂眸沉沉地笑,“曾经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了我?”
?
沐云歌:“……”
她的嘴角抿得很紧,感觉自己像极了一只圆鼓鼓的气球,被他那句话这么一扎,瘪了。
同时,心底也禁不住一突。
沐云歌百感交集,最终化成一抹自嘲:“怎么?你自己不想活,还准备要拉着我陪葬不成?”
楚元戟嗤嗤发笑:“是啊,地狱太黑太孤单了,我不甘心独自前往。”
听似十足玩笑话,实则沐云歌懂了。
楚元戟的意思是,觉着他连累了自己。
诚然,天牢的无妄之责,十指差点被废的恐慌,究其根源,都在这人身上。
可反过来想想,至少截止现在为止,她也算不上有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他同样在数度危机时刻保全了她。
恩怨纠缠太多,算到最后,也说不上究竟是谁欠了谁。
当初被迫代嫁,能够在他身边得以活命,靠的就是一手医术,为他治好眼疾。
大概是这个开始不太好,以至于后来相处的日子里头她总是在为他处理各式各样的伤口。
都是熟手了。
沐云歌料理完毕,又让杜随带人去帮楚元戟擦身换衣。
有伤在身十分不方便,等折腾完毕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楚元戟躺在床上,终于清晰地流露出了回府之后的第一抹无力。
沐云歌监督他喝药。
药是她亲手熬的,看床上的病号喝了一半就有放下的迹象,直接板着脸凶人:“必须全都喝完!”
沐云歌是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心底的怒火,狠狠地数落了男人几句。
这人的心可真大,万一她没能及时回来,万一杜随没能请到她来劝说,万一……
其中但凡有半点差池,他命都没了。
就真想这么把自己给玩死?
听着那些数落,楚元戟不怒反笑乖乖喝完了药:“我现在觉着,活着也挺好。至少……”
他执起面前眉眼清澈女子的手,目光充满了眷恋,情深款款:“至少,还能听着歌儿在我耳旁这么唠叨,也是十分幸福的事!”
毕竟从那会儿从天牢离开时,他就再不抱任何期望,能够再活着见到她。
空气升温,气氛染了几分暧昧。
这回沐云歌没挣脱,任凭他握着,用另一只手帮床上的病号掖了掖被窝,精致的眉眼微微低垂。
“是吗?那你呢?楚元戟,你——可曾后悔?”
他刚才问她,恨不恨他,那他呢?
所有的根源是他,被抛到明面上的那个诱因,却是她。
玉灏逃脱,太后娘娘被下毒,都是她的原因。
“楚元戟,你……后悔吗?”
后悔为了救她放走玉灏,后悔救她出天牢而放弃了手中的十万兵权?
暧昧的气息,就这么冷却了下去。
这不是个好的话题,却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绕不过去的横沟。
沐云歌垂眸,视线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上,有点微微出神。
若他回,半点不后悔的话,那也太假了。
真那么坦然,也就不会把自己给糟蹋成这样。
卧房里头静悄悄。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没人再开口说话。
气氛凝固得让人有些尴尬。
沐云歌似乎得到了答案,涩笑一声,要挣脱出自己的手:“那你好好休息。”
楚元戟没松手,甚至掌上的力道更紧了几分。
男人神情几经变换,最终由迷茫的难堪转为幽叹:“不是后悔,我只是……后怕。歌儿你知道吗?终我这一生,从未像那时那般……害怕!”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堂堂楚元戟,战场厮杀过来的人居然也会说怕?
沐云歌听着,觉得不太真实。
楚元戟细细摩挲着沐云歌葱白般的手指,犹如掌中宝。
细细看,他的每一下动作,居然还带着不明显的颤抖:“母妃背后有太后,有虞家,或许会在冷宫里头受点罪,但绝不至于会丢了性命。”
言语间抬头,他的眼里是无尽的悲凉与殇恸。
“可是歌儿,你不一样。”
沐云歌心尖一颤,他竟是真心在乎她的生死!
身为丞相府嫡长女,她当初面对太子和亲妹陷害,父亲沐睿也没不愿意护她。
倘若换作陛下要取她的性命,她只可能死得更快!
就连亲生父亲都不愿意保护的她,却成为唯一能威胁到定王的软肋!
这个事实,确让沐云歌有些受宠若惊!
楚元戟低沉的嗓音徐徐传入她的耳底:“我从出生以来便被寄予厚望,肩上被赋予的责任重于泰山。母妃时时耳提面命,教诲我绝不能退。”
他的身后是万千人的性命,他一退,他们便再无生路。
没人理解那种被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受,上位者无尽孤独,也从没人能跟他一起承担。
“军权,乃是助我扶摇直上的云梯。”
也是他身后阵营最大的依仗。
现在,这个依仗,没了。
楚元戟心中却有憾:“歌儿,我不瞒你,军权于我而言,确实无比重要!”
有些事情,是需要经过时间的沉淀,才能却确认究竟是不是后悔。
没了军权,定王府,他,将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还是一个未知数。
便是连他,此时此刻也不能给一个特别笃定的答案。
“但是……”楚元戟抬眸,瞳孔深处亮光奕奕,“我心中更是清楚,倘若永远失去你,就算让我手握十万兵权也定是痛不欲生,所以我很庆幸……选择了你!”
否则若是眼前的她出了事,那根本不用等以后,单是想想那样的后果,他便痛不欲生。
“我也没曾想过,自己会如此这般喜欢上一个女子,入眼入心,心悦情动。你问我后不后悔因为救你放弃军权,我无法答。可若是因为军权而舍弃了你,那必悔之万分!”
这是沐云歌从没听到过的,属于楚元戟的心里话。
原来他的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字字滚烫,句句深情。
尤其其中表白那句,带着岩浆般的火热。
出他口,入她耳,沐云歌竟有些不太敢接。
何其有幸,她一抹异世孤魂,竟还能遇着这般全心全意为自己的人。
心底喜滋滋,应该很值得高兴一件事。
可等她真的咧开嘴角,却也只尝到了满满的苦涩:“楚元戟……”
沐云歌平静的眼神陷入短暂的纠结,看到了自己的挣扎。
“其实就算不做皇帝,这世上也依旧还有许多事值得你去用心。”
房间再次陷入安静。
短暂的沉默之后,响起了楚元戟万般艰难的话语:“你以为我不想么?可是歌儿,我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微弱的挣扎慢慢平息,沐云歌眼底的微光,也重归平静。
她消化着楚元戟给的答案,眼中带上几分水光,笑出一抹使然:“人生有那么多的不确定,若是真的辛苦,不如放手罢。”
这次这个放手,指的是她自己。
是啊。
眼前床榻上的人生来就不平凡,被寄予万千希望与一身,肩负了太多人的期盼。
是她天真了。
随着沐云歌这话一出,楚元戟大掌骤然收紧:“歌儿,我不——”
话未说完,眼皮重重往下落。
沐云歌在他的汤药里头加了助眠的成分,他能撑着跟她说这么长时间的话,已经实属不易了。
沐云歌无声叹了口气,起身出去。
天竺跟玉树在外头守着,沐云歌清点药物,留下不少交给杜随。
“这些内服这些外敷,这段时间就不要太过纵容他了。就算忠心,也该为自家主子的身体着想,杜侍卫你说对吗?”
说完,又吩咐玉树去马厩赶车。
对于能够成功劝说到王爷的人,杜随自然毕恭毕敬。
正听的感激涕零呢,愣了。
“小姐您——这就要走?难道……都不等殿下醒来吗?”
“不了。”
沐云歌深叹,似乎看到了一股子淡白色的寒气。
深秋了,天气也冷了。
“不仅要走,以后也不会再来。等他醒来若是再作妖……你就转告他,不论想做什么,要坚持那些舍弃不掉的选择,首要条件都得好好活下来才行。”
毕竟人活着,才有希望。
沐云歌主仆三人,很快便离开了。
留下杜随僵在原地,一头雾水。
沐大小姐刚才和王爷,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定王府阖全府之力都劝说不动的楚元戟,沐云歌一来他便缴械投降了。
沐大小姐没说几句话,定王就乖得跟什么似的。
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王爷对沐大小姐的情意,沐大小姐的心里肯定也有王爷,可她怎么就说以后都不再来了呢?
杜随眉头紧皱,王爷这身体还严重着呢!沐大小姐不想管,这可不成!
不仅是杜随一头雾水,天竺玉树俩个丫鬟也同样看不懂主子的心思。
玉树还好,只要主子没事,其他人其他事都往后靠。
天竺忍耐力就差了些,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大小姐为何突然就不搭理定王了?”
定王眼下虽然失势,但身份依然尊贵,而且又是真心爱慕大小姐,天竺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二人甚是般配!
彼时,夜幕笼罩,华月初上。
清冷的月光下,只有他们一辆马车辚辚。
沐云歌心情十分沉重,却没有责怪天竺的鲁莽,对上自家丫头好奇的眼神,浅浅一笑:“因为……不合适!”
及时止损才是她的人生准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不是勇,是蠢!
她跟楚元戟,终归不是一路人。
有些东西,永远都没有办法舍弃。
就如至尊之位于楚元戟,或许并非他所愿,但从小耳提面命,已经成了他深入骨髓的责任与执念。
就像向珍雁。
她明知对方糊涂拎不清,也知自己一味因她妥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是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亲妈滤镜啊!
这份亲情是她的软肋,同样的,她也是楚元戟的软肋。
如今尘埃已经落定,如果继续留在楚元戟身边,她只会称为众矢之的。
有一就有二,再有人用她来威胁他,怎么办?
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呢?
什么样的深情厚谊,才能经受得住这样的磋磨啊。
现代社会,她看过听到过的太多了,也就没有想要去验证的心。
还不如守住本分,潇洒度日来的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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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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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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