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其它小说>病案本讲的什么>第 88 章 my heart will go on
  谢清呈听到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一时怔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看着贺予,长久以来,都是贺予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眸太冷太锋利了,像手术刀,能把人心剖解。

  但这一刻,贺予眼睛里混沌而浓烈的情绪太重了,像是熔岩。

  刀刃再利,毕竟凡铁,承受不住熔岩那么高的温度。

  所以这一次,竟是谢清呈先把自己的目光转开了。

  他心情很复杂,如果说贺予平时和他讲这样的话,他肯定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但这一刻,他知道意义是不一样的。

  这原来就是贺予最想告诉他的东西。

  如果出不去,如果一小时后他们死了,这就是贺予最后最想和他说的一些事情,用以向人世别离。

  因此这些话的力量是很沉的,直兀兀撞在他的心里。

  谢清呈没有骂他,没有笑话他——这是从会所之夜后,谢清呈初次以这种态度,面对了贺予的自白。

  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回他。

  在他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错爱纠葛之后,谢清呈不明白自己还能用怎样的态度面对贺予堪称病态的依赖。

  所以他最后还是把视线转开去了,他泅游到旁边,贴着墙的位置,仰头专注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摄影棚穹顶。

  一点点破碎的光照在他英挺苍白的脸上,他冻的毫无血色,像是浮冰,连嘴唇都近乎透明。

  十几厘米……又十几厘米……

  越来越近了。

  谢清呈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穹顶的管道钢板,榫卯钉头。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往清澈的水下看去——然后他找到了。

  “你等我一下。”

  谢清呈把装着手机的塑料盒推给了贺予,省着手机翻到水中彻底报废,自己则突地一个猛子扎入了池水之中,修长的身形裁开水波。他直直地往底下潜,过了一会儿,当他甩着头发上的水珠,重新从水底浮上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根废弃的钢管。

  一米多的管子,拿在手里,以现在的浮游高度,足够触碰到天顶了。

  谢清呈拿着钢管,开始凝神屏息地往穹顶上敲击试探。ΗtτPS://Www.sndswx.com/

  空心板的声音是听得出来的,敲扣之后,声音远比实心墙面来得清晰响亮,会发出空空的声响。

  谢清呈冷静地尝试着。

  贺予也不说话了,看着他从最靠门的那边,用管子一点一点地试探。

  一寸一毫,一分一秒。

  实心的。

  实心的。

  还是实心的……

  “……”

  十五分钟之后,谢清呈放下了那根用以试探的钢管。现在已经不需要那根管子了,他自己的手已经可以触碰到穹顶。

  但是他没有再动了,面容隐匿在水波之中。

  贺予看到他的面色比之前更白了——

  没有架空层。

  这个房间的顶,是水泥浇筑封严的……

  哪怕是再无所谓生死的人,在死亡之锤真正击落的时候,仍会感到震颤。穹顶封死,意味着他们俩最后一线希望破灭。

  贺予看着谢清呈的脸色,一时间连他也有些呼吸窒闷。他泅游过去,仰头观察那天花板,现在完全可以看清楚了,之前带给他们一线希望的管道口破损,虽然确实是空心木板,可是木板上面还有一层水泥岩。

  靠正常人的力量,哪怕一百年也出不去,别说只剩下几十分钟……

  竟真的就要这样死去了。

  “谢清呈。”贺予看着他,喉咙有些发紧,那一瞬间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句,“你觉得明天的报纸头条……会怎么写。”

  谢清呈仰着头,再一次望向那越来越近的天花板。

  粼粼荡漾的水波映着他的下颌线,他的头发因为被打湿而有些凌乱,平时一丝不苟的轮廓仍在,但有些许黑发湿漉漉地垂在了他眼前。

  他没有回答贺予那无厘头的问题。

  然而过了一会儿,贺予听到他轻声说了句:“……贺予,你我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那些事各有相损相欠,一码归一码,但现在看来,至少其中一件,我得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他忽然这样说,贺予反倒怔了一下:“……是我自己跟来的。这和广电塔档案馆不一样,你不用自责。”

  “我是说之前的事情。五年前的事情。”

  “……”贺予安静片刻,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搅,“……你要这样说,我不是也做了很多让你觉得畜生不如的行为?”

  又道:“死前相互道歉,也实在太理智了些——一辈子都活这么理智规矩,条理分明,你也太累了。”

  他说着,绷了一个多小时的内心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也是认了命。

  这种死亡对贺予而言是意外,但死从来不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不会在死亡面前大惊失色,狼狈不堪,自乱阵脚,因为他短短十九年的生命中,已经太多次面对过比死更可怕的痛苦和孤独。

  他是个向死而生的人,他早已清楚,死亡是他从降生起就在前方等待着带他离去的友人,他总要与之相逢。

  而这种死法,比起在疯人院发狂失控,最终和前面那些病案一样凄惨地、没有尊严地离开,实在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它吓不到一个疯了十七年的孤独之人。

  贺予干脆换了一个舒服的仰泳姿势,重新躺在了水面上,他拿起手机,忽然想到了什么——

  “谢清呈,你说,我们要不要信任厂家一次。”

  这回轮到谢清呈怔了一怔:“什么?”

  “防水功能。”贺予扬了一下手机,“等这水完全盖过我们了,手机也就被淹没了。但如果商家没那么黑心,真能防水的话,你说咱俩要不要留个遗书什么的……时间还充裕,也算是命运不薄了。”

  他说着,打开了手机备忘录。

  然后又点开了音乐播放软件。

  和谢清呈不一样,贺予其实是个浪漫考究的人,若他当真要化作水里的珍奇,葬身于此,他认了命,就会想要好好地,从容而优雅地迎接死亡。

  “你知道,死刑犯临注射前,监狱里的人会让他们听歌,点播率最高的一首,听说是《别看我只是只羊》。”

  谢清呈静静地在水里浮站了一会儿,他大概是没想到贺予面对死亡的姿态是这样的。

  人出生时,尚且混沌,哭笑不由自己,全凭护士一巴掌,便啼哭着来到这人间。

  但人死的时候,载满了一身的爱恨、学识、过往……人们将与这些陪伴自己到最后的无形之友作别,贺予或许觉得,与老友分离,应践上一酹微笑致谢。

  “死刑犯都喜欢听《别看我只是羊》,是不是很诡异啊。”

  贺予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看着上面的自己缓存过的歌单,一边越来越平静地说道。

  “但其实这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快死了,没什么心情选择,于是就默认了最开头的那首歌,a字母没有,b字母第一首曲子,就是《别看我只是只羊》。要我说,他们还是被死亡打败了——连死都不愿给自己做一次主,实在缺了些美感和勇气。……对了,我觉得这首不错,你喜欢吗?”

  他点了一下屏幕上的播放键,悠长的乐曲声从手机里飘了出来,缠绵而经典,是那首《myheartwillgoon》。

  谢清呈:“……”

  “youjump,ijump.”

  “you’regoingtogetoutofhere.you’regoingtogoon……”

  “nothere.notthisnight.notlikethis.”

  贺予开始乱七八糟地念他记忆里的台词,带着些浅浅的鼻音,周围的水很冷,江南的冬季也是刺骨的。

  他笑起来:“真应景。”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rose,我觉得她怎么就敢冒着那么多人指责的眼光,淌过世俗的隔阂,和那个一文不值的穷小子在一起呢?如果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这样对我,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时候,我也要让她在浮板上,我在水里。”

  “我不要看着她死。”

  “你知道rose后来结了婚,她一辈子过得很快乐,泰坦尼克和jack就像她漫长人生中的一场梦,梦醒的时候,她的枕边相框里是她穿着裤子骑马的照片,就像梦里jack曾经和她笑着描述过的那样。”

  “有一场这样的梦真好啊……”贺予叹了口气,“我连梦没有了。”

  歌声扬得很长,很远,仿佛是百年前燃油巨轮悠悠扬扬的起航鸣笛,飘然穿过时间与空间,回荡在这封闭淹没的摄影棚内。

  贺予听着这首歌,打开手机备忘录,想写些什么。

  但最后他发现自己的遗书毫无意义,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要真说有,那个人也已经在他身边了。只是到了死,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对谢清呈的那种感情和欲望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知道,谢清呈在过去的那些年,究竟对自己隐瞒了些什么。

  竟都是要带去让孟婆给自己遗忘的憾然。

  贺予把手机放下了,放回了那个塑料盒里,他闭上眼睛,轻轻哼着歌,似乎也释然了,等着那一刻的来临。

  穹顶更近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清晰的水流划动声。

  他睁开眼——是谢清呈泊到了他身边,也换作了和他一样的,舒展的仰躺姿势。

  谢清呈也把手机放下了。

  贺予很有些意外:“……你不写些什么吗?给谢雪。”

  “她看了只会更难过,我不想她一生都活在我最后留下的那些话里。有时候遗言并不是太温柔的东西。我最后和她的通话很家常,是很好的结尾。如果要我选择,我不想用自己临死前的信息再伤害她一次。”

  谢清呈平和地说完了这些话。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俩真是绝无仅有的黄泉路上的最佳拍档。

  他们都能很安静而从容地面对自己的死亡,而这是世上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

  谢清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他和贺予两个人,就如同水精灵无声漂浮着,海月,桃花,火箭……

  波光像是化作了视频里那些温柔地治愈着人心的水母。

  “everynightinmydreams,

  iseeyou,

  ifeelyou,

  thatishowiknowyougoon……”

  每一个夜晚,在我的梦里,我都能看见你,我都能感知到你……

  那便是,我知你将如何走下去……

  贺予听着那循环播放的歌声,忽然想到了那一扇重复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门。

  从七岁,到十四岁,他曾无数次地打开的门。

  从十四岁,到十九岁,他曾无数次地梦到的门。

  当谢清呈陪在他身边时,他打开门能看到窗边站着的那个男人,高大英俊,回首安静地望着他。

  而当那扇门内空空如也时,他闭上眼睛站在里面,仿佛也能感觉到那个医生存在过的痕迹……

  谢医生对他说:“总有一天,你要靠着自己走出你内心的阴影。”

  谢清呈在窗边的写字台前一笔一画地用钢笔写下隽秀的字。

  他写:“致贺予,谢清呈赠。”

  后来,谢清呈离开了。

  而从他离开后,在许多夜晚,很多梦里,他竟都梦过他。

  贺予的神情慢慢地松弛下来,他躺在冰冷的水面,但他知道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

  谢清呈就在他的身边,他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那一点点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不会离开的温暖。唯有死亡才能带走的温暖。

  “oncemoreyouopenthedoor

  andyou'rehereinmyheart……”

  你再次推开那扇门,

  你就在那里,在我的心里……

  歌声中,镂刻着无尽夏的门仿佛又一次打开了,里面是夏日的光,冬天的雪,春秋不变的俊美剪影。好像他从来没有从他心中的房间里走开过。

  贺予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股情绪涌动,酸涩又复杂,他竟然忽然有些想堕泪,但他知道那并非是因为死亡。

  他忽然忍不住想说话,他忽然忍不住想把手伸给谢清呈。

  他忽然忍不住想跟他说:“谢医生,谢清呈,对不起。”

  明明他刚才还指责过谢清呈死前道歉很无聊又俗套呢。

  话于是鲠在喉咙口的,不上也不下。

  手却已伸过去,在水中划出心的涟漪,然后——

  他握住了谢清呈的指尖。

  谢清呈的手动了一下。但最后没有挣开。

  “……谢清呈,你不要怕,死不可怕的。我有好几次濒死经历,你知道吗,那就像睡着一样,比睡着更快,更干脆……”

  他开了口,却说了别的,更像是个男子汉该说的话。

  他紧紧攥着谢清呈的手,他感觉他们的手有一些轻微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谢清呈。

  “我陪着你。”

  “没事的。”

  “……我陪着你……”

  谢清呈沉默着,贺予一直不看他,一直只望着越来越近的天花板,然后低声和他说这些话。

  但是他侧过脸,看着贺予。

  他当然知道贺予不害怕死亡,贺予有时甚至渴望死亡。然而这一刻贺予似乎仍有些怅然。

  释然了却免不了怅然。

  为什么?

  谢清呈就这样无声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最终,他想,他或许是知道原因的……

  在浪漫跨越九十年的泰坦尼克号旋律中,在将要降临的死亡面前,他那颗坚不可摧的,从不溃堤的心,终于松动了——

  “贺予。”谢清呈忽然开了口。

  声音里,隐隐有着某种下一定决心后的平静。

  “嗯?”

  “五年前我离开沪一医院。离开你。”

  谢清呈顿了顿,轻声说。

  “确实是有秘密的。”

  “……如果这是我最后能还原的真相,如果这个真相能够让你在最后释怀。”

  周围太寂冷了,天顶唯一的昏暗灯光,都仿佛呈现出一种孤独的幽蓝色,寒霜般凝在谢清呈的眉目之间,反倒衬得谢清呈的眉眼没有平时那么冷了。

  但他依旧很沉静。

  在注定很快就要到来的死亡前,他终于松了口。

  他侧过脸,睫毛微颤,和终于转过头来,同样这样看着他的少年道:“——那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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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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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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