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境的时间飞逝如箭,等到她再一次回归现实的时候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胸口的剑伤依旧,却没有伤到心脉。
白茶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
一般来说问心问心,问不得真心会一剑诛心而死,问得真心若是不能破其境,也会迷失其中,就算醒来也神志不清,变成痴呆。
如今白茶能够安然醒来,又神识清明,这说明她不但问心成功,也未乱道心。
千百年来能成功问心的少之又少,除了六根清净,大彻大悟的佛门子弟,便只有那些道心通明之人。
白茶的资质和悟性的确万里无一,可她并非无欲无求,她执着于道和长生,并非纯粹的道心通明。
可她毫发无损醒来,只有一个可能——
她动情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破境?”
作为问心剑主,褚明珊受到的冲击最大。
她嘴上说着不可能,但是这境破没有破她再清楚不过了。
“你不是修的无情道吗,就算你对谢九思是真心的,可是你生了情就意味着乱了道心,你为什么没有迷失其中?”
“谁给你说的无情道就不能有情,那要是真的无情无义了,我这情劫怎么渡又如何破?”
白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是被众生苦相刺激得还是褚明珊嗓门儿太大,弄得她头疼欲裂。
“我早说了我和谢九思是天定良缘,是绝配,顶配天仙配,你非要过来横叉一脚,自取其辱。”
“你!”
“啧,你什么你,我都问心出境了,你还不信?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
她朝着气急败坏的褚明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管她什么反应,抬目看向不远处的谢景和。
青年眼神明灭,眉宇之间的戾气消减了不少,面容却依旧冷淡。
不过仔细看的话白茶还是能清晰窥探到他神情未褪的一分震惊。蜀南文学
果然,他也没想过她是真心的。
其实白茶也还恍惚着这问心境怎么就破了。
如果问心之中只是她的话,这问的是有情与否。她修的又不是无情道,要从中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人都有七情六欲,她对谢九思没有爱情,也有同门情谊,在她心里她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兄长一般重要的存在。
她怎么可能置身其中,还对对方的苦相无动于衷?
可是里面不单单有她,还有卫芳洲的神识。
要破境需两人一同才能无恙。
【应该是谢九思帮你破了境。】
【他自己从苦相中清醒了过来,这问心境也就跟着崩塌了。】
白傲天被白茶强行突破问心境的疯狂举动给吓得不轻,这时候才算正在平复了心神。
【不过你真是太胡来了。得亏你运气好,你现在体内有卫芳洲的神识和剑意,她是天行者,得天道庇护,你行了那般违逆天命之事这才没有引来天诛。】
白茶是莽,但不是真的傻。
她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现在不是“白茶”,而是卫芳洲,才敢动手破境。
【这不是没事吗?别揪着破境的事情一直说了,人嘛,要往前看。】
她摆了摆手,余光看了一眼身旁担心地帮她渡灵力疗愈伤口的谢九思。
“我没事。”
青年眼眶泛红,咬着嘴唇连什么时候沁出一排血珠都没觉察。
“哎呀,我不是都安全出来吗,你怎么反倒看上去更难过了?”
白茶抬起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勾唇调侃道。
“怎么,你不希望我破境出来?”
“你别胡说!我当然……”
谢九思恼羞成怒地瞪了白茶一眼,话说到一半又顾忌着什么噤了声。
唔,看来师兄的意识只清醒了一瞬。
出了苦相幻境之后,他又成了“谢沉”。
他没有身为谢九思的记忆。
这种感觉还挺精分的,明明眼前人本质上也是谢九思,但是性格什么的都大不相同,让白茶有一种脚踩两只船的罪恶感。
但这并不意味“谢沉”就是这番模样。
谢九思虽然没有记忆,代替了谢沉的身份,只是谢沉终究已身消道陨,他如今的性格和后者相似,却也是谢九思的性格。
不过是在他没有遭遇那般苦难,被千般宠爱之后所养成的性子。
眼前人还是谢九思。
白茶眨了眨眼睛,无论是哪个师兄,脸皮都这么薄。
她见好就收,从青年身上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了谢景和身上。
“岳父,哦不凤主,你之前所说的话还算数吧?我已经问心成功证明给你看了,我对谢九思是真心实意的。”
“你现在应该没有理由再阻拦我们了吧。”
谢景和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默地注视着白茶良久,轻叹问道一旁的青年。
“你当真要跟她走?”
谢九思眼睫微动,皂纱之下的面容隐约。
说实话,在这一场结缘的闹剧之前他虽因为白茶是他的正缘而难以抑制的对她有好感,然而他的理智尚在上风,这才选择了订婚来绝了她的心思。
可他没有想到谢景和和褚明珊欺瞒他,置换了三生石。
他就算不跟白茶离开,也没办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待在凤山了。
“……她既不惜为我以身问心,她对我有情,我也不能无义。”
谢九思深吸了一口气,紧攥着衣袖直视着谢景和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父君,我愿意跟着她。”
“哪怕她日后移情变心,也不后悔?”
人族和灵族虽都有情,然而前者喜新厌旧,后者却始终如一。
就算现在白茶是真的喜欢他,可谁又能保证她在之后漫长岁月里也钟情于他?
毕竟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谢九思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发现喉咙似被扼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在犹豫,在不安。
白茶是他正缘又如何?他们才认识多久,他又了解她多少?
都说修者之中用剑之人最是无情,古来今日被剑修抛弃的灵族只多不少,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褚明珊看出了谢九思的犹疑,连忙说道。
“对啊九思,你对你有情又如何?她终归修的是无情道,她早晚会忘情问道的。你跟了她迟早会被她抛弃,她会变心的……”
“那你就能保证对他始终如一吗?”
白茶生怕谢九思被动摇了,冷声质问。
“我至少鉴过真我,问过真心。你呢?你问过心吗,你敢以命来证吗?”
“你不敢。你只会背着他和谢景和置换三生石,想要欺瞒他强行和他结缘。你这个自私自利,自我感动的家伙,你的爱浅薄到让人发指!”
她说着一把握住了谢九思的手,也顾不得青年的羞赧无措,直接引剑立誓。
“谢九思,我若不信我我向你起誓。”
“我以我仙途,我血肉.身躯起誓,若是有朝一日我负了你,我死于天劫,身消道陨……唔?!”
谢九思被吓到了,也不等白茶发完誓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我信,我信你!你别说了!”
反正这里一切都是假的,我发个誓又不会有什么影响。
再说了本来卫芳洲之后会死于天劫,她就更不在顾忌的了。
她眼眸一动,看着青年的脸色苍白,吓得不轻。
也是,这世间万物生灵都受制于天,一言一行,一旦有违誓言有违天道都会受到惩戒。
他自然是不想她发这样的毒誓。
白茶将青年覆在嘴上的手拿开,也不松,捏了捏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那你跟我走吗?心甘情愿,毫无顾虑的那种。”
谢九思指尖发烫,被她碰触到的地方触电一般。
这一次却没有收回。
“……你不是说过,在有人甘愿为自己承担身死的风险的时候,那个人也应该坚定选择她吗?”
言下之意是答应了。
白茶眼睛一亮,抱着谢九思高兴地转了起来。
直惹得青年面红耳赤,羞恼不已才放下。
“抱歉抱歉,我就是太开心了,没忍住……”
她嘴上这么说着,语气里没有一点歉意。
“凤主,现在你可以把他放心交给我了吗?”
谢景和也没想到白茶能为谢九思做到这一步,他之所以让褚明珊和谢九思结缘,就是怕谢九思之后脑子不清醒,被本能引诱。
如今并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也没必要让谢九思受这斩羽之苦,强行和少女结缘了。
“……随你。”
他说着神情复杂地看向谢九思。
谢景和手腕一动,四股灵力骤然落在祭坛四方。
他将原本用来对付白茶的诛天阵破坏了。
尘埃四散里,有灵光细碎。
谢景和的眉眼在其中看不分明。
“你娘亲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除了我就是你,她让我好好活着,好好照顾你,万事顺你意,为你寻得良缘。我不知道她是你的缘还是孽,毕竟我这人也没什么缘,不然你娘亲也不会早早抛下我而去。”
“不过她既愿为你身死,也应当不算什么薄情寡义之人。把你托付给她,我还算安心,她也可放心遂愿了。”
他的声音在雾霭里越来越轻,越来越飘渺。
“你喜欢她就跟她走吧,日后福祸是你自己选的人,走的路,怪不得旁人。”
谢九思心下一慌,“父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要与我断绝关系吗?”
谢景和没回应,一道红光破风。
一片血色翎羽落在了谢九思手中。
殷红色泽,绸缎顺滑。
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好似朝霞遇鸿蒙。
这是凤之逆羽。
“自今日起你便是凤山之主,凤山和我再无瓜葛。”
谢景和手拿着那树桃枝,月华朝露。
他抬手掸去,水珠和花叶散落,天地便下了一场春雨。
阴霾不再,万物润泽。
春风化雨,抚慰苍生。
周遭被妖兽破坏,剑气所伤的山林草木在此刻恢复如初。
他做完这一切,什么也没与谢九思交代,除了那树桃枝什么也没带走,便化羽离开了。
白茶顺着谢景和离去的方向看去。
凤山之南,正是桃源。
当时白茶并没有太在意谢景和所去何方,又是为何而去。
她还沉浸在抱得美人归,出境指日可待的喜悦之中。
等到后来白茶才意识到,那一日谢景和是在交代遗言。
谢九思出世的四百年后——
在四季如春的桃山。
他终于得偿所愿,客死他乡。
……
谢景和离开之后,白茶没了后顾之忧,一剑砍晕了叫叫嚷嚷着“夺夫之仇,不共戴天”的褚明珊。
沈天昭也在此时显出了身形。
从白茶问心到出境,他全然在场。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然而沈天昭目睹了全程,也还是对这事情发展大为震惊。
“你当真动情了?你该不会是用了什么灵宝制造幻境假象蒙混过关的吧?”
白茶无语,“你少诽谤我,我一个分神境的修者,我就算有再大的神通也不可能欺瞒过化虚境的大能吧?”
也不怪沈天昭不相信,毕竟卫芳洲几百年只知修行,不近男色。之前下山历练,不慎中了合欢宗的情花,也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这样铁树竟然会动情,实在难以置信。
她本就不是卫芳洲,自然不可能行事作风和她一模一样,毫无出入。
怕说多错多,惹人怀疑的同时又让谢九思误会。
白茶果断转移了话题。
“行了,这抢亲成功,救他于火海不是好事吗?别纠结这纠结那儿了。”
“对了,卓不绝和纪凌他们呢,不是说来山门接应咱们吗,怎么我们都到山门了也不见他们的踪影?”
“你说他们啊,在你被困在诛天阵的时候我就传音给他们,让他们回剑宗了。”
沈天昭这么做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卓不绝和纪凌一个是器修,一个修为尚浅,留下来反而容易被牵制。
二来是因为刚才形势险峻,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他留下来能拖延下时间,而纪凌他们则能立刻回剑宗通风报信。
虽然沈天昭一直强调这是白茶个人行为,和万剑云宗无关,可他却不能就这么看她死在谢景和手中。
白茶也知晓他的意图。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她还想要说什么,衣袖被谢九思轻轻拽了下。
白茶一愣,抬眸看向一旁青年。
他穿着一身红衣,皂纱未揭,明明什么也没说,神色也如常。
可是白茶却莫名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委屈。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沈天昭突然咳嗽出声。
“你又怎么了?嗓子疼?”
这榆木脑袋,铁树木头。
人被冷落了这么久你还在这里问东问西,当真不解风情。
“……我没哪里疼,就是想提醒你趁着昆仑主还没过来赶紧离开这里。他虽闭关,可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感知不到,你又伤了人女儿,抢了人女婿,你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对对对,我怎么把那老家伙给忘了。”
白茶双指一并,入坤剑出。
“九思,你跟上,我这就带你回剑宗!这段时日你可能不能回凤山了,等避了风头我再……”
她飞到半途,发现没人回应。
回头一看,谢九思还在祭坛中心站着,隔着纱幔幽怨地看着她。
白茶心下纳闷,调转方向飞了回去。
“嗯?你怎么不走?你别不是反悔了吧?你别闹,现在可由不得你后悔,我这心也问了,人也打了,是你让我救你的,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眼看着谢九思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天昭再看不下去,压低声音说道。
“他不是反悔,是在等你载他,结果你御剑头也不回就走了。他自然不高兴。”
哈?
因为没载他所以不高兴?这是什么逻辑?
“他不是凤凰吗?凤凰脚程天下无双,他比我快多了,哪用得着我载啊。”
“不是谁快谁慢的问题……”
沈天昭还想要解释,谢九思先一步上前伸手揽住了白茶的腰,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也不知是不是沈天昭的错觉,对方似乎是不喜欢他们说话靠那么近,刻意拉开了距离。
青年淡淡扫了沈天昭一眼,低头柔声对白茶说道。
“我带你吧,我比较快。”
他说着弯腰把白茶抱了起来。
一阵罡风起,谢九思的衣袖被吹得烈烈。
白茶头靠在他的胸膛,鼻翼之间有浅淡的凤凰花的香气。
周遭云雾涌动,山林掠过。
速度快得连空间似也扭曲了一般。
这让白茶下意识想到了她和谢九思刚入剑中的时候,也是这般天旋地转,疾风不绝。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目眩头晕,压抑窒息的感觉,谢九思也在她身边。
她握剑的手慢慢松开,入坤入了剑鞘。
谢九思身子一僵,白茶的手不知何时环住了他的腰身。
“你这身衣服真好看,你穿着更好看。”
“……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他有些不敢看白茶的眼睛,视线往下落在了她白皙的脖颈,又匆匆避开。
白茶似乎没觉察到他的羞赧。
“没什么,就是之前忘了说,现在想起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谢九思,隔着皂纱,那目光也灼热至极。
“你们凤族都是男子罩头纱,等着道侣来揭吗?”
“没有谁罩谁揭的规定。如果你足够喜欢对方的话,男子也可罩纱。就像我父亲一样,我娘亲只是桃源的一个内门弟子,资质和修为都尚浅,为了让她受到灵族乃至三千仙门的尊重,得到重视。我父亲当年迎娶我娘亲的时候也是选择了他罩纱,娘亲来揭。”
他说到这里一顿,怕白茶误会连忙解释。
“我这样穿不是因为我多喜欢褚明珊,只是因为我想着这订婚反正也是假的,走走过场而已,不会真的揭开。我不想被她看清我的脸,所以才选择了罩纱……”
“原来如此。”
白茶捻起皂纱一角,青年的下颌隐约可见。
“那我现在揭了,是不是就算礼成?”
谢九思喉间一紧,抱着白茶的手不自觉也用了些力。
“……嗯。”
这亲也抢了,人也带走了。
就差这一步结为夫妻,现在揭了就是真正生米煮成熟饭,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我揭了?”
她手刚抬起,谢九思倏尔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
“怎么了?”
他喉结滚了滚,红着脸说道。
“现在不行。”
谢九思还想要说什么,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沈天昭,少年很有眼力见,看出他们有话要说立刻放缓了速度。
等到看不到他的身影后,他这才低下头,凑近她耳畔喑哑低语。
“晚上好吗?”
白茶愕然,听到他下一句后瞳孔一缩。
“……毕竟你要揭的可不止皂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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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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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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