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正从他们身后的方向走来,那人身着一身破旧的皮大衣,头发散乱,面颊上满是煤灰一般的脏污,连裤腿都满是泥土和草叶的痕迹。看起来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他的脸上有只眼镜,手腕上则有只手表,很明显,这些都不是穹地产出的东西。
……这是个外来人。
苏明安之前便听说过,穹地偶然会出现一些从外面世界进来,意外穿过黑墙,来到穹地的人。由于黑墙有进无出,他们在进来后就无法回去,只能在穹地住下,如同那位资助茜伯尔的方老师一般。
不过,这些外来人普遍记忆模糊,就连神智也要休养很久才能恢复正常,这应该是穿越这污染黑墙所带来的负面效果。
眼前的这个摇摇晃晃的外来人,应该是个误入黑墙的人,在黑墙内行动了一段时间。
这样一来,苏明安判断出——他刚刚打出裂纹的那道结界,是通向穹地之内的那一道墙。
“喂,还有反应吗?”
茜伯尔上前,拍了拍那个外来人的手臂,但对方完全没有反应
茜伯尔阻拦无效,直接踢出一脚,将那个外来人绊倒,可那人只是在黑泥里挣扎了一会,就又站了起来。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这个神智模糊的外来人只知道向前走,他走向了那道有裂缝的结界,畅通无阻地融入了进去。
他成功进入了穹地。
外来人可以自由通过结界。但一旦进入穹地,沾染了穹地的气息后,他们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融入结界,结界会开始阻挡他们。这就是黑墙有进无出的原因。
而沾染了穹地气息的苏明安和茜伯尔,无法像这个外来人一样融入结界,如果他们打不破结界,很可能会被困在这黑墙之中。
茜伯尔一屁股坐了下来,黑泥涌到了她的胸口。
她的呼吸很急促,视线也游离着,脸色越来越惨白。
“很烦啊。”她说:“……真不爽,应该把那个外来人留下来,让他陪我们玩的。”
“嗯?”苏明安说:“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失败了啊。”茜伯尔抬起头:“我们无法打破结界,出不去,结果就只有死。”
“……”苏明安观察着面前的结界,没理会茜伯尔的自暴自弃。
他认为,既然那个佰神石块任务的奖励就是传送到这里,那这里就一定有适合他的东西,不可能只是设个陷阱让他困死,这是他从游戏机制上考虑的结果。
虽然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但应该有从这里出去的法子。
他迈开步子,刚准备叫上茜伯尔,却忽然看见她在埋着头笑。
黑泥抹在她的脸上,如同刷了一层浓密的漆,她脸上露出来的苍白更加明显,飘动的白发在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她在笑。
绝望的,自暴自弃的,无力的笑。
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很差,可能是受了环境污染的影响。她忽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这个结局居然还可以。”她说:“至少身边有人。”
“……”
她抬起头。
“我想,这总比……被野狼咬死,踩上陷阱而死,跌下三米高的坑洞被活活饿死,或是诅咒提前发作而死要好得多。”她说:“要是那个外地人能留下来,我们这就有三个人了,我们是一起打牌好呢,还是欺负他神智模糊,在他脸上画画好呢……”
她微微颤抖着,身上色泽鲜艳的红袍随着她的抖动而颤动起来。
她的眼神开始剧烈闪动,犹如要发狂的精神病患。
“冷静一点。还没到最绝望的时候。”苏明安伸手要去拉她,却看到她也同时伸出了手。
那一只满是污泥的手,轻轻地拉上他的袍子。
她拉了拉他的袍子,动作轻柔又缓和,像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征询。
“……苏明安。”
一片浓郁的漆黑中,污泥如同蛆虫,缠上她瘦削的身躯。
“……我真的好累。”
她红着眼。
她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袍,姿态看上去很软和。
“我……走不动了。我好累。”她说。
苏明安没接话,他直接伸出手,一把拉起茜伯尔。
她此时全身都是黑泥,像在泥潭里打了几个滚,在被苏明安揪起来时,她的四肢无力下垂,像只被拎起来的小鸟。
她一边被他拉扯着,一边傻呵呵地笑,些微的白发飘荡在她淡色的眼前,那眼里,满是深深的疲惫。
“苏明安,我真的好累。”她说:“别带上我了。”
“累就歇着。”苏明安也不背她了,直接单手拎着她行动,由于地上都是柔软的污泥,她被拖着也不会疼。
他看了眼状态栏,san值已经降到了72点。这个降速太快,如果不及时稳定下来,恐怕撑不到第十五天,他就会再度陷入白沙天堂的那种混乱状态中。
那个状态的自己见谁都可能杀,看见的景象全是各种幻觉的结合,他决不能落到那个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的情况中。
这些黑泥带有辐射,他们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而那些扭动的活物,则更像诅咒,茜伯尔身上的诅咒都可能被提前触发。
他们需要尽快离开。
苏明安走在污泥之中,拖着茜伯尔,像拎着只瘦小的兔子,压抑、阴湿的氛围包裹着他的头和身体,他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难以行动。
“咳咳……”渐渐地,他开始了咳嗽。一股干涩感从他的喉咙传来,他咳着咳着,竟然咳出了一口血。
……
【SAN值:70点】
……
鲜红的血滴落在污泥中,像水融于水中,他的身躯更显沉重。
“没用的。”茜伯尔的声音从他的手边传来:“我们没有成神,就无法打破黑墙。”
苏明安继续走着。
“我明白的,哪怕一点的决策失误,都会导致死亡,我们不该传送进来……”
她继续说。
苏明安脚步不停。
“……结束吧。”她说:
“谢谢你陪我到这里。”
苏明安停下了脚步。
他未回头看她,只是出声:“茜伯尔,不要把死亡看作过于轻松的事。”
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用右手擦了一把,脸上都染上了黑泥。
“我希望你能明白——生命不能重来。既然你曾经那么想活着,那就不要一直想着放弃,我会带你活下去。”他说。
“哈,哈哈……”听了他的话,茜伯尔反而笑了起来。
她像瘫烂泥般拖曳在黑泥里,如同被遗弃的垃圾,笑声一阵阵飘出来,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好可爱……不,应该算纯真吧。”她说:“但是没有用的,我已经看到了,我的【预言】,我们不会成功,我们不会赢到最后的,绝对不会……”
谷</span>“我不信预言。”苏明安说:“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她会预知梦。但无论是预知梦,还是预言,都是一样,未来在你自己手里,我……不会把未来交给什么预知。”
茜伯尔的头歪了歪,兜帽脱落,她发尾的咒火之花在黑暗里微微泛着微光。
她的眼里,有着一片晶莹的水光。
“你不是想死的人。”苏明安说:“——想死,死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死得无声无息,那你曾经扬言‘要让所有人看见光明与自由’是给谁听的?你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不想挣扎了,你屈从于这世道和命运了,你和那些因诅咒爆发而死去的人毫无差别,你顺遂了你哥哥封长的愿望,成功死在无人的角落——这就是你想证明的意义?这就是你想达成的目标?你想成就谁?你想改变什么?你拯救了什么?”
“……”
“茜伯尔,死亡是最简单的事。”他说:“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用改变了,这世道还在继续运转,而一切都与你无关了——用这种方法解脱很轻松。活下去才是最不容易的事。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理想和信仰的话,那我与你的初见,算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那个独自站在天地之间的你,多少能有些与他人的不同之处。”
他说着,轻轻松开了手。
在这一刻,他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
【NPC(茜伯尔)好感度:50+10】
……
一只冰冷的,满是厚茧和伤疤的手,忽然猛地握上了他的手。
黏腻的污泥滑动在掌间,带来一股湿滑恶心的触感,但她却没松手,而是就着他的力,缓缓从污泥中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但握着的手用力很大,在从黑泥中起身时,她微微扯开嘴唇,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
“激将法啊。”她说:“我应战了。”
她抬头,勉强站直了身体,两只腿都在打颤。她双手撑着苏明安的脊背,费力地爬了上去。
苏明安再度背上了她。
坦白来说,茜伯尔的好感度是他遇见过最难刷的。她的性子极具野性,如同孤独舔舐伤口的孤狼。明明是十几岁的孩子,感知力和警觉性却不低,甚至具有不小的战斗智慧,对世间各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忽悠,在这种环境长大的她,和茉莉青晴那种单纯的存在完全不同。
他背着她,行走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试图找到破局的办法。
即使精神状况很不好,身后的茜伯尔也一直很安静,她紧抿着唇,低着头,闭着眼。
“我要睡了。”她重复着:“我要睡了。”
为了保证她的精神不再度失常,她想要在她还算清醒的时候,迅速进入睡眠。
“需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苏明安随口说。
茜伯尔笑了声:“不用,我自己会唱。”
她说着,语声很轻:
“在妈妈还没去世前,她就会给我唱曲子。虽然曲子很难,但她一直会唱。唱着唱着,我就睡着了。”
……当然,在那之后,在被放逐出第一部族之后,她就学会自己唱了。
在许多个又饿又冷,缩在单薄被子,瑟瑟发抖的夜晚里。她唱着。
在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为第二天的打猎作准备的夜里。她唱着。
唱着唱着,她就会忘记遭遇的一切,而后安然地睡着。
……她知道,已经没有人会在床头,给她轻声细语的关照,给她唱摇篮曲了。
所以她会自己唱。
所以她只能自己唱。
即使后来,也有人在漫天的火焰中背过她,给她唱过这首歌,但那段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的印象里越来越淡。
“我要开始唱啦。”她说着,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那朵鲜红的咒火之花在白发中很耀眼。
“我在听。”苏明安说。
茜伯尔轻咳了声,缓缓闭上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在远方的荒野里。”她开口,轻声唱着,歌声如缓缓流淌的溪流:蜀南文学
“在寂静的黎明里。”
“……我注视着你的影子。”
“在坍塌的苍穹里。”
“在苍白的疾呼里。”
“……我注视着你的影子。”
她的声音轻缓又温和,漂浮在寂静的黑暗空间里,像一曲和谐的童声曲。
“在虚浮的冥色里。”
“在迟疑的岁月里。”
“……我注视着你的影子。”
“在羔羊、蟒蛇与乌鸦的阴影里。”
“我描摹着你的影子。”
“在蓝天、星星与月亮的幻想里。
“我吟咏着你的名字。”
她微微晃动的银丝,擦过他的肩膀。
她的身上带着一股青草的自然气息,让人想到无边的旷野。
与周围那阴湿、汽油一般的味道完全不同,她的气质清冽而干净。
她低声唱着,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呼吸也越来越和缓。
“我不明白春风、丁香与雨露。”
“我看不见大海、潮水与贝壳。”
“……我生来属于黑夜,我不理解白昼与光明。”
“黑渡鸦在树上,我在听夜的声音。”
“白昼的光太亮,我在你的睡梦里。”
“多么美好的,自由与光明啊。”
“……”
“……我是多么,多么渴望遇见你。”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至无。
浅淡的呼吸声传来。
她睡着了。
……
【SAN值:60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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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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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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