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淡然，笼着一层渺茫的朦胧，像是从某个地方飘过来的，不真切，但实实在在能让人听清楚，一张纸糊的白脸却看不出是个有肺有腑的人。
黑无常撇了他一眼。
“后来我特意去人间打听过，这人叫纪凌，是个罪孽深重的魔头——要是把他的魂魄放在善恶称上，或许称都得重新铸个新的。”
“他幼时身世悲苦，以乞讨为生，后来被一处大户人家的洗衣妇收作养子，在那个高宅大院里受尽了少爷小姐和其他仆从的蔑视与欺辱。”
“五岁那年，养母去世，他被东家赶了出来，重新过上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拜入了定州第一大门派瑶湘山，还被灵渺峰峰主相中，收入座下当了真传弟子。”
“他师尊……”白无常顿了一下。“有关那位大人的一切我不敢多说，只是这中间弯弯绕绕发生了许多事。后来在仙盟大会上，他体内有魔族皇室血统的秘密被人给捅了出来，遭到仙门百家各方势力的围追堵截与埋伏追杀——那么多人合伙对付一个还未弱冠的少年，是不是挺不要脸的？”
黑无常若有若无地点点头。
“他师尊刺了他一剑，在人魔两地交界的忘川河，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但是他没死成，残留着最后一口气逃回了魔界，历经艰难险阻，解除了身上的上古封印，登上魔君之位后，就开始报复整个修真界，以及那位大人。”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猜得到，那位大人被他给一步步逼死了，连带着整个修真界都遭受了灭顶之灾。欺师灭祖大仇得报，本该是大快人心，他却忽然良心发现——后悔了。于是他在人间浑浑噩噩地度过八年后，来到这冥府，想要等到那位大人的魂魄，随她一起进入轮回之门。”
黑无常冷声道：“修真界的人大多寿命不短。他师尊在死去的那一年投胎，现下也不过二十五六之年纪，就算是凡胎肉骨，也还有几十载的阳寿。若入仙门，便还要在人世间徘徊百千年，他打算在这里一直等着？”
白无常摇头：“他等不来的。那位大人是焚体自尽，生前就被人挖了灵核，剖了灵根，修为散尽，死后更是遭万鬼恶灵反噬，魂飞魄散，永世入不得轮回。”
黑无常默然，白无常继续道：“我将这些说与他听了，他却并没有离开——既然轮回之门一同入不了，他便在这儿等转轮之门出现。”
黑无常淡淡道：“那东西已经几千年没有出现过了。”
人间多传闻，冥界有二门：一个是供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的鬼魂转世投胎的轮回之门，另一个则是活人入之，可转轮重生，重来一世的转轮之门。前者就在奈何桥尽头，后者却因有违天地常理，在几千年前被十殿阎罗合力封印。
试问人生在世，若是能活着，谁愿意去死？不过是被逼到绝路的无奈，带着满心悔意，不甘地走向阎王殿罢了。
孟婆汤下肚，忘却旧怨悔恨，走过奈何桥，踏入轮回门，重新投胎做人，历经人生七苦，直到寿元消尽，再被黑白无常将魂魄带入冥界，喝上一碗孟婆汤……周而复始，千万年来一直如此。
倘若不这么做，今日你转轮复仇，明日他重生灭门，都不用冥界插手，人间迟早大乱。
白无常道：“这话我也说过，但是他不听，执意在此——我现在要去人间勾魂，你帮我看着他，别让他离开三生石。”
“他离开了难道不是好事？”
白无常默了默，拂袖离去：“他要是愿意喝下孟婆汤或者回到人间，自然是好事，就怕他提着那把上古定渊剑去阎罗殿走一遭，那群老东西一大把年纪了，可没一个是对手，也没能力再解开转轮之门的封印。怕出什么意外，上头早就发了话，他在这里等多久，我就得在这里守多久。”
“……”
……
忘川河畔，三生石旁，纪凌刻完了簪子上的最后一道纹。
“虽然你人不怎么样，这双手却是极巧。”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纪凌目光一凝，随声寻去，却是一个黑袍裹身，戴着半块青面獠牙的银质面具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握着一柄巨大而充满死寂的暗灰镰刀。蜀南文学
纪凌手心微翻，将刻簪子的小刀收进乾坤锦囊袋，随口应道：“本君瞧你黑不溜秋的，是那个白无常的兄弟吧。扛着把镰刀不去锄草，到这里来做什么？”
“……”
黑无常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玄衣男人，漠然开口道：“你就是纪长玥？”
他没有料到，白无常说的话委实不假：这人虽然十恶不赦，却生得极其好看，恐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纪凌已有十多年没有与人说过话，突然听到这个多年未用过的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微微愣了一下，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在说自己。道：“看来本君在这冥府挺出名的，连你都认识。”
黑无常道：“你的确出名，却是因为十七年前砸了阎罗殿的牌匾，并不为别的。”
“……”
纪凌低声喃喃道：“十七年？原来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如此之久……”
黑无常继续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上路吧。”
纪凌抬眸看他一眼，忽地笑了笑，懒道：“怎么，你也是来赶本君走的？阎罗殿的那群老东西都还没说什么，手下的人倒是一刻都等不得。”
黑无常平静道：“你等不到她的。”
只是这短短一句话，就让纪凌唇边的笑意一凝，目光也冷了下来，语气冰冷道：“这与你有何干系？”
即便做了鬼，对活人早已没了惧意，黑无常还是被这种冷冰冰的目光给刺了一下，从脚底生起一股凉意，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黑无常很快就镇定下来，哂笑道：“受恶灵反噬而死的人，怎么可能入得了冥界？你身为魔君，这点该是再清楚不过。更何况，就算那位大人侥幸留有一丝魂魄在人间，你觉得，她会愿意见到本使面前这个把自己给逼死的徒弟？”
纪凌道：“我没逼她。”
黑无常淡然道：“那你师尊是怎么死的？吃饱了撑的挖核剖根自废修为，又招来万鬼恶灵送自己上路？天底下可没这么蠢的人。”
“……”
纪凌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冷道：“你要是觉得在冥界待得太舒服，咱们现在就可以去阎罗殿打一架。”
黑无常道：“可别，要是你走的这一会儿功夫，转轮之门出现，而你又恰巧不在，岂不是连肠子都得悔青？”
纪凌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危险：“你什么意思？”
黑无常淡淡道：“转轮之门几千年前被十殿阎罗合力封印过不假，但并不意味着它自此就从天底下消失。要是以勾魂使的鲜血为引，其实是可以将它召唤出来的，这个秘密那群老鬼们不知道，白无常也不知道……”
说着，他瞥了一眼突然出现在纪凌手里的上古定渊剑，扯了扯嘴角，无语道：“……召唤得是自愿，被迫是无用的。”
纪凌将银剑收回剑鞘，轻讽一笑：“本君一直在这里等转轮之门的出现，倒是没有料到，这血引子却日夜都在本君面前晃悠。你既肯将这个说出来，自然是有目的的，说吧，报酬是什么？”
黑无常默了默：“要什么你都给？就不怕我看上了你的魔君之位？”
“那个位置本君早就坐乏了，你若是想要，拿去便是。”纪凌满不在乎道。“只是冥界幽冷，到处都是死人，魔界至少比这里多些生气。”
“要是魔界比冥界待着舒服，你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本使在冥界至少还可以有个说话的人，真去了你的地盘，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要孤独终老一辈子的。”黑无常摇摇头，低眸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簪子，道。“转轮之门我可以帮你召唤出来，你把这支簪子给我。”
纪凌微愣，既而笑了：“你倒是会挑，这支白玉簪我刻了十七年，本想着到时候见到师尊时送给她的。”
“你若是见不着她，这支簪子留着又有何用？”
“做个活着的念想总是可以的。”纪凌随手一抛，簪子便从他的手里飞了出去。“不过这桩生意，本君不亏。”
黑无常接住，收进黑袍衣袋。他咬破手指，在三生石上面画了一道符文，嘴里念念有词，飞快地结指凝成一道泛着暗金光芒的古老阵法，伸出食指，将湛蓝的血液点在阵法中央，霎时间光芒大增，出现了一道气息恐怖的黑色漩涡。
而黑无常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像是被吸干了周身所有血液，变成了惨败的灰白。从喉中吐出一口血，洒在三生石上，面具下的那张脸痛苦地扭曲着，结阵的手指也在微微发颤。
转轮之门的封印是十殿阎罗合力下的，那群老鬼都是存于世间几万年的老不死，法力相当不弱，若是想要强行解开，其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
纪凌知道黑无常撑不了太久。他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能够送自己回到过去的转轮之门，但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几乎没有犹豫，便一脚踏了进去。
这时黑无常虚弱沙哑的声音传来，轻飘飘的，像悬浮于半空的蜉蝣：
“我少时受过那位大人前世的恩惠，却一直不曾报恩，今日便也算了了心结。若你真能见到她，有劳替我带一句谢谢。”
不远处，十殿阎王之一的转轮王和孟婆站在奈何桥的另一头，正看着这一幕。
“大王……”孟婆小心翼翼地去瞧转轮王的脸色，斟酌着开口。“黑无常此举的确有些不合规矩，但……”
“无妨，能把那个灾星送走，倒也是件好事。”
转轮王一拂衣袖，转身离去，幽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府里显得瘆人凉极。
“只是那家伙强行进了转轮之门，规矩已经被打乱，下一世他所要经历的一切必然与这一世大不相同，能不能活得久远，就得看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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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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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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