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初春冷雨一连下了数日,韩高靖因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去校猎场演武,大汗淋漓后被雨所浇,致使寒气入侵,诱发当年胸口旧伤,几日来痛楚难当,不得不延医,连平日议事也减少了许多。但平日所阅公文不能不批阅,此事自然着落在郎中令下文职身上。便由云津带了几个议郎轮流前往“威烈侯府”递送,并按韩高靖的意思代笔批阅。
于是除了去侯府以及到子城公署中查看日常事务外,别无他事,云津便有了诸多空闲,那公子荆便也来得勤了一些,有时一呆就是一天,连膳食也在云津处。恰值韩江被派往蜀地查看督课蜀锦产出经营等事,慕容氏便也趁机随行归宁。于是韩荆便住进伯父家,因近日虞夫人忧心韩高靖的伤,也难以时时顾及韩荆,韩荆便自由许多。
公子荆之聪慧好学较之大多孩童高出许多,于是学业日进,小小年纪便开始诵读“诗”、“书”,云津也常常像他说些典故,以增趣味,不想这小儿竟然十分乐学。慢慢地连习字也有模有样了。云津督课极严,但课业之余,便有了许多闲暇,也同公子荆游戏玩耍。那公子荆因日常多与云津相处,比之其父母更显亲近,他到底是个孩童,也便常常缠着云津带他出门闲逛。
云津也觉小小孩童不该过于安静,便会择日带他去郊野观四时之光景,感山川之美妙。甚至于一些普通幼童憨玩的游戏亦不禁止。如此,韩江夫妇不过走了十余日,那公子荆便野了许多。
见韩荆的鞋袜衣衫常常有破损,且手上也偶有擦破的痕迹。虞夫人见了难免担忧,毕竟身负保育之责。虽然不好直接对云津说什么,却也曾在视疾时于榻前委婉说起,希望韩高靖能出面制止。
然而韩高靖却只说:“阿江既令他从学于顾参军,自有他的考量,我们不便插手。”
如此虞夫人更加不好说什么,公子荆更加的无拘无束。然那孩子究竟还是天性稳重,回到其伯父伯母家,自然就又规规矩矩的。
这一日天青水暖、柳绿花明,是这一春里里难得的融和晴日。一过了午时,云津便停了韩荆的习字,上前拉着他的手,道:“带你去个去处。”
韩荆到底是个孩童,不禁雀跃:“先生带我去何处?”
云津笑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云津带韩荆去的,正是“雁台”。此时的雁台,其人才汇聚、辩驳争胜比之戎狄之乱前犹有过之。如今的雍都虽在名义上沦为“陪都”,且天子不在,但若论治理之清明、士民之殷富、兵力之强盛、品类之丰富,更胜天子在都之日。于是百姓乐业,淡忘了“迁都之恨”。而因韩高靖所重用的人中有起于微末的,也有从雁台选拔的,廷尉正乔谖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于是天下底层士人有欲效力秦侯的,便乐于来“雁台”纵骋才能,以期一鸣惊人,得到赏识。
云津和韩荆来的早,起初人还少,其中有论辩的,也有对弈的,更有展开一卷书卷边等边看的……
后来人就渐渐多起来,论辩的声音也高了,甚至于论到兴处唾沫横飞,撸胳膊挽袖子的。那对弈的也弃了局只管倾听论辩;那读书的也释了卷,伸长了脖子,往论辩激烈处急于探看。而论辩者,往往开始是一人陈词,后来总有人不服,于是就两人论辩,再后来便有听得心里痒痒的,或有急于指点的,也跳出来上台子上去参与论辩的,这后来参加来的,有时是与其中一方观点一致,于是几人对阵一个的,也有是自持一新看法,专程上来自我兜售的……总之摩拳擦掌、热火朝天。
“阿荆,你能听明白他们说什么吗?”云津低头笑问。
韩荆仰起头来,道:“多半听不懂,但看他们这样子,极有意思。”
云津便弯下腰,瞧着韩荆道:“我从前就常常来这里,涨了不少见识呢。”
韩荆太小,不知道在这里可有什么见识可涨,只憨憨地笑:“学了怎样和别人吵架吗?”
云津不觉一愣,旋即笑了:“对,确实也学了怎样和别人吵架。”
她想,无论是当初威烈将军府的议事堂,还是如今威烈侯府的集议堂,说到底就是个吵架的地方。她也没少在其中“吵架”,想必她之所以能这样能吵架,多半是当初常常来雁台看吵架的原因。
韩荆便道:“那我不如也常来吧。”
“也要常来学吵架吗?”
韩荆便郑重的点点头:“那是自然,前两日我和郭家的阿豆吵了一架。等我学会了吵架,一定吵得他哑口无言。”
“你们为什么吵啊?”云津仍旧一脸的和悦笑容,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猫猫狗狗的事,却也不放在心上。
韩荆却咬着唇不说话了,无论怎么追问就是不说。云津觉得奇怪,还想再问,却不想秦侯府的戍卫找到这里来,说是有文书要她去处理。
“今日不是该中散大夫和两个议郎去的吗?”云津便问。
那两名戍卫却道:“他们早处理完了今日的文书回去了。这次是君侯点名让你去的,我等也不知详情。”
云津不敢耽搁,连衣服也没换,就穿了日常的女服,拉了韩荆便上车去。自然也顾不上韩荆和人吵架的事了。
谁知那韩荆待车行至半路上,却忽然目光闪过来,道:“阿豆说我母亲是个身份卑贱的楚女,被我父亲遣走了。还说等我的嫡母生下嫡公子,我就更没人疼了。”
正暗自思忖不知韩高靖有何急事的云津,听了这话,望着韩荆湿漉漉的目光,怔了半天,不觉落下泪来,一把抱住了韩荆:“不会的,阿荆。你父亲怎么会不疼你,何况……何况……你还有我。”
韩荆乖乖地伏在云津怀中,道:“父亲倒是极疼我的。母亲我是不记得了,我总觉得母亲就该和先生这样才好。”
云津听了这话只觉这阿荆的可怜,满心的怜惜与刺痛令她哽咽,不知该如何开解这失了生身母亲庇护疼爱的小小孩童。
“我并没吃亏,我把阿豆给打了。等我学会了吵架,我不但要打他,还要吵他。先生别哭了,我们就要到阿伯家了。他们若问着你为何哭,可不许说出我打架的事。”
这连吵架与打架孰轻孰重都分不清的孩子,却已经学会该怎样应对大人了,仿佛他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到得秦侯府,云津便拟先道韩高靖居处的小议事厅中去候命。本是让仆从先把韩荆先送回他的居处,然而那韩荆却说几日没去阿伯处问安侍疾了,现下便要同去。云津也觉得合乎情理,便带他一同进去等着。
谁知韩高靖竟然已经在小议事厅中盘膝坐着看文书了,原来他已经不必卧榻修养了。云津因穿了女装,便只好行女子之礼。
韩高靖正要说公事,却一眼瞥见韩荆,便笑着招手,道:“阿荆来了?几日不见你了,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韩荆抬头看了看云津,便向韩高靖行了子侄礼,这才慢慢行至他身边去,韩高靖一拉,便将他抱在膝上,摩挲着他的脸。
“今日都学了什么了?”
“今日还是诵读‘诗’‘书’,而且顾先生还给我讲了庄周‘无何有之乡’的故事,说若能做有用之人固然很好,若能无用,却也逍遥。”
韩高靖听了,目光幽沉,瞥向云津,却没说什么。
但云津便觉出来了,解释道:“人之先天资质、后天愿望,本就千差万别,公子荆将来若得‘泛若不系之舟’也无不可。”
韩高靖脸色一凛:“世人皆可‘泛舟’,唯有我韩氏子嗣,当肩担天下,岂可‘泛舟’?”
云津闻此也不辩解,心中却想韩高靖的四弟云乡子游历天下、踪迹难寻,韩江虽有经营之才,却也潇洒,哪里就韩氏子嗣不可泛舟了?便只一笑了之。
韩高靖知道她心中定然不服,也不愿与她在言语上争胜,只低头问韩荆:“我听说你们今日去雁台了?雁台可好玩?”
云津本已坐到下首的案前等着他交代文书了,此时怕韩荆说出“吵架”的话来,便忙道:“我因为想着公子虽小,但也该让他见识见识潜藏于民间的议政之论,便带他去了。”
韩高靖便点点头,叹道:“此处倒可去的,雁台不但可倾听士子之声,且也深藏盛德之士。从前我虽长年守边,但往往借述职的时机得观雁台论辩,于是先得陈延,后得乔谖,都是可堪重用之士,如今虽身在雍都,却不得时间常去了。”
云津便道:“乔君正直,且深谙律令,自是治国之才。而陈延坚忍孤勇、深谋远虑,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英才。君侯看人极准,用人更是出神入化。”
韩高靖追忆往事,感慨万千:“我初识陈延,还是戎狄之乱前两年,他还是年才加冠的少年,如今不觉九年光阴匆匆而过。当初的翩翩少年,如今可堪大用了。”
云津心中一动:“君侯那时候……?”
韩高靖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如今蜀地已平,自然也不瞒他:“当初我在守长城、拒北狄,并无尺寸之地,总不甘心辜负这峥嵘乱世。那当时我并无觊觎雍都的心思,而是想着有朝一日得个机会夺取蜀地,能与天下群豪争雄就心满意足了。我能有今日,全靠天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像陈延这样最看重的人才,会被秘密送去蜀地默默沉潜多年,当她与令狐嘉树前往蜀地提前布置各种机宜时,竟有那么多可用的力量。原来他们最初的目标是蜀地,故在蜀地精心经营多年了。
云津此刻才算明白韩高靖的棋局,当初他离家就是为了自立门户,而当时天下早已被瓜分干净,并无他的立足之地。如晋、豫、荆、越等地他自然没有实力夺取。就算他拼尽全力,大概也只能去徐州和青州试着争一争,先不说以他无根基,土地、钱粮、人才皆乏,只说青州偏远,而徐州乃是四战之地,夹处大国之间,自守都很困难,这两处进取中原几无可能,自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如此就只有蜀地乃是天府之国,且蜀州牧年老昏聩,内部矛盾重重,或有可图之处。
于是他便依托朝廷授予的武职,积蓄力量,蓄势待发。至于后来的戎狄之乱、雍都失陷、天子归晋,那自然并非韩高靖能预料的。
但他却能在上天现出那电光火石的一线之机时,迅速察觉这天纵之机,并当机立断、果决出手。这样的天纵之机,一次是雍都陷落,一次是蜀州内乱,韩高靖全都牢牢抓在了手里,逆天改命。
云津自谓自己不算是个愚笨的,也常被人称为足智多谋。但今日一比,她那点足智多谋比之韩高靖眼光、胸襟、谋略之广博如海、深沉如山,实在不值一提。
“君侯乃是上天择定之人,这固然不假。然而所有稍纵即逝的天人遇合,君侯皆能够制天命而用之的襟怀气魄,我今日才深知。”
云津顾不得所穿为女装,就在案前长揖,以示深佩之意。如此,已绝非男女之间的悦慕,全然是君臣知己间倾心相与的高情。
韩高靖便讪讪笑道:“看你,怎么跟他们一样,也来这一套。你我之间……我岂敢承望你能佩服我,你只要不拒我千里之外就好。”
云津有些尴尬,便低了头。想起二人多年来的纷纭曲折,也不禁唏嘘。若有些事可以重来,即便不是他的夫人吧,也总归在他身边陪伴,为他这样累世累代才可出一个的盖世英雄,怎么曲就都不为过吧?
韩高靖是不知云津此时的百转千回,犹带些得意地说:“令狐也算是深谙人心的,但当年却对我敢用才见过几面的陈延深感担忧。陈延这小子,才堪大用,出则将、入则相,天生的国器。”
果然,韩高靖是把他当作郭令颐的后继者看待的。
随后韩高靖起身把需处理的文书送过来,云津一看,果然只能她做,原是她一直所司的长水营防改建图。涉及机密,其余各大夫、议郎从未插手过。
这类机密,云津也不可带回家中,便细细推敲,在旁边纸上勾画修改意见。
此间韩高靖便拉着阿荆问其所诵诗书及日常起居事。
等虞夫人得知消息,前来接阿荆时,进得厅来,只见夕阳西下,光沉影静,高大英伟的男子爱抚小儿,眼底眉间笑意倾泄;女子一身淡淡家常藕荷色襦裙,静静伏案,仿佛在记下一天帐目的主妇。此情此景令虞夫人忽有一刹那的错觉,这小小厅堂里的三人,原是夫妇唱随,父子天伦,晕染一室温柔,满蓄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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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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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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