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哒,哒,哒。”
苏明安一步又一步往后退,视野在共鸣中旋转倾倒,无数道情绪在他的脑内碰撞。
大雨、红血、蓝血、打碎的实验液、污泥、灰尘、飞溅的碎银杏叶……他只能看见这些东西。
直至后鞋跟一空,他立刻抓紧了旁边凸起的玻璃片,防止坠落,鲜血顺着手掌心流了下来。
他听不见穆队和小眉的声音,耳边只剩下了阴翳的霖光的声音。
这次情感共鸣的影响度远超他的抵御能力。
……因为他与霖光,几乎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与阿克托的情感共鸣完全不同。
霖光站在大厅中,微垂着头。连表情都丧失了真实感,阴影遮蔽了仅有的五官牵动,像一具静止的石塑。
……
……
猩红的、纠葛的软管在霖光背后疯狂缠绕,像一重又一重秋风之下的麦浪,他的手指像被晚风握着,下意识弯曲,却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看着站在窗户边缘的苏明安。
全身染血的苏明安。
眼神朦胧的苏明安。
只差一步就会掉下去的苏明安。
看上去很痛苦的苏明安。
霖光的心中竟有一股微妙的快意。
就像个天真的孩子,他感受到了报复般的快活,又感受到了难以言状的酸涩与苦痛。明明自己很快活,但又很难过,这种感觉,他好像感受过很多次。
对自己开枪的时候,掐自己脖子的时候,他感受到的就是这种快乐与苦痛交织的情绪。んτΤΡS://Www.sndswx.com/
因为很多感情都没有感受过,也不清楚其定义,所以无法判断它到底算是什么。
区别人与动物的不是人的自然属性,而是社会属性。社会属性从人与人的互动中产生,比如沟通、比如散步、比如合作,只有不断地总结这些事情的经验,人才能变得越来越像“人”。
但他没有。
他根本不像。
……
……
……
霖光朝苏明安走去。
“霖光,非要这样不可吗?”
苏明安的声音很轻很缓,甚至可以称得上和蔼。在黎明之战那些年,传播灯塔教时,苏明安就是这一副讲故事的柔和语气,极具迷惑性。
“你是阿克托最信任的人,你拥有最高的管理员权限,你也是唯一能与神明抗衡的人。如果你再对我动手,废墟世界就没有希望了。”苏明安柔声道:“你是他最好的同伴,不要辜负他。”
霖光止步。
他们隔着约莫十步的距离相望,霖光忽然道:
“……那为什么不早点这样说?”
苏明安很轻的“嗯?”了一声,像是在安抚一只躁动的宠物。
“为什么不早一点……这样说?”霖光说。
他的声音愈发沙哑,仿佛有沉甸甸的重量沉淀在他的童孔中。
“如果你能早一点,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待我。如果你能稍微顺从我,稍微给予我一点温情,像你对待你的同伴那样,对我笑,答应和我做朋友。”霖光低声说:“我们会变成这样吗?”
苏明安的眼童颤了颤,片刻后,他轻声道:
“会。”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缺乏情感,没有基础三观与底线,稍微被神明蛊惑,就会做出最恐怖的事来。耳边有一个神明,你怎么可能与我成为朋友。
无论我怎么对待你,我们都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神明的算计就是如此,不留一丝缝隙。
“不会。”霖光却执着地否认:“我们一定有一个成为好朋友的可能性。”
“灾变32年,我如果要你的神之城,你会答应吗?”苏明安突然说。
“……”霖光的表情剧烈颤抖,片刻后,他颤声说:“不会。”
“灾变49年,我如果要你停下核爆,你会答应吗?”苏明安又问。
霖光握紧了拳:“……不会。”
“灾变63年,我若要你将你隐藏的所有秘密告知我,你会答应吗?”苏明安发出第三问。
霖光垂头:“不会。”
“那……”苏明安轻声发出第四问:“灾变71年,我要你现在退去,不要与神明同流合污,你会答应吗?”
长久的沉默。
四个问题,没有一个霖光能给予肯定的答桉。而这四个问题,都是苏明安必须达成的目的。
他们怎么可能立场一致。从根本上就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
他们怎么可能做朋友。
“每次我求你跟我走,要你脱离末日城那个火坑,你都不答应。最后你就如我所料地,一次又一次被人类背叛。”片刻后,霖光出声:
“但当他们要求你留下来,要求你照顾他们时,你却总是毫不犹豫地留下来,不跟我走。好像我这里才是火坑。”
“你没有一点温情给予我,需要我的时候才开始劝说。我对你而言,就像一个工具。”
霖光说到这里,突然伸手,苏明安刚想后退,却发现霖光只是伸向他自己。
像疯了一样,霖光扒开自己身上的汉服,露出肩膀、小臂、腹部……渗出血的绷带,还有那脖颈上青紫的掐痕。那些殷红的血随着动作而渗出,染得绷带就像染上血的白玫瑰。
苏明安警觉地注视着这一幕,他这才发现霖光受了很严重的伤,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谁能伤得了霖光?
“我好像曾经不止一次和你说,别把我当做npc。”霖光拽着染血的绷带,低声道:“但你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对待我,就像对待一只随时会发疯的勐兽——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可能对你没有坏心。”
“我当然考虑过。”苏明安柔声道:“你自己亲手掐碎了我的考虑。”
“是神明告诉我,这么做才是对的。我并不知道怎样做会伤害你。”霖光说。
“被人驱使的勐兽。”苏明安说:“就不是勐兽了吗?”
他拢了拢五指,掌心的玻璃伤仍在流血。
“造成过的伤口,你把它缝补了。”苏明安又拔高了语调:“就等于从没造成过伤害吗?”
霖光的表情出现了裂痕。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用一种无光的眼神看向苏明安,好像在祈求苏明安不要继续说了。
不要……继续说了。
求求你。
“你若真是吕树……”苏明安高声道,他握紧了拳,忘记了伤口还在流血,尾音像刀子般锐利:
“——四十年来做过那些事情,你还能是吕树吗?”
人之所以为人,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社会关系联结而成。当这种社会关系、经验都不在了,那这个人便不能再是社会关系上的那个人了。
这一瞬间,
霖光身上紧绷着的一根弦,随着他崩裂的表情而断了。
……
……
“好。”
这一刻,霖光的语声反而很静。他站在原地,像一棵孤单的树。
他惨白的脸上浮现惨澹的笑容,好像一棵不堪重负终于断裂的朽木。
“还是吕树。”
“还是……吕树。”
他的手指抵着左胸口,撕开了那里的绷带,接着,他的手指贴近那里的皮肤,指甲嵌入,竟然开始撕裂自己左胸口的皮肤。血流顺着指甲渗透进了指甲缝中,流在他的手指之间。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愈发觉得霖光举动荒谬,他一步一步向右平移,低声唤着“穆队”。
眼前的文字闪烁,似乎是穆队的回应,但由于交叠而来的幻视与幻听,苏明安看不清。
一波又一波,过于强烈的情绪共鸣压过了他的全部感官,好像有一个穿着汉服的身影,静默地停留于雨中,撑着油纸伞。
血花在水泊中蔓延,那汉服的身影微微动了,昂着头,不知在看向何方。
……
连绵不绝的幻视中,苏明安甚至看到了——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白发的身影站在室内。他将干了油墨的对联放进了旅行背包;将一幅幅笛谱整理好;将写了日记的银杏叶按照年份排序,一张张锁入柜子;将针脚细密地藏好,绕出一个叮当作响的络子结。
“你看,下一次旅行,我会去找你。这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笛子。”
白发青年整理到一半,捧着一支笛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表情中有一种温暖的满足。
好像空气中真的有一个朋友,平日里在与他交流,时刻关心着他。
但实际上,
谁也没有。
随后,这一切化作了一场大火,将一切满足都焚烧殆尽。大火之中,只有纵火的雇佣兵骂他是魔鬼的声音。
……
……
……
……
【——你是!是妈妈让我远离的坏人!你是霖光!我看过你的画像!妈妈快救救我!
】
……
“哒,哒,哒。”
幻觉之中,苏明安看见如同蝶翼一般的万千银杏叶,寒风将这些“蝴蝶”都吹散而起,无数金黄的叶子像繁星般“沙沙”闪烁。
白发的代行者站在花园别墅的门口,洁白的栅格围起灯光,将清澈的水流照耀得熠熠生辉,像是架起了一道水与光的长桥。
他的表情是怔然的,那是一种对万事万物都无法理解的表情。
没有基础的思考逻辑,感知不了积极的情感,无法合理地与人交际,不会爱人,也不会被爱。就像一个生下来就失去了五感的人,被蒙在了黑色的壳子里,行为举止永远夹杂着天真与残忍。
随后,他侧头,看向苏明安,像是看见了一只藏匿于万千银杏叶中的,活生生的蝴蝶。
他惨白的脸上浮现笑容:
“xxx。”
“xxx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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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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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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