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宫。
精舍正中的门大开着,宫外的寒风挟着几片雪花,穿过门窗,飘了进来,吹拂着帷幔。
所有内侍都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有半分动弹,苦苦熬着。
只因屋内正有一道身影,随风而行,畅然不已。
那是仅穿一层单衣的嘉靖,乌须飘飘,身轻如燕,双手背在身后,袖子鼓起,快速飞奔。
在精舍内跑了几圈还不够,嘉靖直接奔入殿内,绕着大白云铜的炉子转动。
这些铜炉平日里都是点着的,里面烧的不是香,而是寸长的银炭,火红里透着青色,没有一丝烟,却能烘得屋内温暖如春。
今日也熄了,只因万岁爷要验证道行。
嘉靖确实在运功奔行,眉宇间泛出浓浓的快活。
以往他虽然也感觉寒暑不侵,但心中有数,或多或少身体是有些不适的,偏偏还要压制住疼痛。hΤTpS://WWω.sndswx.com/
但这回脸色红润,精力无穷,等奔回精舍,绕着八卦转了几圈,潇洒地回到座上时,嘉靖竟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啸:“吼——!
”
听了这声虎啸龙吟,内侍们全部跪倒下去,原本略带痛苦的神情,泛出由衷的敬畏。
嘉靖脸上浮现出遏制不住的笑容:“把炉子点燃,他们是肉体凡胎,受不住这冻!”
众内侍连连叩首,同样冻得受不了的陈洪,也颤着声音道:“主子仁德!主子仁德!
”
嘉靖发了慈悲后,目光就落在面前的宝盆上。
盆中有奇花异果,摆放陈列,但任谁第一眼,都会落在正中那颗硕大的仙桃上。
圆润光滑的轮廓,鲜艳欲滴的色泽,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香气飘散出来,隐约间浮现出天庭盛景,无边盛况。
嘉靖见了,情不自禁地伸手招了招,那寿桃的香气好似真的有灵性般,直接钻入鼻翼,不给其他下人享用。
这位道君皇帝回味半晌,嘴角扬起:“陶天师还是陶天师,神道才有复苏之迹,就能献上这等仙宝!”
屋内温度上升,陈洪缓过劲来,赶忙恭维道:“万岁爷洪福齐天,自有神仙庇佑,不止是寿桃,以后还会有诸多祥瑞,以助修行,得享大道呢!”
嘉靖眉头一挑:“你倒也有明白的时候。”
陈洪堆笑道:“跟在主子万岁爷身边,鸡犬都能升天,我等当奴婢的,岂能不学着些?”
嘉靖斜了一眼,换成吕芳,就能瞬间明白意思,陈洪却只能靠歪打正着。
若无李时珍的压力,陶仲文又怎么可能献上仙桃,怕是得了后,也藏着自己享用了!
同样的道理,陶仲文现在献上仙桃,那李时珍得了消息,也该急了!
如此一来,双方竞争,可不祥瑞连连,以助修行么?
只是有一个问题。
嘉靖的目光再度落回寿桃上,端详着,审视着。
他这几日是嗅着味道过日子的,不是不想吃,而是每次要张口时,都有种仙气太过浓郁,无法承受之感。
据陶仲文之言,这是要调养身体,等到凡污尽除,再享用仙桃,方能寿命延长同日月,寿如山海更悠哉。
为此这位天师还献上了另一套功法,并且有配套的丹药。
至于这个调养的时间要多久?
陶仲文占卜了一卦,云里雾里一大通,实质就是没说。
嘉靖明白,如果自己真的长生不老,陶仲文也就没用了,这位天师自然不希望一步到位。
何况对方已然位极人臣,除了在爵位上更进一步外,几乎赏无可赏,也不能一步到位。
可如此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倘若自己一直无法真正的吃,只是嗅味道,寿桃真的有所言那么神么?
所以嘉靖立刻想到那个待在东南,依旧不愿动弹的道医。
李时珍的出现,让陶仲文生出危机感,才有了这个举动,现在也该让李时珍挑挑刺,看看这寿桃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了……
不过这个念头一起,嘉靖又微微怔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将那位道医,看得与天师一样重了?
正思考着这个问题,目光微斜,就见陈洪跟个傻子一样,自己看寿桃,他也看寿桃,模样似乎馋得很?
你也配馋?
嘉靖不高兴了,脸上却无表示,反倒问道:“东厂近来如何了?”
陈洪怔了怔,干声道:“奴婢不知。”
嘉靖视线正式转了过去,双目瞪大,灼灼有神:“让你去管东厂,你可愿意?”
陈洪大惊失色,赶忙拜下:“奴婢不敢,东厂之职,一直是由老祖宗督掌……”
东厂的首领,称为东厂掌印太监,俗称厂公或督主,是宦官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号人物,一般是由司礼监中排名第二或第三的秉笔太监担任,官衔全称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提督东厂”。
吕芳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是明朝第一个获得如此权力的内官,也由他开始,身兼行政权和监察权于一身,孕育出此后诸多权阉。
嘉靖对于吕芳是放心的,但听着陈洪的称呼,眉头也是一挑:“什么老祖宗,吕芳没有告戒过你们,在朕的面前不要这般称呼么?”
“奴婢掌嘴!掌嘴!”
陈洪惊惶之际,啪啪给了几个大逼兜,却又偷偷抬起眼,看着这位万岁爷,揣摩着吕芳是不是失宠了,自己得了这位主子欢喜,要上位……
嘉靖心头愈发厌恶,换成别的皇帝,不合心意的太监绝不会留在司礼监,但他却不同。
这群秉笔太监里面,总要安排一两个表面宠信,实则不合心意的,关键时刻舍弃也不可惜,而外臣一见,皇帝都弃了心腹,还能说什么,自然是退让妥协。
现在就要苦一苦陈洪了:“吕芳年纪大了,这几日卧榻,便是病好了,也难以出宫,陶真人准备好了进奉给龙女的道门灵食,这件事拖延不得,你带东厂,一路护着去浙江。”
陈洪下意识地道:“是!是!”
嘉靖道:“龙女若是不适天师所备的灵食,将李神医请入京师,朕想见一见这位与众不同的道医。”
陈洪终于完全反应过来,伏低身体,几乎贴在地上,狂喜的心情实在压制不住,顺着略微颤抖的声线透了出来:“是!是!奴婢一定不负主子圣恩,把差事办好!”
嘉靖叮嘱道:“回去告诉吕芳,多听听他的意思。”
陈洪连连叩首:“是!是!请主子万岁爷放心!”
颠颠地退下,离开精舍,陈洪的双脚几乎就飘了起来,一路飘回了司礼监,走进了吕芳的屋内。
吕芳这几日生病,如今还卧在榻上,有些精神不振。
跟着那位主子万岁爷,大冬天的不关窗户不关门,一定要强健的身体才能熬得住,吕芳年纪也不小了,偶然受寒再正常不过。
“这老物怕是快死了,怪不得陛下挑中了我,安排我上位!”
但只是一场受寒,在此时的陈洪眼中,吕芳半只脚已经踏进幽冥地府,那传说中的勾死人指不定就候在府外,准备抛锁链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嘉靖特意吩咐,陈洪都想趁着机会,绕开吕芳,先把东厂掌控在手中,再言其他。
吕芳并未睡下,正端着一碗小米粥,慢条斯理地喝着,见到陈洪眼睛发亮,眉宇间带着兴奋之色地走了进来,一时间还以为那寿桃可以服用了:“主子那里,有什么喜事了么?”
“这老物整天一副凡事为万岁着想的模样,还不是被夺了东厂提督之职?”
陈洪心头再度嗤笑,接过粥碗,开始恭敬地喂食:“没呢,老祖宗千万要保重好身体,陛下记挂着您呢!”
吕芳温和地笑道:“那你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这位在宫内的权势和威严早已深入人心,陈洪真正话到嘴边,还是有些忐忑的,深吸一口气道:“万岁爷的意思,是让孩儿管一管东厂那边的事……”
吕芳笑容稍稍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主子圣明,我近来确实顾不上那儿,东厂若有要务,还真要你去办。”
陈洪保持恭敬:“回老祖宗的话,万岁爷确实要孩儿去办一件事,护送道门灵食往江南,给那位龙女服用……”
吕芳目光一动:“仅此而已?”
陈洪道:“还要将李时珍李神医带回京师!”
吕芳无语,这位整天沉浸在他那套争斗算计里面,在司礼监倒是挺在行,却往往难以明白主子万岁爷的重点。
嘉靖的用意,是要让陶仲文和李时珍互相竞争,以促修行,李时珍自然是重中之重,那个龙女不也是对方从龙宫里面唤醒的么?
当然速速招李时珍入京,还有一点,那就是陶仲文的仙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实际上别说嘉靖疑心,吕芳都觉得这寿桃有些不对劲。
毕竟神佛消隐已久,至今出现的也就是山神土地,从出海带回来一位龙女,还不能适应环境,结果这边一下子连寿星的仙桃都出来了,让人激动之余,又不免多出了几分疑虑。
可惜如果是丹药,还有一位愿意以身试丹的首辅,但现在的寿桃,实在没法让旁人先试,损了仙气灵效,吕芳心中是暗暗担心的。
万一那陶仲文不知轻重,伤了主子圣体,到时候就算将其全族诛灭,也无法挽回了。
让李时珍入京,判断一下仙桃真假,听听双方所言,吕芳也觉得是好的:“如果龙女身体依旧不适,先让李神医入京。”
陈洪应着:“是!是!”
吕芳知道这位心中全是上位掌权的喜悦,根本没听进去,但也仁至义尽地再关照了一遍:“对待李神医要客气,切莫冲撞,这位是神道复苏的关键,不容有失。”
“奴婢哪敢呐?”
陈洪倒是明白了,李神医的重要性在龙女之上,一定要请其速速入京,他眼珠一转,准备投桃报李:“老祖宗,此行让杨金水担个差?”
吕芳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必去了,你把差事办好就行。”
李时珍行事颇为特别,与众不同,要考虑到仍旧不愿入京的可能,到时候就难免有冲突了。
主子安排陈洪去,显然是不希望让自己的奶兄弟,得罪那位手段通神的道医,万一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
吕芳同样不希望杨金水得罪对方,补充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条件:“金水上次办错了差事,就该在宫中当差,你不必为他说情!”
陈洪本来就很讨厌杨金水,既然吕芳不受这好处,赶忙道:“老祖宗最是公平了,孩儿敬服!”
吕芳看他的模样,就恨不得马上飞到东华门外的衙门去,再度关照道:“你可知如今的东厂情形如何?”
陈洪心中有些不耐烦,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要出门的孩子,什么都要被谆谆教导一番,却也露出洗耳恭听之色:“请老祖宗教导!”
吕芳澹澹地道:“等你到了东厂衙门,就发现那地方人迹罕至,别说京城百姓,官员到了附近时,都纷纷绕路,不愿经过,这是受正德朝影响,将我们视作洪水勐兽,实则如今的东厂,已经大不如前了!”
陈洪听到前面有些尴尬,听到最后却面色剧变:“老祖宗之意,现在的东厂担不起事?”
如果说大明朝,有什么比锦衣卫的名声更臭,那就只有东厂番子了。
西厂其实是昙花一现,设立的时间加起来不足十年,东厂则由朱棣设立以来,一直有着超乎寻常的存在感,甚至凌驾于锦衣卫之上。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东厂设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制衡监管锦衣卫,要在这群鹰犬的脖子上再套一层枷锁,所以东厂和锦衣卫基本就是父子关系,在明朝很多时候,锦衣卫都指挥的人选,都是由司礼监定的,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东厂厂公要下跪叩头。
而东厂由于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执掌,却没有另一个部门监管,以致于嚣张跋扈,肆无忌惮,臭名昭着到了极点。
后世影视作品里,锦衣卫还能有些正面角色,东厂出场就是反派,这固然是刻板印象,但东厂还真就没干过什么好事。
嘉靖朝前面的正德朝,东厂就是凶名赫赫,锦衣卫受其调令,指哪打哪,等到了嘉靖登基,陆炳的父亲与陆炳接连掌控锦衣卫,地位反了过来,锦衣卫终于成了东厂的爸爸。
宫内的事情,嘉靖信任吕芳和其执掌的司礼监,对外的耳目,则信任陆炳和其执掌的锦衣卫,认为太监会坏事。
吕芳又是个一心为主的人,和陆炳关系融洽,如此一来,东厂的权势自然就大为缩减,虽然没到名存实亡的地步,但里面的人员能力也极为低下,基本也就能在北京城内管管事,出了外面就不好使。
这些陈洪只顾着在司礼监勾心斗角,没有特别关注过,在他想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厂再是没有锦衣卫威风,也该有一批人才,等着自己这种敢打敢拼的人上位,现在听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
吕芳平静地解释:“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由锦衣卫千户、百户来担任,称贴刑官。”
“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由锦衣卫拨给,具体负责办事的是役长和番役,这些人也是由锦衣卫中,挑选的精干组成……”
役长相当于小队长,有个熟悉的称呼“档头”,影视里面常常出现,但实际上档头共有一百多人,绝不是就那么几位,而每个“档头”各统帅番役数名,番役又叫“番子”,也是东厂番子的由来。
陈洪惨然:“如此说来,我们东厂能办事的人手,全都要从锦衣卫调派?”
吕芳轻轻点头:“自是如此。”
东厂是锦衣卫的爸爸时,锦衣卫里面能办事的成员,都被抽调进东厂,让东厂成为名副其实的精锐聚集地,甭管是不是为恶,至少办事能力不含湖。
现在锦衣卫是爸爸时,里面淘汰的的人,跟丢垃圾一样扔进东厂,剩下的精锐都争着选入十三太保呢,谁来给没根的太监当手下?
陈洪懵了。
那他管个屁啊,带一群废物南下么?
吕芳招了招手,服侍的小太监赶忙将纸笔递了过来,这位老祖宗以好看的书法,写下一封书信:“此信给十三太保里面的大爷,他会抽调精锐给你,将差事办好!”
“原来如此,说了半天,这老物是向我示威呢!”
陈洪眼神阴了一阴,动作麻利得狠,跪倒在地,砰砰砰三个响头叩下:“多谢老祖宗!多谢老祖宗!”
“主子吩咐的事情一定要办好,其他都是旁枝末节,谨记谨记!”
吕芳最后叮嘱了一句,看着陈洪轻手轻脚退出去的身影,让小太监重新热了碗小米粥,细细品味,目露沉吟。
他在思考两个问题。
第一是陶仲文进献了仙桃后,主子对于那位李时珍的期待感反倒增强,耐心也在迅速消磨,不仅是锦衣卫,连东厂都用上。
第二则是或许用不了多久,秉笔太监就会空出一个名额,选谁补上来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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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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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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